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忽然劍道,剎那芳華
天外的大戰,對於神洲上的人們而言,是極大的震撼和衝擊。
人間的修士,嚇得全部自廢境界,跌落到底,隱匿於紅塵中。
天命者勢力也是瑟瑟發抖,不可能吧?天道不可能輸的吧?到底誰贏了?
奈何他們已經沒有任何人脈,可以探知天上事了。
整個人間,如同一座黑箱。
而百姓們也深感太陽都破滅的可怕,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有些深受徭役之苦的漢子,回想自身苦楚乃至家人昔日被逼死的仇恨,極致的恐懼下一股火氣上涌。
反正天都要塌了,哪管許多?紛紛暴動,衝擊權貴莊園,縱情發泄。
以至於天外大戰的同時,人間也是亂成一鍋粥。
儼然都要發展出好幾個義軍割據勢力了。
不過他們看不到事情的全貌,知曉的太少。
百姓也都偃旗息鼓,繼續幹活。
待一切塵埃落定,生活還要繼續。
人世間,無非是又多了幾個傳說,什麼天外仙魔大戰,打到星辰破碎,日月無光,大道都磨滅了。
而那些造了反的義軍,眼見天最終沒有塌,天外光怪陸離的可怕場面逐漸平息,太陽也恢復如初,頓時膽氣又泄,不敢與朝廷作對。
被抓的被抓,逃竄的逃竄。
唯有一支義軍,還在堅持,他們正是之前在睢陽堅守孤城的一群武林豪傑。
「王盟主,叢大俠,四面八方,都是石勒的軍隊,咱如今還能往哪逃?」
這支義軍,都穿著破破爛爛,待在一座鄉野的莊子中。
不光屋裡坐滿了人,院子也躺著許多傷兵。
院子躺不下了,就躺在莊園外面,路邊樹下隨便一處,都四仰八叉著一群衣衫襤褸的持械百姓。
里里外外,攏共只有八百人,一半是有志報國的武林人士,一半只是活不下去的流民。
一群還有力氣的一流高手,焦急地看向堂中的一名青年。
青年劍眉星目,皮膚微黑,有一股說不出的鋒芒。
而他此刻正屈著身子,背負一塊大竹椅,椅子上坐著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
那老者一動不動,呼吸極度緩慢,微不可及,仿佛已經命在垂危。
這名老者,正是武林魁首,疾劍山莊祖師,曾經號稱天下第一的王斯文。
而那青年是他的親傳弟子叢宣宇,兩者都是五元淬體的強者。
當初胡蠻肆虐河洛,血流漂杵,叢宣宇義憤填膺,一人一劍殺進睢陽城,斬殺了所有胡蠻,就連妖怪都沒放過。
那劍快到不可思議,就連法力無邊的妖魔,都不是他一劍之敵!
他一人守一城,讓胡蠻數月都拿不下,引得四方有志之士熱血沸騰,紛紛加入。
義軍越來越大,最後王斯文都親自出山。
可惜一個月前,睢陽城還是淪陷,王斯文、叢宣宇師徒二人都被抓,要在洛陽公開處刑。
得虧有乞活軍殺到,偽漢一日曆三帝,之後又經歷石氏篡國,朝野動盪。
劇烈的政權變更下,投靠胡蠻的乞活軍開始大規模清算心向劉氏的胡蠻官員、軍士。
冉棘奴大舉屠刀,兵馬縱橫各郡縣,殺了個屍橫遍野。
石勒許他權力,大興獄案,拔除心懷不軌之輩。
可在冉棘奴眼裡,好像誰都懷有異心!
所以他們這幫武林人士,才能趁著這個動盪的機會,將本要被斬首的王斯文、叢宣宇等人,劫了法場,救了下來。
可隨著動盪結束,石勒騰出手來圍剿他們,他們東奔西跑,險死還生。
又經歷天外神仙打架,仿佛天傾,導致世間一片混亂。
他們趁亂,又聯合了幾支流民起義軍,這才沒有被剿滅。
但現在塵埃落定,很多流民義軍,又失了膽氣,義軍領袖帶頭被收買、詔安,享受榮華富貴去了。
如此兵敗如山倒,他們現在已經窮途末路了。
叢宣宇見大家士氣低迷,做出一副鬥志昂揚的神情道:「都垂頭喪氣的做什麼?」
「神仙打架,天數有變,我料那幫天命者,就要完了!」
大家見叢宣宇如此樂觀,也知道他是鼓舞大家,便擠出笑容。
「天地大變,誰又知道是福是禍?神仙打架又與我等凡夫俗子有何關係?」
「也許天命要完了,可咱們已經沒糧啊……弟兄們都要餓死了。」
「石勒賊子的軍隊,就在三十里外,南邊的退路也被截斷。」
「咱們已經被包圍,哪怕什麼都不做,餓也能餓死咱。」
「更何況,人家出動了八十多名驚世武者……」
說到最後,許多鐵打的漢子都要哭了。
他們對抗胡蠻那麼久,最清楚什麼叫天命所歸。
太可怕了,胡蠻的高手,都跟不要錢一樣的湧現。
一些中原的神仙人物,都幫助他們,甚至不惜自降境界。
可人家修士手段眾多,哪怕降到凡人,也有辦法讓自己保留四元、五元的強悍戰力。
這可把他們這些舊時代的武者,都逼慘了。
如今的大亂世,是五元高手滿地走,四元武者不如狗啊。
尤其是前段時間天外神魔大戰,那些人間修士興許是不敢參戰,直接集體自降境界。
導致石勒麾下,竟有數百名驚世武者。
這還打個毛?啥意思?這年頭天上日子不好過,修仙者都跑到武林來卷了?
他們舊武林還怎麼混啊?辛辛苦苦磨練自己的頂尖高手們,倏忽間,全都落後於時代了。
叢宣宇見大家都沒了心氣兒,下定決心道:「諸位,大家經歷生死,今日我叢宣宇,就把話說開了。」
「家師與我,曾斬仙魔如屠豬狗,不是我們多麼驚才絕艷,實在是我疾劍山莊的《忽然劍道》太過逆天。」
忽然劍道有多厲害,大家都知道,著實是天下第一劍法,此刻眾人並不驚訝。
有一名豪俠說道:「貴山莊的劍道,天下第一,我等都是服氣的。」
「不知叢大俠說這話是何意思?」
「莫非……」
叢宣宇堅定道:「沒錯,我願將《忽然劍道》傳給諸位弟兄,咱們和胡蠻拼了!」
眾人譁然,這等蓋世絕學,一直以來都是一脈單傳,乃是其師門安身立命的寶貝。
沒想到此刻為了國家大事,願意拿出來分享。
「叢大俠高義,但此乃王盟主的絕學,是否需要貴師尊同意?」
當今之世,孝道大如天,大家雖然渴望絕學,但還是提醒叢宣宇,傳道之事,要經過王斯文的同意。
叢宣宇見大家都這麼說,沒有一心貪圖他師門的寶物,心裡也很感動。
其實他很早就想傳,但是義軍成分複雜,前不久還出了一些人被收買背叛的事,導致他一直不敢傳。
但現在窮途末路,再不傳,忽然劍道就要麼失傳,要麼便宜胡蠻了。
而現在還在堅持抗蠻的弟兄,顯然都是絕對可以信任的了。
當即對自己背上的師尊詢問:「師父,您都聽到了,如今國家淪喪,百姓流離失所,咱們也山窮水盡,何必再敝帚自珍?」
「若是人人得掌忽然劍道,咱與胡蠻,還有一拼之力!」
他話說得很慢,似乎怕王斯文聽不清。
而王斯文的答覆更慢,只見時間過去良久,他們才勉強看到,王斯文的下巴微微抬起。
對此,眾人都很有耐心,屏氣凝神,等待王斯文的答覆。
大約一刻鐘後,他們終於看清,王斯文是在極度緩慢地『點頭』。
只不過,整個過程,是慢動作,慢到一刻鐘才點完這個頭!
「師父這是同意了,時間緊急,也不廢話了,我這就傳授大家忽然劍道!」叢宣宇看清點頭,就迫不及待起來。
不過大家都很奇怪:「此等神功,精深奧妙,我等資質平平,若要入門,絕非一日之功。」
「咱們是不是,還是先考慮突圍的事?」
叢宣宇聽聞,從懷裡掏出一副捲軸,長嘆息道:「諸位弟兄有所不知,學會此劍法,只須一瞬!」
「什麼?一瞬?」大家都愕然。
天下第一劍道,疾劍山莊的蓋世絕學,可以秒殺仙人的無上神功,他們竟然一瞬就能學會?
莫非大道至簡,某種難以想像的奧妙,一句話就能說通?可將庸才點醒?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那捲軸,實在難以想像這到底是怎樣奧妙的劍法。
然而當捲軸展開,上面卻並不如他們所想,寫滿了微言大義的文字。
反而幾乎是空白一片,只在角落寫了幾個名字。
王斯文、叢宣宇,都大名在上,上面寫的,都是疾劍山莊歷代強者之名。
「這是啥?貴門派的嫡傳族譜?」
許多豪俠撓頭,看來看去,找來找去,也沒看到半點神功跡象,絕學文字。
叢宣宇認真說道:「這捲軸,便是《忽然劍道》,諸位只需將大名寫在上面,自然得掌此道!」
「啊?」
一幫出生入死,學了一輩子武功的漢子,全都撓頭。
這是什麼鬼?寫個名字就學會了?哪有這樣的神功?
「叢大俠的意思,莫非是讓我們先拜入疾劍山莊的宗譜?」
「也對,學了疾劍山莊的嫡傳絕學,自然就是疾劍山莊的人了,我等日後,必對王盟主以師禮待之,侍奉如父!」
「想來為了抗蠻,也不算是背叛師門。我師父若還在世,也會寬恕我的。」
幾名豪俠說著,毫不猶豫上前,寫下自己的名字。
沒有筆墨,他們就咬破手指,以血書名。
他們神情都很肅然,師父就和親生父親是一樣的,大家都有覺悟。
叢宣宇說道:「你們都誤會我了,唉,你們寫下名字便知。」
只見寫下名字的人,忽然一愣,眼睛瞪大,整個人呆立在那,一動不動。
其他人也不明所以,依次上前留名。
可所有留名者,都全部呆立,一時間桌案前站滿了人,都跟木樁似的。
這把後面的人嚇壞了:「什麼情況?」
一時間躊躇,竟然不敢寫了。
「莫怕,此捲軸,實則是一件逆天奇寶。」
「只要親自署名在上,就會獲得一種能力,可以加快或放慢自己的時間……」
「我疾劍山莊的劍法,快到不可思議,便是此中緣由,我曾在瞬息之間,斬殺三千胡蠻與八十妖魔,其實對我而言,過去了很久,他們幾乎是一動不動地讓我砍……」
聽到叢宣宇這麼說,所有人譁然。
這特麼就是傳說中的《忽然劍道》啊?
霎時間,有簽名的人,陡然間如閃電一般行動起來。
眾人只感覺人影一晃,那人瞬間就從大堂跑了出去,然後又一晃就回來了。
手上已經握著一條魚,而最近的河流,距離此處有兩里地。
他竟然瞬息間,就去抓了條魚回來?
「哈哈,原來這就是忽然劍道!」
「好可怕,整個世界都慢到極點,我肆意馳騁,到那河邊,見那河中的小魚都如插標賣首,我隨手就將其摘出水面。」
那人說著,叢宣宇卻是臉色一變:「你別急著用啊!有代價的!」
「伱……」那人突然間變得遲鈍起來,行動緩慢。
他發出的聲音,竟然都如分解一般,拖到極長。
叢宣宇嘆了口氣:「凡事有得必有失,忽然劍道雖然厲害,但也不能肆意使用。」
「不然我一人一劍,早就殺盡胡蠻了!哪還會淪落至此?」
「……說……」那人還在說話,拖了半天,終於讓人聽清第二個音。
大家都發現異常,不敢妄動,認真聽叢宣宇講解。
叢宣宇繼續道:「加快自己的速度,就好像在借用自己未來的時間。」
「借了多少,就得還多少。」
「家師以一武者之軀,曾一人斬六仙,劍破天門山,留下『仙人長生我無敵』、『千載修行一劍涼』的豪情……」
「但我疾劍山莊,為何還要隱世不出?師尊天下無敵後,還要隱退山林,常年閉關?」
「就因為,忽然劍道,往往只有一瞬的風光,而背後是十年的苦功!」
「此劍道既可以有借有還,反過來,也可以先存後取。」
「我們稱之為『蓄勢』,即先減慢自己的速度,過無比遲鈍的日子。整個世界都仿佛在極速流逝,而自己聽不清,看不清,恍惚間就過去了很多年。」
「正是『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所以謂之忽然劍道。」
「我就是在山莊潛修十年蓄勢,這才能一朝出山,斬殺無數妖魔胡蠻於一瞬!」
「可謂十年磨一劍,一劍花十年!」
「我堅守睢陽城,早已耗盡了之前蓄勢的時間,所以之後才實力大降,為仙家所擒。」
「上次諸位劫法場救我,我與師尊突然爆發,也是如此,乃是透支發揮,之後一旦結束加速,就會強制遲鈍,歸還時間。」
他一番話,說得眾人恍然。
難怪王斯文和叢宣宇,實力起起伏伏,只偶爾展現那神奇的絕斬,大部分時候都不用忽然劍道。
而往往用了之後,就開始呆寂不動,就好像王斯文現在的狀態,氣息微不可聞,點個頭都要等一刻鐘,如同彌留了似的。
生活都不能自理,走到哪都得人照顧著,叢宣宇更是全程背著王斯文走。
他們之前一直以為是受了重傷,原來是忽然劍道的代價。
「結束加速,就會強制遲鈍……可如果不結束呢?豈不是能一直透支?」有人問道。
叢宣宇嘆息:「人生有多少個十年?雖然加速與減速的過程中,我們能在世間肆意行動,不會受到任何阻礙,仿佛這個能力,本身也會在神速狀態下保護我們可以行動。」
「但時間本身的殺傷力,卻是避免不了的。」
「你一直透支,會在我們眼中,倏忽間地老死。」
「當年師父殺了六名強大的修仙者,耗盡了他過去遲鈍所存儲的神速時刻,這才歸隱。」
「可也由此招惹了仇家,後來有修士找上門,差點滅了我疾劍山莊。」
「最後是師父,不顧一切地透支,這才殺了仇家。但也因此,渾渾噩噩了數十年。」
「你們可還記得,江湖傳言,我師父老邁年高,晚年痴呆,管孫子叫爹……惹得江湖通道貽笑大方的事?」
「其實就是因為那一次的代價啊。」
「師父渾噩遲鈍,連他父親去世,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悲痛地喊了一聲爹!卻已經晚了,周圍無數場景如白駒過隙,我們的世界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恰逢大嫂子把孫兒抱出來給他看,讓人誤以為師父對孫子喊爹,還聲音拖得老長,感情飽滿,喊了一整天。」
「當時很多江湖老前輩都在場,事情流傳出去,我們也無法解釋,只能認了。」
在場之人聽聞這等往事,都唏噓。
感慨著忽然劍道,也不是好練的。
剎那的芳華,驚世駭俗,但代價要麼是過去若干年的堅持蓄勢,要麼是未來若干年的孤苦。
站在使用者的角度,遲鈍的時刻,世間萬物都在飛速流逝。
真應了莊子的話,人生在天地之間,就像小白馬在細小的縫隙前跑過一樣,不過一瞬間罷了。
而他們剛剛掌握此招,大敵在側,哪有時間蓄勢?
無非是能蓄多少蓄多少,用完就透支便是。
他們知道,面對強大無比的敵人,有再多的時間,也難殺敵。無非就是不斷地磨,拿自己未來所有的時間,去磨死對方。
但這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生命了,能夠殺敵,哪管許多?
「叢大俠,別說了!」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馬革裹屍還!」
「國破家亡,我等庸才,不過是草莽匹夫,只恨不能殺敵報國。」
「如今能有剎那輝煌,亦是大幸事!」
在場豪俠紛紛壯言,根本不在乎這所謂代價。
躺在地上流民也都紛紛起身,要加入其中。
事已至此,山窮水盡,他們全部透支,最後老死在時間長河中,又能如何?
過去想這麼拼命,還沒機會呢!
如今機會來了,他們要燃盡全部的時間,和胡蠻拼了。
叢宣宇也早已置生死於度外,拍案道:「好!苟活於世,不如化作流星。」
「咱們八百人,都豁出去了,大家平衡消耗,配合使用,不要浪費時間……」
「或許能夠殺遍江北,斬盡賊寇!」
八百義軍,紛紛簽署忽然劍道,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們要化畢生於一役,綻放剎那芳華。
……
p.s: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