為什麼要這樣看著他?
謝憐懵懵然, 邊聽有人低聲道:「好像啊……」
「不是好像……是一模一樣!」
「真的是他嗎?」
有人直接問出來了:「你是……那個, 太子?」
謝憐下意識脫口道:「我不是……」
然而,話音未落他便發現,原先他用來遮擋真面目的白綾,不知何時被解下了。此刻將他五花大綁的,就是那道白綾。他的臉, 已經在眾人面前一覽無遺了。
謝憐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硬著頭皮對上那些視線。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怪, 只覺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變得詭異起來。不過,還好, 或許是因為眼下情形危機, 這些目光中,並沒有他所想像的厭惡或是憤怒。他之所以會這麼認為, 是因為下一刻, 觀外便突然爆發出陣陣嚎叫!
謝憐勉力扭頭,發現嚎叫的竟是那些被他點倒的人面疫患者。他們不知何時又爬了起來, 而且多出了幾倍,圍在太子殿外, 手牽著手攔成了一個圈,繞著太子殿邊轉邊喊, 仿佛某種恐怖的儀式, 又仿佛純粹的群魔亂舞。殿內眾人嚇得俱是一縮,還有幼童哭了出來,被父母抱在懷裡捂住眼睛耳朵。每張臉上都滿是恐懼:「怎麼辦?怎麼辦啊?」
「這些人會不會衝進來啊……」
「就算不沖也不行啊!他們離的這麼近我們會不會得病啊……萬一得了那種病該怎麼辦?!」
謝憐用力掙扎, 卻根本沒法掙松一絲,看來這白綾已經被動過手腳了,估計是被注入了法力。他掙得額上青筋凸起,吼道:「白無相!」
無人應答,但一隻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頭頂。謝憐一愣,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扭頭望去,頭皮瞬間麻了大半邊。
難怪下面這些人看過來時的目光都那般詭異了,不光因為他的臉暴露了,還因為,白無相就坐在他身後的黑暗之中!
在一個如此詭異的白衣人面前,眾人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輕舉妄動,造成的後果就是白無相視他們如無物,在眾目睽睽之下扶起了謝憐。謝憐從躺臥變成了坐,坐在他的神台上,仿佛一尊被縛的活生生的神像,他只能轉動眼珠和頭顱,除此以外,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雖然這幅情形詭異至極,但終歸還是外面嚎叫的人面疫患者們更可怕。底下眾人的目光很快重新回到外面,有人喃喃道:「……我聽說過的,我聽說過的,住在一片區域的人都能相互傳染,這種病傳染的很快的!這麼近,這麼點距離,我們肯定、肯定!!!」
想到他們很可能就要患上那種恐怖至極的瘟疫,殿內一片悽惶絕望。一人道:「要不然,我們找幾個人衝出去,打死這幾個怪人,其他人趕緊逃跑?」
可是,且不說這樣衝出去的人能不能打死這麼多怪人,只要衝上去扭打,勢必會患上人面疫,這就是犧牲自己、拯救大家。擺明了去送死的事兒,誰會願意去呢?沒人願意。謝憐倒是想,但他眼下被綁住了,而且他一招點倒七八個還行,這好幾十七八個,難免會有漏網之魚,總會有人面疫患者趁間隙衝到太子廟裡來。至於殺掉白無相?不用想了,痴心妄想。
謝憐定定神,道:「大家先別亂了陣腳!沒這麼快,我們還有時間想辦法。」
可是,僅僅說「沒這麼快」,是無法安撫人心的。打破這種絕望的,居然是白無相。冷不丁他道:「人面疫,是可以隔絕和治癒的。」
此言一出,眾人齊刷刷猛地抬頭,道:「可以治癒?什麼辦法?!」
謝憐一顆心陡然高高懸起。而白無相繼續悠悠地道:「問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知道那個辦法。」
於是,百雙眼睛又齊刷刷望向謝憐,那些目光刺得他往後一縮,被白無相擋住,推了回去。幾人滿懷希望地道:「殿下,你真的知道嗎?」
謝憐還沒回答,就聽有人興奮地道:「我聽人說過,他是知道的!」
也有人疑:「知道的話那為什麼皇城還……了?知道了難道他不告訴別人?」
「太子殿下,快告訴我們吧?啊?
謝憐連忙一口否認:「我不知道!」
白無相卻道:「你撒謊。」
謝憐怒極欲駁,卻怕白無相再多說些什麼。他有預感,白無相遲早會說出來,掙扎許久,無奈道:「辦法……是沒有的。是沒有用的!」
愕然過後,人群便是騷動:「沒有用是什麼意思?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有沒有用?」
冷汗從他額頭上流下,謝憐心道:「我真的不能說……」
不能說!
一旦說出去了,那就全完了,全亂了!
有人忍不了了,站起來道:「都到這個生死關頭了,有什麼不能說的?不說大家一起在這裡等死嗎?」
白無相道:「我來告訴你們吧。」
謝憐怒道:「住口!」
他的呵斥在此時此地自然是半點威懾力也沒有,白無相道:「你們知道,皇城內外,什麼人患人面疫最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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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戰戰兢兢看著他,雖然不敢靠近,卻不得已要追問:「什、什麼人?」
白無相道:「士兵。」
完了。
白無相道:「為什麼是士兵?因為,大多數士兵,都做了一件事。而這件事,是尋常百姓沒有做的,所以他們才患上了人面疫。」
眾人眼睛睜得越來越大,連喉嚨也不敢咽一下,道:「那件事,是……?」
謝憐一頭向他撞去,無非是徒勞的努力罷了。白無相哈哈笑著把他拍了回去,道:「是什麼?殺人啊。」
完了!
他果然說出來了。謝憐躺在神台上,一顆心如墜冰窟。半晌,幾人才震驚道:「……殺人?殺人才能不得病?殺人就能治好?」
「騙人的吧!」
令人絕望的就是,不!不是騙人的!
這是千真萬確的。手上沾過血猩、有過人命的人,是不會患人面疫的!
眾人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免疫條件居然是這個,全都驚呆了,紛紛道:「這說得通嗎?」
「我從前就覺得奇怪了,好像……真的沒怎麼聽說軍隊裡有人面疫泛濫……恐怕是真的吧!」
「是真的!」
「可是這意思難道是我們先為了不得病,得去殺人?!」
「殺誰?」
問出這個問題的人立刻被圍攻了:「什麼『殺誰』?難不成你還真想殺人啊!」
那人一下子不敢說話了,但這百雙眼睛裡,比起方才純粹的恐懼和無措,又多了一層新的其他的東西,極其微妙,極其詭異。
這就是謝憐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一旦人面疫的免疫之法暴露於世,就會有不可避免的另一件事發生。
自相殘殺!
這就是當初謝憐發覺了免疫的方法,卻始終不敢告訴旁人的緣故。只要殺人就可以免受人面疫之災,也許大多數人都會克制,但總會有亡命之徒鋌而走險。而一旦有人為了免疫犯下第一樁血案,很快就會有第二起、第三起……效仿者將越來越多,混亂也會越來越不可收拾。如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瞞得嚴嚴實實、沒有任何人知道!
謝憐苦笑道:「你們現在知道,為什麼我說這個辦法沒用了吧。」
眾人不語。謝憐嘆了口氣,強打精神,溫了口氣,道:「無論如何你們先別慌,不要輕舉妄動,中了這個東西的圈套。」
底下有一對模樣瞧著斯文體面的夫婦,那婦人抱著孩子嗚咽道:「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偏偏是我們啊?我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啊!」
附近一人煩躁道:「哭哭哭,哭什麼哭,就知道哭!這裡誰不是什麼都沒有做!就你一個人倒霉嗎?」
那婦人的丈夫怒道:「怎麼,你還不讓人哭了啊?」
「光是哭得人心煩有什麼用?給我閉嘴!」
居然為這種小事爭吵起來,只能說大家的情緒都一觸即發,謝憐道:「都不要吵!冷靜!冷靜下來想辦法!」
越讓冷靜反倒還越激動:「冷什麼靜?這種情況怎麼冷靜?你倒是冷靜,你想想辦法啊?有什麼辦法!」
「……」謝憐被問得啞口無言。有什麼辦法?
沒有!
他拼命想拼命想,想得要腦汁炸裂了也想不到任何可以解決眼下這個局面的辦法!
忽然,他感覺臉頰一緊,一隻手捏住了他的臉,掰了過去,正面對向神台下的眾人。
謝憐睜大了眼,不知這是什麼意思。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殺誰?你們看到這張臉,還不知道該殺誰嗎?」
「……」
此言一出,不光是神台上下,就連懸在空中那團鬼火也凝住了。
白無相溫聲道:「你們忘記了嗎?他是神啊。也就是說——」
話音未落,謝憐忽覺胸口一涼。僵了片刻,他低頭一看,一道漆黑的劍鋒,從他小腹里穿刺了出來。
那劍劍身修長,通體深沉如黑玉,劍心一條銀心纖長,劍鋒如寒夜流光,絕對是一把稀世寶劍,以往謝憐一定會想方設法收集來愛不釋手的那種。
謝憐盯了它好一陣,那劍鋒才慢慢抽了回去,重新消失在他小腹中。白無相繼續道:「——他是,不死之身。」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白無相便揮手擲出那把劍。「鐺」的一聲,劍鋒入地,斜斜插在地上,在無數雙眼睛的眼前,似乎在靜靜散發一層沉靜的寒氣。
一陣血腥之氣衝上喉管,那團鬼火衝到他身前,似乎想賭住他的傷口。謝憐被那股血氣嗆了一下,咬牙道:「你……你!」
他眼前微微發花,而那鬼火突然發狂,被白無相一把抓住,托在掌中,道:「看好。」說著,他另一手更用力地掰過謝憐的臉,道:「你什麼?你不是號稱要拯救蒼生嗎?」
謝憐道:「可是!!!可是我、我……」
可是他沒想過要在這種情形下、用這種辦法來拯救啊?!
神台下有人已經被這血淋淋的一幕嚇哭了,有的卻還大著膽子在看:「……他……他真的不會死嗎?!」
「真的……你們看,血都沒流多少……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謝憐猛的一陣劇烈咳嗽。又聽人道:「是說就算殺他,他也不會死?!」
「太好了!」
說好那人又被罵了:「好什麼?有什麼好的?」
被罵那人囁嚅道:「既然他被殺也不會死……那不就有解決辦法了嘛。」
「但是要捅人一劍,這也很……」
「可是他是神啊?就算他被捅了也不會死啊?我們要是得了人面疫,那就必死無疑了!」
底下爭執著,謝憐側首吼道:「你……!」
白無相道:「蒼生就在這裡等待著你的拯救。請。」
謝憐兩眼中噴出怒火,道:「拯救蒼生最徹底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滅了你這個怪物!」
白無相冷笑兩聲,道:「怎麼了?太子,你不是說你不會死嗎?現在怎麼反倒害怕了?反正你也不會死,犧牲一下自己,解了他人的苦難,何樂不為呢?」
謝憐啐道:「你打的就是這個注意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麼陰暗的!」
的確,底下很多人臉上不是終於得救的欣喜若狂,而是猶豫,模模糊糊分了幾派,意見無法統一。而且,誰都沒有上去動那把黑劍。
仿佛看懂了他在想什麼,白無相笑出了聲,搖了搖頭,嘆道:「傻孩子,傻孩子。」
謝憐道:「快滾!」
白無相道:「你以為那是因為他們都不想動手嗎?錯了,他們不是不想動手,只是都不想做第一個動手的人罷了。」
「啊啊啊啊!」
神台下突然一聲驚叫,那對夫婦里的婦人道:「孩子,我的孩子!」
她懷裡的小兒大哭不止,胖墩墩的胳膊上隱隱浮現出了幾個凹凸不平的黑影。四周人登時空出了一大片,道:「壞了,小孩子感染了!!!」
那對夫婦對望一眼,二人一下子站起來,走到神台前,拔起地上那柄黑劍,讓那孩子握在手裡,一咬牙,刺向了謝憐。
「……!」
那黑劍當真鋒利無比,謝憐剛覺腹部又是一陣劇痛,那對夫婦已經把劍從他腹中拔|出,哐當一聲丟在地上,道:「對不起……我們孩子還小,實在是……沒有辦法。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們一面道歉,一面臉色蒼白地向著磕了好幾個頭,抱著孩子回到人群里了。謝憐喉腔血意更濃,而聽到一旁白無相發出笑聲,他咬牙咽下了那口血,道:「笑什麼,你以為你看到了你想看的?這不都是你逼的!」
白無相掌中托著的那團鬼火燒得更凶了。他道:「人要被逼,才會顯露出真正的樣子。」
百人之中,已經有一個人不用再害怕人面疫了。那小兒胳膊上的黑印漸漸散去,圍觀的都咽了一口喉嚨,沒說話。
過了好一陣,一片死寂里,又有個年輕人站了出來。他硬著頭皮走近神台,先是作了好幾個揖,弱聲道:「對不住了,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但是我實在是沒辦法,我剛成親不久,我老娘和娘子都還在家裡等我……」
說著說著,他也說不下去了,閉著眼拔起那黑劍,猛地刺向謝憐。
然而,因為他閉著眼,這一劍刺歪了,只刺到謝憐的側腹,他睜開眼才發現這個位置並不致命,於是慌裡慌張拔|出劍來,哆嗦著手,又刺了一劍!
謝憐一直咬牙不做聲,被連刺兩劍也只悶哼了一聲,唇邊湧出一口鮮血。
他的確不會死。但是,不等於他受傷不會痛。
每一寸血肉被利器攪動的聲音,每一根骨頭被擦過的感覺,都令他痛不欲生,幾欲癲狂。這一點和普通人是一樣的。
第二個人刺完也下去了,沒磕頭,臉上混雜著愧疚和劫後餘生的喜悅,很難說哪邊更多一點。他下去之後,人群再次回歸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幾個人猶猶豫豫地想站起來,不知這次又要用什麼理由,卻忽聽一人道:「真是看不下去了。」
眾人尋聲望去,謝憐也臉色蒼白地抬起頭。說話的居然是那個賣藝人,他道:「那個怪物叫你們怎麼幹你們就怎麼幹?我看他就是瞎說八道。就算不是瞎說八道,他不會死,你們這就不是殺人了?」
旁邊幾人道:「大哥,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了,大家都要死了好嗎!」
那賣藝人道:「我不也在這裡?我不也照樣要死了?我動手了嗎?」
幾人被他堵得一噎,半晌,有人道:「看你的樣子,家裡沒老人孩子吧?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裡很多人都是拖家帶口的,哪能跟你比?」
那賣藝人指著最早出來的那對夫婦,道:「我是沒老婆兒子,我要是有,我就死了也不會讓我兒子看著我幹這種事,更別說手把手教我兒子幹這種事了。我看你們兒子今後長大了成了個壞胚子就全是被你們這當爹媽的害的。這麼迫不得已怎麼不讓你兒子捅你一劍?」
那婦人掩面痛哭,道:「別咒我兒子!要咒咒我好了!」那丈夫則怒道:「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想讓我兒子弒父?!罔顧人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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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賣藝人大概不懂罔顧人倫是什麼意思,道:「殺誰不是殺?你讓你兒子殺你還有骨氣些咧。再說你們幹什麼不去殺那個戴面具的怪模怪樣的玩意兒?」
聞言,白無相哈哈一笑。眾人又懼又怒,懼是對這個怪物,怒是對這賣藝人,紛紛壓低了聲音道:「你……!你閉嘴!」萬一惹惱了這怪物該怎麼辦?
那賣藝人道:「哦,你們不敢殺最壞的那個大惡人,所以你們就捅別人啊?」
有人忍不住道:「這位兄台滔滔不絕地說了這麼久,我還以為有什麼高見呢?我再觀他面相,一臉死相,毫無血色,估計是沒幾天好活了才能這麼大言不慚指責別人吧。這麼義正辭嚴,你怎麼不犧牲一下自己來給大傢伙兒解圍?」
那賣藝人道:「我不想犧牲自己啊,但是大家都不想犧牲自己,哪個想?你想嗎?你想嗎?但是我起碼不捅別人。」
有人道:「他不一樣啊。」
「啥不一樣?」
「他是神啊!拯救蒼生是他自己說的,而且他不會死啊!」
那賣藝人還要說話,謝憐再也忍不住了,輕咳一聲,道:「兄、兄台!這位兄台!」
剛挨了幾劍,他一開口,聲音比平時弱上幾分。那賣藝人轉過頭來,謝憐感激道:「謝謝你!但是……算了。」
再說下去,可能有人就要打他了。謝憐想起這人受了如此之重的內傷都是因為之前和自己比試的緣故,心下歉疚,又說了一聲:「謝謝你!上次你胸口碎大石的傷好了嗎?」
那賣藝人大聲道:「啊?你說什麼!我有什麼傷?胸口碎大石可是我的拿手絕活!」
見這人在如此境地下還堅持不肯掉面子,簡直就像一邊吐血一邊說「我完全沒問題」,謝憐情不自禁想笑。這時,忽然有人指著那賣藝人大叫起來:「發作了!發作了!」
謝憐一驚,那賣藝人也一驚,順著旁人指引一摸臉,果然在臉上摸到了幾個凹凸不平的東西!
四周人登時拉出幾尺遠,謝憐張了張口,想讓那賣藝人過來。但要過來如何呢?過來也給他致命一劍嗎?
他有些,說不出話。
正當他猶豫,那賣藝人又摸了幾把臉,向廟外走去。見狀,謝憐脫口道:「你要去哪裡?回來吧!不救治會發作的!」
那賣藝人卻跑了起來,大聲道:「我說不幹這事就不幹這事……」不一會兒便跑得沒影了。那些圍住太子廟的怪人大概是知曉他已經是同類,並未阻攔。謝憐喊了好幾聲,終於看不見他的身影了。台下眾人都道:「完蛋了他跑了,他會下山吧?!」
「這傻瓜!跑到哪裡都會發作的,已經遲了!他已經被傳染了!」
「他該不會是想下山去殺人吧?」
但是,那賣藝人的幾句話噎住了殿內眾人,好一陣都再沒一個人上去,提起那黑劍刺謝憐。情況就這麼僵持住了。
謝憐心中不知是喜是憂是懼,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正努力理清思緒,忽然一人站了起來,道:「我說句話行嗎?」
那是個中年男子。謝憐抬眼望去,發現這人很有些眼熟,但他一時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正在思索,便聽那男子道:「實不相瞞,他之前打劫過我!」
「……」
原來是那個人!!!
眾人愕然:「打劫?」
「他不是太子嗎?他不是神嘛?打劫?」
那人道:「千真萬確。」
「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人道:「沒什麼,就是想說提醒大家,他打劫了!」說完,他就縮了回去。
這句話後,整個殿內都沉默了。那一句話,仿佛在他們心裡埋下了一顆黑色的種子。
打劫啊……
突然,底下又傳來一聲慘叫,一人道:「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有點兒奇怪?!」
又來了?!
誰知,不止一人,幾乎是在同時,另一個人也大叫起來:「我也!我的背!你們快幫我看看我的背!」
誰都不敢靠近這兩個人,這兩人一個自己拉起褲管,一個自己脫了上衣,眾人看清他們軀體之後,齊齊爆發了驚恐萬狀的大叫。
這兩人身上的人面,已經完全成形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長得這麼快?!」
「我們呆在這裡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但是他們怎麼沒發覺?」
「又不是在顯眼的地方,而且只是有點癢而已,我怎麼知道會這樣!」
「完了,完了。我們該不會其實也長出來了,但是沒發現吧?」
「大家快檢查!快檢查自己的身體!」
太子殿內混亂不堪,一檢查,尖叫聲此起彼伏。果然!已經有不少人身上早就都浮現出了人面,只是他們自己沒有覺察而已,等他們覺察的時候,人面已經五官俱全了!
太子殿外的怪人們仿佛感應到了什麼,手牽著手舞得更狂。而殿內一股惶惶欲絕的氛圍迅速傳播開來,謝憐的心砰砰狂跳不止,幾乎要從胸腔跳出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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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人面疫的發作沒有這麼快的,為什麼會這麼快!
白無相,當然是白無相!他猛地望向那冷眼旁觀的始作俑者,還未開口,忽然一人彈起,喘了幾口粗氣,赤紅著眼道:「打、打劫?你是神,你是太子,你居然打劫?」
謝憐微懵,道:「我……」
那人打斷他道:「我們那樣供奉你,你幹了什麼?打劫!你帶來了什麼?瘟疫!」
他帶來的瘟疫?
謝憐愕然道:「……我?不是我?!我只是……」
然而,到了這一刻,眾人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了。
近百人紅著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團團圍了上來,靠得最近的那人拔起了斜插在地面上的黑劍。謝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人手握著黑劍,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要彌補的吧?你要贖罪的吧?」
那黑劍的寒光流轉,謝憐的恐懼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這麼多人,如果每個人都用這把劍給他致命一擊,到最後,他會變成什麼樣?
不止是想到可能會被捅得千瘡百孔,更恐懼別的東西。他隱約感覺到如果讓他們這麼做了,他心裡可能就有什麼東西再也回不去了,忍不住脫口道:「救……」
這一聲「救命」還沒喊出口,那冷冰冰的黑劍便再一次刺入了他的體內。謝憐霎時瞪大了眼。
那鋒利無比的黑劍刺入又拔|出,緊接著就換了一個人,下一劍幾乎無間隙地刺入。謝憐的喉嚨終於封不住了,長聲慘叫起來。
那慘叫實在太過悽厲,聽得圍在他四面八方的人們都膽寒不已。有人閉上眼,別過臉道:「……不要讓他叫了。咱們動作快點,速戰速決吧!」
謝憐感覺有人堵住了他的口,按住了他的手足,還在交待:「按住別讓他滾下來。還有別刺偏了,沒刺到致命之處不算數的!」
「哪裡是致命的位置?我怎麼知道刺了算不算數?」
「心臟、喉嚨、腹部這些吧!」
「一個一個排隊來,不要搶!我讓你們不要搶,我先來的!」
「不確定有沒有刺到致命之處就再刺一次!」
「不行!你多刺了別人要在哪裡下手?」
一開始的猶疑、不忍,越到後來,就越是蕩然無存。越到後來,就越是順暢流利。漆黑的劍鋒不斷刺入又拔|出,謝憐一雙眼睛睜到極致,淚水滾滾落下。他心底有個聲音在無聲地嘶吼。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為什麼死不了啊。為什麼不能死啊!!!
他想用最慘烈的聲音號啕,但喉嚨嘶嗬著一個字也號不出,大概是已經被割斷了。他痛到要發瘋,好像把幾輩子所有的痛都在這裡受完了,今後永遠也不會再感覺到任何疼痛了。他什麼都看不到了,全世界都是黑色的,只有一團火光在不遠處瘋狂燃燒,越來越亮,越來越猛烈。然而,它在白無相手中,掙脫不得牢籠。
他聽不到自己的慘叫聲,卻聽到了另一個慘叫聲,似乎就是從那團火光里傳來的。雖然不是他發出的,但那慘叫中的痛苦居然和他是全然一致的,不比他微弱分毫。
但他已經再也無法忍受到這一步還能清醒著的自己了。
謝憐喉中低低咕嚕一聲,意識徹底破碎。與此同時,整座太子殿中爆出了一陣烈焰的洶湧灼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百個高低不一的人聲同時尖叫起來。業火過境,烈焰焚燒,根本沒有一個人能逃脫。鬼火灼浪,瞬間將太子殿內神台下的所有活人燒成了一具又一具焦黑的屍骨!
而待到火光漸斂,緩緩收攏,原先的那團小小鬼火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成形的一個少年身影。那少年跪在神台前焦黑的地面上,深深彎下了腰,雙手抱頭,正在痛苦萬分地長聲慘叫。
他甚至根本不敢看躺在神台上的那個人現在是什麼樣子的,因為,絕對,已經不成人形了。
太子殿中,屍骸滿地。白無相哈哈大笑著轉身,來到殿外。怒火焚燒的範圍遠遠不止一座太子殿,殿外那些狂舞的怪人們也被燒成了乾屍和渣滓。他恍如未見,踩著這些屍體走過去,發現整個森林,不,應該說,是這整座山都在哀嚎。
不斷有黑氣向上空飄去,那些都是被震得不得不逃離棲息之地的亡靈們,被狂風吹得流離四散。太子殿的上空黑雲滾滾,緩緩旋轉,仿佛天上生出了一隻巨大的眼睛。
那是邪物出世,厲鬼成形的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