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失聲道:「……你?!」
花城冷哼一聲, 並未理會。而蘭菖見狀, 拔腿就跑。扶搖覺察,猛地回頭,道:「站住!」
他步子還沒邁出,一道白綾已倏地探出,套住了蘭菖的腳腕。蘭菖當場摔了一跤, 在地上翻身抱住小腹, 看來那胎靈又藏進她肚子裡了。謝憐一邊收若邪一邊道:「你想她站住就應該這樣嘛……光喊是沒有用的。對了,你方才說你家將軍,你家將軍怎麼了?」
扶搖沒答, 哼了一聲,上前就抓住蘭菖的手臂, 看來是當真動怒了,抓一個女子, 非但動作毫不客氣,剛才居然還罵了一句「媽的」,這可一點兒也不像過往的扶搖。誰知,他還沒把蘭菖拉起來,蘭菖的肚子忽然吹氣球一般地膨脹起來,猛地彈出一道白影, 尖叫著撲向扶搖的面門。
胎靈!
每次它回到母腹便會積蓄一輪新的能量,因此, 這一擊甚為兇險, 扶搖不得不凝神對付, 一掌拍出。胎靈像個皮球一般被他打得在牆壁上撞得一「砰」,彈向謝憐。扶搖道:「接住!別讓它跑了!」
謝憐還沒動,花城已經攔到他身前。那一團球兒一般的胎靈在他面前來了個急剎,再次襲向扶搖。這邊一團鬼球在走廊里亂躥亂彈,底下也亂得不像話。只聽樓下「夥計」們求饒道:「各位道爺高抬貴手!小的們也是為了混口飯吃!」「是啊再也不敢了!我們其實平時最多就在附近偷幾隻雞吃,都是那個綠……綠色的大爺,一定要逼我們做他的手下,我們才幹的,他現在就在廚房!」
見場面已然大亂,謝憐想起一事,從二樓躍了下去。戚容正在廚房裡翹著二郎腿,一邊美滋滋地剔牙,一邊美滋滋地等「飯菜」送上門來,卻忽聽「轟隆」一聲巨響,一個人影踢塌了一面牆,躍進來劈頭問道:「戚容,穀子呢?」
這典型的武神進門方式嚇得戚容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怎麼來了?你不會好好敲門非要這樣進來啊?!」
謝憐二話不說,上去就「啪啪」兩下把他打懵按倒了,摁鴨子一般把他摁在砧板上道:「廢話少說。你把那小孩兒弄哪裡去了?」
戚容齜牙咧嘴地道:「嘿嘿嘿,你看,這不滿地都是?」
滿地都是什麼?都是人的骨頭!
謝憐怒從心起,手上一用力,戚容鬼哭狼嚎起來:「嗷嗷嗷嗷手!手摺了!折了折了!太子表哥等等!好好好我老實交代,我騙你的,沒吃!沒吃!預備吃,還沒吃呢!」
謝憐道:「那他在哪裡!」
戚容道:「別壓了別壓了別壓了!我告訴你,小拖油瓶就關在旁邊的柴房裡,你打開門看看就是了!」
謝憐令若邪縛住戚容,打開廚房一側的一道小門,穀子果然就蜷縮在裡面。謝憐一探鼻息,見他還呼吸平穩,小臉蛋紅撲撲的,睡得正香,鬆了口氣,然而一抱起來,又覺這孩子軀體滾燙,似乎發了高熱,心道不妙。這時,那些和尚道士也涌了進來。一進廚房,踩了滿地骨頭,險些滑倒,場面觸目驚心,都道:「啊?黑店!」
「難道外面那些菜……全都是……人肉做的?!」
「我就說沒有手指那麼修長的雞爪了!」
正在此時,又是一聲巨響,天花板上多了個大洞,一團白球砸了進來。眾人道:「什麼東西?!」
須臾,扶搖也從那洞裡躍下,一手甩出十幾道黃符,喝道:「都滾開!不要妨礙我拿人!」
眾人道:「啊!高人!」
隨即,蘭菖也拖著身體滾了下來,道:「別打了!」
眾人又道:「嚯!女人!」
那些黃符飛勢如鋼釘,飛刀一般,謝憐微微一避,錯過了它們,但戚容卻沒法避開,背部給扎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狂聲慘叫,道:「殺鬼啦!!!」
眾人蜂擁而上,圍著他的背研究起來:「這個擲符的手法……真是相當精妙啊……」
好好一間廚房,霎時擁擠無比,吵吵嚷嚷。扶搖追著那胎靈忽高忽低,蘭菖則追著扶搖狀如瘋狂。戚容半邊臉被謝憐壓在砧板上變了形,半邊背給被扶搖扔的黃符釘成了篩子,號啕道:「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你是誰?你又是誰?媽的還讓不讓人吃飯了???怎麼到哪兒都這樣???你們是不是都跟我有仇?!」
說到這裡,他眼珠一轉,突然穿過廚房坍塌的那面牆壁,看到了客棧外。花城仿佛壓根沒看到這邊混戰的場景,氣定神閒地坐在一棵樹下,居然正在玩兒金箔作殿。也不知他就這麼百無聊賴地玩兒多久,面前,已經用十幾片金箔搭起了一座華麗麗的小房子。戚容當即扯著嗓門喊了起來:「大家快看外面!血雨探花變小鬼了!!!跟他有仇的都快去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
一把寒光閃閃、沾著鮮血的菜刀,倏地橫在了他口齒之間。而刀柄,握在謝憐手裡。
他微笑道:「嗯?你說什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戚容完全沒看清謝憐是怎麼把刀塞進他嘴裡的,只覺嘴巴一涼,舌尖便感覺到前面突然多了一個鋒利至極的事物,雖然毫髮無傷,但再多動一毫一厘就要滿口噴血了,遂語音戛然而止。
然而,眾人已經看到了客棧外遠遠正在搭金箔殿玩兒的花城,道:「是他嗎?!」
「八成就是了!」
搶在他們之前,謝憐一手抱穀子奔了出去、一手拽若邪沖了出去。戚容被他在地上狂拖一路,邊被拖邊尖叫道:「咿呀啊啊啊狗日的謝憐你肯定是故意的我他媽就從沒見過你這麼陰險的假白蓮咿呀啊啊啊啊啊……」
眾人商量了一下,道:「沖……沖不沖?」
「小心有詐。要不然,我們先遠觀?」
恰在此時,花城也搭完了小金殿,站起身來,輕挑起一邊眉,俯視自己方才建好的房子,輕輕一踢。
嘩啦啦,金殿塌了。
而那座客棧,也轟的一聲塌了。
幻象被打破了。謝憐回頭一看,在他身後的,哪裡是什麼客棧,不過是一座倒塌的小茅屋而已。在這種荒山野嶺,有這種房子才是正常的,方才那間客棧,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那群還沒來得及追出來的僧僧道道都被塌了的房子壓在下面,給一堆爛木頭破稻草砸得暈了過去。謝憐小跑到花城身邊,道:「三郎,你這樣動用法力,不會受影響嗎?」
花城道:「哥哥放心,這點程度無礙。」
這時,有一片殘破的屋頂動了兩下,扶搖掀開一把稻草,鑽了出來,怒道:「你無礙,我有礙!」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那胎靈,卻是眼前一黑,抬頭一看,那破爛屋頂劈面蓋倒,可謂是狼狽至極。扶搖從頭上扯下一把稻草,氣勢洶洶走到謝憐和花城面前,對著眼下比他矮的花城怒聲道:「你這個……你故意的吧?!」
花城眨了眨眼,沒有反駁也沒有嘲諷,只是抬眼望向謝憐。謝憐馬上垂手攬著他的肩護到身後,道:「沒有沒有,肯定沒有。小孩子出手沒有輕重……抱歉啦扶搖。」
扶搖頂著一頭亂髮,不可置信地道:「……小孩子?!太子殿下,你不會真當我瞎到看不出來這是誰吧?」
謝憐茫然道:「你在說什麼啊,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孩子啊。」
「……」
扶搖盯著花城眯起了眼,卻聽身後「喀喀」微響,蘭菖也掀開一片屋頂,爬了出來,扶搖又轉回去找她。謝憐鬆了口氣,正在此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略帶猶豫地響起:「……殿下?」
謝憐動作一滯,道:「……風信?」
那邊果然是風信,聽起來也鬆了口氣,道:「太好了!你的口令果然還沒有變。」
謝憐不由無聲乾笑。八百年前,他第一次啟用的通靈口令,便是「背誦道德經一千遍就是了」,再飛升後依然沒有變,而風信居然也還記得。謝憐想起當年風信第一次聽到這個口令時笑得聲嘶力竭的模樣,不合時宜地微感懷念,道:「是,沒有變。上天庭現在還好嗎?靈文的事情帝君知道了沒有?」
花城聽出他是在和上天庭的神官說話,很自覺地遠遠走開,把手放到穀子額頭上,試探他是否生病。風信的聲音又嚴肅起來,道:「很不好。知道了。現在上天庭一片天下大亂。」
謝憐嘆道:「上天庭所有事務的統籌和分配,一項都是靈文在管的,也難怪了。沒別的文神能頂上麼?」
風信道:「頂著呢,不頂用。平日裡一個個都罵靈文殿慢如狗罵得比誰都勤,好像自己在那個位置就能做的好十倍,現在一出事要頂上了,沒一個管用的,光是匯總整理消息都暈了。」
謝憐搖了搖頭,又聽風信道:「而且不光靈文,慕情也出事了。原本是在關押之中的,他打傷了看守的神官,逃了。」
「什麼?!」
聞言,謝憐一個激靈,立即抬頭望向扶搖,那黑衣少年正對蘭菖說著什麼,眉宇間有不快,更有幾分焦急。謝憐走的更遠了,壓低聲音,道:「慕情出什麼事了?怎麼會這樣???」
風信道:「不光是他被關了,他整個玄真殿的神官都停職待查辦了。都是因為那個胎靈。」
謝憐聲音更低了:「那胎靈怎麼了,當真跟他有關?」
風信道:「嗯。在抓捕的過程中,那胎靈指認了慕情,說把它從母腹里剖出來、活活做成小鬼的人,就是慕情。」
「不可能!」
謝憐脫口道:「不可能。慕情這個人雖然……但他沒理由要做這種事吧。」
風信道:「不知道。但據說是為了快速飛升,利用死嬰修煉的邪術。所以本來是打算先關押,再慢慢徹查他過往所有的行跡痕跡,誰知道他沉不住氣,自己跑了,這下都敲定他是做賊心虛,畏罪潛逃了。」
謝憐道:「等等。這事真的太不對了。如果是慕情乾的,為什麼拿胎靈一早在神武殿沒認出來,偏偏在慕情抓捕他的時候指認?這不擺明了是誣陷嗎?」
風信道:「是這樣的。那個胎靈在和慕情鬥法的時候,看到了慕情胳膊上一個咬痕,這個咬痕是很早就有了的,好幾百年了。當年小鬼養成、成邪出壇的時候,有一次那胎靈失控了,清醒過來,在施術者胳膊上咬了一口,留下了疤痕。雖然那胎靈跑了,但同行的神官把慕情手上的陳舊咬痕和那胎靈在其他神官手上留下的新牙印對比了。」
謝憐道:「咬痕對嗎?時間對嗎?」
風信道:「完全吻合。」
「……」謝憐道,「慕情怎麼解釋這個傷口的?」
風信道:「他說他是好心幫忙救了這個胎靈才被它不小心咬到的。解釋了還不如沒解釋。」
不錯,因為,「好心幫忙」,或「愛護嬰兒」這種事情,和慕情素日給人留下的印象差距太大了。他這人就是很「獨」,從來不展現什麼愛心。在上天庭素日裡也沒什麼特別交心的朋友,這時候居然連一個給他說話的人都沒有,當然沒什麼人相信。大概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才選擇自己逃跑,自己查明真相。風信道:「總之現在亂著呢,殿下,你現在在哪裡?帝君說,萬鬼群聚,怕是攔不住了。趕緊回來集議吧!」
謝憐道:「我現在……」
話音未落,扶搖冷冷的聲音忽然在他背後響起:「你在跟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