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楚塵如何拍胸脯保證,秀才依舊將信將疑。
於是乎,楚塵乾脆不說了,一行人走在竹林小道上。
曲徑通幽,不多時,竹海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雅致的竹屋竹樓。
「楚公子,恭喜晉升挕邪法師,北極驅邪院右判官,咱們九幽盟可又多一位晉升仙吏的年輕俊傑了。」
龍女青穎不知什麼時候翩然而至,來到二人面前,笑盈盈向楚塵祝賀。
「穎公主,莫要取笑在下了,區區從九品仙吏,算不得什麼。」
楚塵客套式謙虛一番。
「那倒也是!從九品仙吏太小了。」青穎龍女笑了笑,繼續道:「如果楚公子接受我父王的資助,日後別說九品、七品,就算是五品、三品仙吏也做得。」
「哈哈哈,幾日不見,青穎公主說話越發動聽了。」
「怎麼?楚公子,我以前說話難聽?」
「那肯定不是...」
這幾天,二人在九幽令加過好友,聊過天,關係比之前熟絡不少,說話也隨意起來。
一旁的張秀才卻是看傻眼了。
青穎龍女他自然認識。
也不能說認識。
僅僅只是秀才單方面聽說過青穎公主,知道青穎公主是龍君的獨女,掌上明珠,天之驕女,人家根本不認識他這號人。
張秀才看著楚塵與青穎龍女頗為隨意地熱絡交談,心中湧起了滔天巨浪。
驚訝有二。
其一,好友楚塵的的確確得到了龍君青睞看重,然而卻沒有接受龍君資助;
其二,那就是楚塵與龍女交談如此熟絡隨意。
之前,他們趕赴龍君宴楚塵可不認識青穎公主。
短短一個月不到,到底發生了什麼?
楚塵沒有接受龍君資助,怎麼也進入九幽盟了?
張秀才滿肚子霧水,只覺得自己錯過了很多,人都有些蒙蒙的。
...
不多時,龍女青穎領著二人進入竹屋竹樓,來到一座八角涼亭。
一位中年男子在涼亭處獨自飲酒。
一群身姿婀娜,五官精緻的少女如穿花蝴蝶一般,來來往往,送上瓜果茶酒...
「楚小友,來了就隨意坐,咦,這位是...」
楚塵拉著秀才,介紹道:
「龍君,這位是我好友張林生,儒門秀才出身,不過醉心于丹青之道,以丹青入道入品,在丹青一道上天賦不錯。」
「晚輩在這方面可不懂,就想著帶來讓您掌掌眼,看看我好友在丹青一道天賦如何,能不能走下去。」
「要是他真不行,我還得勸他回去科舉,凝聚舉人、進士文心才好。」
楚塵既然打算力薦好友,那肯定是各種春秋筆法美化秀才,把他塑造成拋棄儒門經典,醉心丹青之道的畫痴。
「晚輩張林生見過龍君!」張秀才感激地望了望楚塵一眼,略顯拘謹地向龍君行禮。
龍君和善地笑了笑:「本王最喜結交青年才俊,無需多禮,坐吧。」
二人紛紛落座。
龍君先是恭喜楚塵晉升仙吏,好好勉勵一番,在這期間,他也沒有冷落秀才,時不時與秀才說兩句,可謂是面面俱到,八面玲瓏,把個張秀才弄得受寵若驚。
一番閒談下來,龍君對謙和有禮的秀才有了一點興趣,生出了考校之心。
於是乎,宮娥撤下了瓜果美酒,送來了筆墨紙硯。
面對龍君的考校,秀才心中那叫一個緊張,剛剛握住筆時,手都微微有些發抖。
還是楚塵拍了拍他的肩膀,秀才這才深呼一口氣,將心中各種雜念摒棄,專注於眼前石桌上的畫紙。
提筆蘸墨,一口浩然之氣凝聚於筆尖。
落筆!
此時的張秀才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方才的緊張、侷促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眼中,只有一張白紙。
薄薄的白紙仿佛成了一個世界。
他手持畫筆,盡情揮灑,從容而又自信。
這種自信,不似往日那種夾雜著自卑,裝出來的自信,而是由內而外,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自信,是對他最擅長領域的自信。
楚塵是第一次見到張秀才作畫,此刻,他心中微微有點驚訝。
他不懂作畫,看不懂畫技,不過他是道門中人,他能在秀才身上隱隱感受到一股「天人合一」的味道。
無論大道小道,哪家哪派修行法門,能隱隱進入這種境界,那都是殊為難得的。
一旁的龍君、青穎龍女見識高多了,此刻見到秀才作畫,臉上竟也微微露出驚訝之色。
一開始,無論是龍君,還是青穎龍女,願意接見秀才,那完全是看在楚塵的面子上。
畢竟,楚塵如今是九幽盟一員,算是自己人。
就算推薦的人天賦很一般,他們也會見一見面,鼓舞一番。
不過嘛,此刻龍君、龍女有些驚喜了。
不多時,張秀才完成了畫作。
赫然是一張駿馬圖——與贈送楚塵、黃富貴的差不多。
龍君、龍女青穎第一時間接過駿馬圖,來回觀摩。
張秀才拘謹地站在一旁,雙手緊握又鬆開,拉扯衣袖,整個人顯得緊張而又忐忑,絲毫沒有方才作畫時的從容自信。
楚塵心中暗自覺得好笑,旁觀者清,他方才察言觀色,明白秀才恐怕已經入了龍君法眼了。
果不其然,沒多久,埋頭觀摩的龍君微微抬頭,以一種方才從未有過的和善笑容,對張秀才道:
「張小友,你的丹青之術師從哪位大家?」
「我未曾拜入丹青名師門下,只是蒙學時跟著蒙師入門,後來自個鑽研畫道,倒是讓龍君見笑了。」
張秀才頗為不好意思。
龍君、青穎龍女面露詫異之色。
青穎少女篤定道:「你已經摸到了畫道真意門檻,怎會沒有名師指點?」
「小生真沒有拜入名師,若能拜入名師,我豈會...」
張秀才話說一半,許是想到了什麼,道:「若說拜名師,也許有吧,前些日子我在鬼市遇見一卷殘缺大儒墨寶,外人不識真寶,晚輩運氣好撿了漏,回去觀摩學習一番,畫技大漲,這才僥倖入品了。」
「哦~張小友,那張墨寶可否一觀?」龍君來了興趣。
「自然可以!晚輩隨身攜帶了。」
龍君身家豐厚,地位尊崇,張秀才絲毫不擔心對方會看上自己撿漏的墨寶,大大方方從書箱暗格中取出一卷殘破畫卷,遞給了龍君。
龍君珍而重之接過,緩緩鋪開。
良久,龍君又將殘破墨寶收好,目光灼灼地望著秀才。
「張小友,區區殘破大儒墨寶,你竟有這番造化,看來你是天生丹青妙心,畫道天才!」
張秀才驚愕無比,聲音都微微有些發顫:
「龍君前輩,丹青妙心,您說我能凝聚丹青妙心...」
楚塵這會也隱隱聽懂了,丹青妙心是儒門分支畫道的根基資質,與秀才功名,舉人功名,進士功名凝聚的儒道文心差不多。
凝聚了丹青妙心,秀才不必舉業考功名,凝聚儒道文心,也能一路修行,再無「秀才功名」的桎梏,沒有了天花板的存在。
「正是!張小友,若你所言非虛,本王斷言,你十之八~九能凝聚丹青妙心,若是本王再替你尋一位畫道名師,那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龍君言辭篤定,對自己的判斷極其自信,說完,他洒然一笑:
「當日你也參加了本王的夜宴吧,哈哈哈,倒是本王眼拙了,有眼不識凌雲木!」
龍君的笑聲落在了張秀才耳中,無異於天音仙樂。
張秀才身子微微有點發顫,鼻子發酸,熱淚盈眶。
不盡人事,不知人苦。
少年時,張秀才聰慧過人,家中對他給予了極高的期望,希望他舉業有成,功成名就。
可惜,秀才只喜歡丹青,不喜歡儒門經典,不喜文章。
在旁人眼中,在家人眼中,儒門讀書人,經學舉業才是大道,詩詞丹青之流不過小道爾。
秀才為了追求夢想,醉心丹道的行為,得不到家人的認可和支持,得到的只有四面八方的奚落嘲諷。
尤其是科舉落榜,名次一次比一次差後,秀才失望透頂,內心煎熬不已。
我真的是廢物嗎?
我拋棄經學大道而鑽入丹青小道真的錯了嗎?
我習丹青之道,真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嗎?
每天晚上,夜深人靜之際,張秀才總會三問內心。
一次次振奮;一次次備受打擊;
一次次豪情壯志,一次次又心灰意冷。
在掙扎、煎熬中,他一遍又一遍揮灑筆墨,將內心的情緒宣洩在白紙上。
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枯燥、寂寞,無奈。
有時候,他明明眼中帶淚,手中的畫筆也未曾停過,含著淚,也要將畫作完成。
最後,情緒波動太大,畫作廢了。
他只好嘆息一聲,將畫作糅成團,重整旗鼓,又一次開始提筆...
與孤獨相伴,與寂寞為友,以外界的種種猜疑、不認可、失望為敵!
數年來,春曉秋冬,多少個日日夜夜。
他都是這麼過來。
平平淡淡,不見硝煙,卻是一場真正波瀾壯闊、血淚橫飛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