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刺耳的剎車聲響徹整個地下車庫,林宜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人就已經被慣性猛地甩了出去。她的前額重重撞在車前,數秒之間又被安全帶狠狠地勒回來,後腦勺撞在座椅上,她的大腦空白了幾秒,兩隻耳朵裡面都是嗡嗡的,有短暫性的失聰。
車身震動了下,林宜緩緩睜開眼,轉頭就看見陸硯南下了車,腳步直怔怔的往某個方向走。
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又好像有人在他身上綁了根繩子,把他往那邊拉拽一般。
「硯南?」林宜下意識的喊了一聲。
然而陸硯南沒聽見似的,一直往前走。
「哇~~」后座兒童座椅里的團團,也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此刻已經醒了,不安的揮動著小手,哇哇大哭。
林宜趕緊解開安全帶,將團團從車裡抱下來。
在她的哄慰下,團團的情緒很快穩定下來,在她懷裡輕輕的抽噎。
等林宜再抬頭去看時,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早就已經不見了陸硯南的蹤影。
「硯南?」林宜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車庫裡迴蕩。
只是沒有人回應。
忽然那邊傳來一聲響動,林宜愣了一下,而後想都沒想,抱著團團疾步走了過去。
往前走了大概數十步,一個綠色通道口映入眼帘,漆白的防火門掩了一半,裡面隱隱透出光線。
林宜走過去,推開門的剎那,就看見了筆直的站在原地的陸硯南。
她心中一緊,疾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指尖冰涼,整個人狀態也不太對。
林宜繞到他的側面,「硯南?你怎麼了?」
「……」陸硯南一聲不吭,只是僵直的站著,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前方。
林宜下意識的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還沒看清楚前方有什麼,樓道里的聲控燈倏的滅了。
四周瞬間陷入黑暗,林宜嚇得往陸硯南身上靠,同時發出一聲尖叫。
「啊——」
燈光應聲打開。
陸硯南也仿佛回了魂,聽見她的尖叫,抬起一隻手握住了林宜的肩膀,「小宜,別怕。」
林宜睜開眼,眼尾已經隱隱泛紅。她縮在陸硯南懷裡,一隻手抱著女兒,另一隻手死死地拽著他的手腕,聲音都在發抖,「硯南,到底怎麼了?你別嚇我。」
「沒事。」陸硯南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嗯。」林宜點點頭,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樓道里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
回到車上,林宜依舊是驚魂未定,她的眼睛卻始終看著陸硯南,滿眼都是擔憂,「硯南,你剛才怎麼了?」
陸硯南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好半晌才問她:「你剛才看見了嗎?」
這一問,林宜心裡立刻發毛,「誰啊?」
「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陸硯南的神情,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很認真,認真的讓林宜不寒而慄,「你看到了嗎?」
「……」林宜心情複雜的搖頭。
她伸手,掌心輕輕的覆在他的手背之上,「硯南,你是不是眼花了?你剛剛……到底看見誰了?」
「我媽。」
「……」
林宜忽然就能理解,他為什麼情緒變得那麼激動了。
「可是伯母不是已經去世了嗎?」林宜不能理解,如果陸硯南沒看錯,那難不成他們是見鬼了?
陸硯南有些疲倦,抬手揉了揉眉心位置,「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他扭頭,視線在林宜的額頭上定格幾秒,「抱歉小宜,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林宜搖頭。
陸硯南嘆出一口氣,「怪我。」
林宜道:「我來開車吧,你的狀態看上去很不好。」
陸硯南也沒說什麼,和林宜調換了位置。
回去的路上,林宜開車,陸硯南將副駕駛的座椅放低了一些,靠在上面小憩了會。
林宜想了想,在音箱裡找到舒緩的鋼琴曲,音量調低一些。
漸漸地,她聽到陸硯南均勻沉穩的呼吸聲。
一個紅綠燈路口的時候,林宜把車停下來,轉頭看他。
陸硯南即便是睡著,一雙眉也是死死地擰在一起,好像有什麼鬱結的心事,無法得到紓解。
林宜抬手,指尖輕輕划過他的眉心,想要將那一點褶皺撫平。
陸硯南卻忽然一個激靈,猛地捉住了她的手,緊緊的攥在掌心裡,同時低吼一聲:「媽!別丟下我!別!」
他醒了。
睜開的眼睛裡,有明顯的淚意。
他將林宜的手攥著,貼在自己的心口處,睜眼的那一刻,眼底裝滿了破碎感。
林宜愣住。
此時此刻,她仿佛看見了少年時的陸硯南。
即便如今的他再強大,可年少時極度缺乏安全感,備受欺凌的他,依舊藏在他心底的最深處。
以前他將所有的恨意都怪在陸振東和顏靜秋的頭上,可是如今死的都死了,陸家也破滅了,一個不剩。陸硯南卻再也沒辦法得到解脫。
林宜忽然意識到,原來這些日子以來,陸硯南的正常都是假裝出來的,他始終都沒有邁過心裡的那道坎。
林宜把車停在路邊,解開安全帶,俯身過去,輕輕的抱了抱陸硯南。
「小宜……」陸硯南閉眼,心痛如絞,卻無法用言語去訴說。
他恨。
現在不是恨陸振東,也不是恨顏靜秋。
他恨沈潔。
亦或者說,他更恨他自己!
「陸硯南,都過去了。已經都過去了。」林宜抱著她,柔聲安慰,「不要再想了。那些都不是你的錯,不管是陸振東,還是沈潔,他們犯下的錯,都和你無關。」
「可我的存在,註定是個污點。」陸硯南雙眼放空,有些迷茫,「一個不該存在的污點。」
林宜搖頭,捧著他的臉,一遍一遍的親吻他的薄唇,「你不是污點!你很優秀。原生家庭的錯,不是你造成的。」
「……」陸硯南點點頭,可是眼底的割裂感,還是很重。
林宜陣陣後怕,她握著陸硯南的手,說:「硯南,明天我陪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陸硯南神色一怔,他抓緊了林宜的手,鄭重道:「我沒病。」
林宜沒想到他對看病這麼排斥,愣了一下,「我知道你沒病,我只是覺得你現在這個狀態……」
「小宜,我沒事。」他眼底的碎裂感正在慢慢癒合,眼神也愈發堅定,「我只是需要時間消化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我。」
林宜:「……」
他這個樣子,就像喝多了的人,明明連路都走不穩了,卻還是說自己沒醉沒醉,還能再喝點。
林宜拗不過他,也覺得他此刻的情緒不對勁,再往下說,恐怕只會適得其反。她便先按下不提了,想著等他情緒穩定一些的時候,再好好勸勸。
……
回到家,陸硯南去浴室沖了個澡。
林宜將團團哄睡之後,回到臥室,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吃什麼東西。
聽到響動,陸硯南稍稍背轉過身去,同時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了口袋。
整個過程也不過三五秒,他便轉過身,神色自若的好像什麼也沒做。
「團團睡了?」
林宜點點頭,目光掠過他的嘴角。
她可以肯定自己剛才沒有看錯,陸硯南一定是背著她,在吃什麼東西!
既然是背著她,那就是不想告訴她。
林宜心頭湧上一絲難過,「嗯。睡了。」
她最終,還是沒有問陸硯南。
洗完澡後,兩人相擁著躺在床上。
陸硯南的呼吸漸沉,林宜雖然有些累,卻毫無睡意。
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從殷景初提醒她給陸硯南打電話開始,之後的種種,都顯示著不正常。
她很亂,試圖理一理,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手。
「硯南。」
「嗯?」
「我們的婚禮……提前吧?」
「……」陸硯南睜開眼睛,「怎麼了?」
林宜抱著他的腰,抬頭與他對視,「我不想等了。我想快一點成為你的新娘。」
陸硯南的手指穿過她的頭髮,輕撫而下,有些猶豫,「可是婚紗店那邊……」
「我已經問過了,婚紗和禮服都是可以加急的。婚禮司儀那邊我也問了,都是可以提前的。也不用提前太多,只要提前一周就行了。」林宜滿眼期望的看著他。
陸硯南到了嘴邊的拒絕,打了個圈,還是不忍心說出口,最終點頭,「好。」
林宜展顏,「謝謝。」
陸硯南低頭纏著她吻了很久,「小宜,這是我應該給你的。讓你久等了。」
——
次日。
「什麼?」周民從椅子上跳起來,「半個月治好?」
陸硯南神色不變的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周民擺擺手,「這不可能!原本一個月的時間就夠緊張的了,現在忽然縮短至半個月?你現在還在治療的初級階段。即便是加快療程,最遲也要三個多星期才能治好……」
陸硯南看向他,「你沒把握?」
周民承認的倒也爽快,「這不是把握不把握的事情,這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你知道一個精神病人治癒,一般需要多久嗎?」
聽到「精神病人」這四個字時,陸硯南狠狠地皺了下眉。
意識到自己失言,周民趕緊找補,「精神創傷也屬於精神病人的一種,這在醫學生是一種敘稱,不帶貶義。」
「即便是最快的,也至少是三個月至六個月。陸總,您這心理創傷,必須得循序漸進,急不得!」
陸硯南靜靜地聽他說完,忽然扭頭,看向一直坐在旁邊,卻沒說話的丁永,「你呢?」
丁永一怔,「我?」
他下意識的看向周民。
陸硯南開口打斷他,「你不用看他。我只問你,給你半個月的時間,你能治好我的病嗎?」
丁永略略沉吟。
「你如果能治好,將來你可以和周民一樣,成為我的私人醫生。或者我給你一筆錢,或者你有什麼別的要求,都可以提出來。」陸硯南道,「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都儘量滿足你。」
他給出的這些條件,都足夠的誘人。
最後一絲猶豫,在丁永的眼睛裡消失殆盡,他站起身,道:「陸總,我願意試一試。」
「丁永!」到這裡,周民實在是忍不住了,開口道:「身為醫生的第一要則是什麼?是在沒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把握下,輕易對病人許下康復的承諾。」
丁永看向他,臉上洋溢著熊熊的熱情,「師父,我有把握。」
「你有多少把握?就算你有把握,也不能輕易承諾。你知道陸總的病情有多複雜嗎?你……」
「我知道。」丁永點頭,「陸總的病例,我反覆的翻閱過,還做個詳細的分析。您可以看看。」
說著,他將從不離手的黑色筆記本遞了過去。
周民打開一看,頓時有點瞠目,「你小子,竟然瞞著我偷偷的做了這麼多功課啊?可以啊?」
丁永面不改色,甚至還很謙虛,「都是師父教的好。」
周民:「……」
如果是之前,丁永說這樣的話,他還覺得很受用,並且也心安理得。可是現在……拿著這本厚厚的筆記本,周民只覺得自己倒不如丁永這個後生了。
卓新推門而入,「陸總,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
陸硯南從椅子中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袖,對丁永道:「從今天起,你負責我的治療。」
周民摸了摸自己受傷的鼻子,「看來我可以提前退休咯。」
周民沒有半點怨言,他已經開始在腦子裡策劃接下來的旅行計劃了。
自從跟了陸硯南這個工作狂魔,他就與度假無緣了。現在來了丁永這個頂包的,他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找個地方吃吃喝喝玩幾個月,爽歪歪。
周民幻想的特別美好,短短几分鐘,連行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陸硯南卻輕飄飄的給他潑了一盆涼水,「恐怕不行。」
「?」
陸硯南走過來,道:「周民,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什麼?」
陸硯南鮮少這麼鄭重其事的跟他說話,周民心裡有點點發毛。
陸硯南並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錶,道:「晚些時候,你來找我。我當面跟你說。」
說完,他的手落下來,重重的拍了拍周民的肩膀。
周民被他拍懵了。
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陸硯南給他派的這個任務,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