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題離思心躁亂墨痕

  謝憐微微一怔, 道:「那會是誰?照常理說, 這種風浪, 最多應該只有不到五十人被波及。」

  花城道:「我猜測, 或許和半月關一事裡, 派來那空殼道人的是同一人。」

  如此說來, 似乎一直有一隻手, 在把他往各種紛亂事件的中心推。謝憐頓感莫名,道:「那這個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花城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這時,忽聽菩薺觀外一陣小兒嬉鬧之聲, 他銳利的視線掃了出去。順著他的目光, 謝憐透過窗欞向外望去, 只見兩個小孩兒在門外瞎玩兒, 穀子騎在郎螢肩膀上, 一副無憂無慮之態。

  理所當然地, 水師瞞天過海偷梁換柱、風師是冒名頂替、「地師」也是冒名頂替、水師身首異處風地不知所蹤, 四件事, 四個晴天霹靂,四道驚天炸雷, 一個比一個響,在上天庭和中天庭掀起了軒然大波。

  一時之間,大家都太過震驚, 以至於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神武殿都沒人發表意見了。就連君吾的手都好像都快支不住額頭了。

  雖然明儀平日裡就不怎麼跟人打交道, 只有師青玄這種喜歡糾纏不休的自來熟跟他能混得好,大家都和他沒深交,但一想到自己的同僚居然就是傳說中的絕境鬼王,衝擊力實在太大。

  為了扮好地師,這麼多年來,這位鬼王都勤勤懇懇,在人間聚了一大批信徒,中秋宴斗燈還能進十甲,比上天庭絕大多數神官排位都高,實在是太可怕了,不愧是絕境鬼王。搞得大家都忍不住嘀咕,就算現在告訴他們花城也在他們中間,或者花城在上天庭插|了個人,也不會更震驚了。

  黑水玄鬼和水師無渡之間恩怨不提,但真地師儀死於黑水玄鬼之手,這一點卻沒什麼疑問,因此,上天庭正式對黑水玄鬼發起了緝拿令。但誰都知道,一個絕境鬼王想藏起來,有那麼容易被找到嗎?

  所謂牆倒眾人推,以往,風水二師風風光光,一呼百應。師無渡哪次出現不是眾星捧月,一朝橫死,眾星卻是大氣也不敢出。師青玄愛廣交朋友,出手大方,這時平日裡的無數「好友」也不知去哪裡了。裴茗斂了水師的無頭屍骨,下葬當日,冷冷清清,除了謝憐、靈文,竟沒幾個別的神官到場了。謝憐想到,近來數日,不知是不是有意而為之,已經有一批人開始燒砸風水廟了,雖然他於心不忍,阻攔過幾波,但隨著時間推移,人們發現供奉的神明失靈了,只會愈演愈烈,攔得住一時,攔不住一世,再過十幾年,甚至只要幾年,人們就會把這兩位曾立於上天庭巔峰之地的風水二神官忘記了,不由微感悲涼。

  末了,謝憐對靈文道:「風師大人……青玄的下落,還有勞您費心了。」

  靈文也是面色凝肅,多日都無笑容,道:「不必太子殿下多言,我也定當全力以赴。」

  裴茗卻道:「太子殿下,與其讓靈文殿在那邊老牛拉破車地慢慢找,不如直接問問你那位血雨探花,能不能跟那個黑瘋鬼打聽下,把青玄弄到哪裡去了?水師兄的頭他也拿走了,他還想幹什麼?」

  謝憐搖了搖頭,無奈道:「裴將軍未免太想當然了。一位絕境鬼王想做什麼,還需要對另一位告知嗎?」

  於是,裴茗也不多說什麼了。

  回到菩薺觀,許多村民都圍在觀前,竊竊私語。謝憐不用問就知道怎麼回事,因為菩薺觀內正傳來一陣鬼吼鬼叫。村長膽戰心驚,拉住他道:「道長,你那個瘋表弟,他他他,他又……」

  謝憐對外的說辭是戚容是他瘋了的表弟,被人嫌棄,無人肯養,所以他才義務收留了。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是假話。他道:「又瘋了是吧,沒事,關牢了,他不會出來的,大家散了吧。」

  村民都道:「哦。」散了。散之前,村長送了一籃子雞蛋給謝憐,道:「那個,道長,你家的小花……」

  謝憐先是一懵:「???小花???」終於反應過來,道,「哦,三郎是吧。」想到現在花城對外的身份是他親弟弟,離家出走到他這裡來來玩兒的,微覺汗顏。村長道:「是啊!你家小花他啊,今天又幫我們修了東西,你晚上好好犒勞一下他吧。」

  「是呀!給他補補,吃得壯壯的,幹活更棒!」

  謝憐忍俊不禁,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一打開門,郎螢已經縮在角落睡了,戚容則躺在地上一邊挺屍一邊嗷嗷鬼叫,一副燒心燒肝的模樣,穀子正在給他捶背揉肩,道:「爹,你好點沒?」

  「……」謝憐一手取下斗笠,一手放雞蛋,道,「你怎麼了?吃壞肚子了?」

  戚容呸道:「只要你他媽別給我做東西吃,我就是在地上舔|屎舔灰也不會吃壞肚子!」

  聽他說得誇張,謝憐雙手籠袖,道:「那你要不要真的試試舔舔那些,看看會不會壞肚子?」

  戚容道:「呸呸呸!老子說什麼來著,你又暴露了你陰暗的內心!變著法兒子想折磨我!哎喲喲喲喲喲,乖兒子不錯不錯,換邊兒捶捶。嘻嘻嘻嘻~哎媽,他媽的怎麼回事,最近真是躁死我了,躁得跟貓要叫|春似的。我是不是病了?!太子表哥!我病了!肯定是你因為你虐待我,我才生病的!你這天殺的雪蓮,又要害人性命了!」

  謝憐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道:「是不是發燒了?」頓了頓,挪開手蹙眉:「沒有啊。你該不會是在假裝吧。」

  戚容又要罵了,穀子可憐巴巴地道:「道長,我爹沒有騙你,他最近一直不舒服,今天慘叫好久了。」

  看戚容在地上蠕動,謝憐搖了搖頭,站起來準備找找藥箱,卻忽然發現,功德箱裡居然是沉甸甸的。這功德箱是花城新做的,應該根本沒什麼東西才是,謝憐奇怪之下,掏出鑰匙打開一看,瞠目結舌,居然被一箱子明晃晃的大金條晃瞎了眼。

  「啪」的一聲,謝憐趕緊又把功德箱關上了。

  水師送來的那一箱金條他不是早就送回去了嗎?難道誰又送回來了???

  不會是花城,他不會做直接塞金條這麼簡單粗暴的事。謝憐轉頭問道:「戚容,有誰來過嗎?」

  戚容指著他鼻子罵道:「餵你有沒有搞錯,你真當我是你養來看門的啊?你當你是絕?絕也沒你這麼大的臉哪,臭黑水和狗花城都不敢把我當看門的!」

  「哐」的一聲,菩薺觀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卻是花城踢門進來了。一看到他,戚容登時啞了,悄悄往一旁蠕動而去,根本不敢再提那夜所見。謝憐道:「三郎,你回來啦。」

  花城笑眯眯地道:「是啊。」

  謝憐道:「辛苦你了。村長送了些東西要我犒勞你,今天晚上吃點好的。」

  花城道:「好啊。不過,今晚哥哥要不要到我那裡去?」

  謝憐道:「鬼市嗎?」

  花城道:「嗯。順便,把這個東西也帶去。」他指了指戚容,「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把他的魂給拉出來。」

  沉吟片刻,謝憐道:「也好。」總這麼拖下去,也不是法子。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戚容太能吃了,他這菩薺觀真的已經供不起了。

  戚容一聽要送他去鬼市,大驚失色,百般抗拒,然而,抗|議無效。一陣煙霧後,他被花城化成了一隻青色的不倒翁,叫穀子抱在手裡,帶去了鬼市。

  鬼市還是那般熱鬧,走在大街上,群鬼都還記得謝憐,見他又來了,紛紛嚷道:「大伯公!……啊不,城主的朋友大人,您又來啦!」

  「嘎!是不是想念我們這裡的特色小吃了嘎!」

  謝憐把那一籃子雞蛋也帶來了,當做從人間帶來的土特產分了下去,許多拿到雞蛋的鬼樂得手舞足蹈,有的決定今晚和著自己的血一起吃了,有的宣布要用這顆蛋孵出一隻八丈妖獸來。花城解了戚容身上的術法,一陣青色的煙霧過後,戚容附身的男子出現在街頭,抱頭防蹲,一語不發。有的鬼嗅出了他身上的味道,道:「咦,這不是青鬼嗎?」

  群鬼都圍了上來,嗅了半天,樂了,道:「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青鬼,這個傻屌又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前沒被打夠嗎哈哈哈哈哈哈居然還敢來!」

  花城道:「小的看好,大的想個辦法,在不損及肉身的情況下把他給我拖出來。」

  「是!城主!」

  於是,幾個相貌和美的女鬼抱起了穀子,哼了幾句小調便把他哄得睡著了。其餘的妖魔鬼怪則開始和戚容開始玩兒起了鬼抓人。一個大叫逃跑,一群鬼在後面窮追不捨。花城和謝憐看了一陣,便調轉方向,進了千燈觀。

  二人緩緩步入殿中,走近供台,那台上還是鋪著筆墨紙硯。近來謝憐都心情沉重,看了這些,有意輕鬆氛圍,微微一笑,道:「上次教你,說要你有空多練練字,不過,最近,都沒有練吧?」

  花城咳了一聲,道:「哥哥,你把犒勞我的東西都分給別人了,晚上我吃什麼?」

  謝憐學著他的樣子,輕輕挑眉,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花城道:「練刀我可以,練字不行。哥哥不在身邊指導,我一個人練,恐怕練的不對,越練越差。」

  謝憐一邊眉挑得更高了,道:「三郎這麼聰明,還有不擅長的事嗎?」

  花城提筆,沾了一點墨,狀似十分謙虛地道:「當真。還請哥哥賜教。」

  謝憐嘆了口氣,道:「你先寫寫看吧。」

  於是,花城認真地寫了兩行。謝憐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了,道:「……打住,打住。你……還是住手吧。」

  不要糟蹋好好的筆墨紙硯了。花城道:「哦。」果真打住,收了筆。謝憐搖了搖頭,道:「三郎,你……你不要跟人說,你的字是我教的呀。」

  花城道:「哥哥,我真的盡力了。」

  他這話說的,似乎有點委屈。一位好好的絕境鬼王,名號報出去,三界皆聞風喪膽,此時卻像個小學生一般站著,乖乖聽謝憐批評。又講了幾句要領,謝憐還是如上次一般,握住了他的手,道:「再來一次吧。這次要認真。」

  花城道:「好。」

  二人都凝神作書。寫了一會兒,謝憐隨口問道:「為何還是《離思》?」

  花城也隨口答道:「我喜歡這詩。」

  謝憐道:「我也喜歡。不過,三郎還有別的喜歡的詩嗎?這首寫熟了,也可以寫寫別的。」粗略來算,這首詩幾十個字,兩人大約寫了幾十遍了,也該換一首了。花城卻道:「就寫這首吧。」

  落筆,他輕輕吹了吹墨,笑道:「我若是喜歡什麼,心裡就再容不下別的,永遠都會記著。一千遍,一萬遍,多少年都不會變。這首詩,便是如此。」

  「……」謝憐微微一笑,道,「是嗎。」

  花城道:「嗯。」

  「……」

  謝憐放開了手,輕咳一聲,道:「那很好。三郎是至情至性之人,挺好的……哦,你再自己練練吧。啊,對了。戚容似乎最近身體有些不適。」

  花城放下紙,又提了筆,道:「哪方面的不適?」

  謝憐轉過身,道:「他似乎是說渾身上下躁得慌。可是我查看過,好像並不是那人的肉身出了問題。總歸不會是因為天氣不好。」

  花城在他身後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謝憐道:「應該就是這幾天,今天尤為嚴重……」

  話音未落,他心中忽然油然而生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在此時,身後傳來「啪」的輕輕一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半空墜落了。

  謝憐猛地轉身,道:「三郎?!」

  原先握在花城手裡的那支筆墜落了下來,在雪白的紙面上劃下一道凌亂的墨痕。而花城臉色微沉,仿佛有些身形不穩,一手扶在神台邊緣,另一手捂住了他那隻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