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幾乎是被李景瓏撞開的,裘永思、莫日根與李景瓏衝進房內,鴻俊為阿史那瓊診斷,陸許則用濕布為他擦拭身體。
阿史那瓊顯然遭到了近乎慘無人道的虐待,最終被遺棄在了那個暗無天日的通道里,若非陸許臨時生出念頭,也許阿史那瓊便從此失蹤了。他發著高燒,且罹患了嚴重的敗血,鴻俊藥石齊下,更搜羅了巴津城內的珍奇藥材,以紅花、雪蓮等靈藥調和藥方,為他治理。
「能將他先叫醒麼?」李景瓏道,「我只問三句話,問完我與莫日根去找阿泰,你們在此處照顧他。」
「不行。」鴻俊眉頭深鎖,搖頭道,「他除卻受傷,還中了毒。」
「什麼毒?」莫日根為阿史那瓊把脈,鴻俊「呃」了聲,說:「總之先得將毒清……乾淨。」
阿史那瓊始終昏迷不醒,身上傷痕累累,最後裘永思道:「大概什麼時候能醒?給個期限罷。」
「最快三天。」鴻俊無奈道,「最晚十天。」
「傷得沒你重。」陸許說,「能活過來,沒有性命之危。」
當初李景瓏在面對天魔時,可是筋脈盡毀,阿史那瓊所受的,大多是外傷,只是真元耗損非常厲害。莫日根觀察阿史那瓊,說:「怎麼好像從前長安狐妖案里,那些被吸乾的死者……」
「這就是真元流失的表現。」鴻俊面無表情道,「不要再問了。」
體內氣勁、筋脈、力量等為「元」,元又有陰元、陽元之分。
「為什麼會真元流失?」李景瓏追問道,「我必須知道,任何細節都不要隱瞞。」
鴻俊無奈道:「好罷,真元耗盡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給他餵了一種藥。不算毒|藥,但性子很猛,會讓他一直……那個。」
「射。」陸許言簡意賅地補充了這句。
李景瓏馬上明白了,眾人馬上根據這種藥物,敏銳地推斷出了其中的某些細節。李景瓏當即與裘永思、莫日根開始拆構細節。
「他們在巴津遇見了安曼。」李景瓏說,「很明顯瓊與阿泰最初是信任那傢伙的。」
「唔。」莫日根說,「談到一半之後發現不對,警惕地發現了。」
裘永思在房內踱了幾步,沉吟道:「跑了一個,抓住一個。」
「瓊刻意留下來殿後。」李景瓏道,「阿泰應當還是安全的。」
模糊的輪廓在他們的推斷下逐漸清晰——阿史那瓊、阿泰與故友安曼在巴津見面,並踏入了安曼的陷阱。危急關頭,阿史那瓊落入敵手,阿泰成功逃脫。緊接著,阿史那瓊遭到安曼的折磨,甚至被餵下春|藥……
……李景瓏幾乎是篤定阿史那瓊與安曼曾有不少糾葛情感,看來是武士安曼示愛未果,遭到阿史那瓊拒絕,最終因愛生恨……當然內情絕不似李景瓏三言兩語所闡述般的簡單。
「他喜歡這倆小子類型的。」莫日根隨口道,「多半那什麼安曼已經瘋了。」
阿史那瓊始終喜歡的是美少年,對孔武有力、渾身散發雄性氣息的武人素來不大感興趣。最終安曼背叛了他們,更以「你不是想當上面的麼?」為由,餵下他春|藥,再將他捆在牢獄裡,以皮鞭抽得他遍體鱗傷,靜靜看著他在痛苦與反覆射出精元的戰慄中,耗盡陽元,脫力而死……
床笫之歡確實很美好,精盡人亡就很慘了,李景瓏根據這點,大致推斷出了那名安曼的性格,以及他對瓊極其複雜的情感。
「但不管怎麼樣。」裘永思無奈道,「比起被交給巴格達,石刑而死,用猛烈劑量的春|藥送他上路,也算……嗯,不痛而亡了。」
鴻俊與陸許頓時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眾人僅憑這一味藥,便補完了整個過程。
「追蹤阿泰下落。」李景瓏果斷道,「誰與我去?鴻俊留下照顧瓊,帶他與車隊啟程,咱們怛邏斯見。」
找到了一個,且大致得知過程,眾人稍安心了些,決定讓裘永思留下,與鴻俊、陸許照看阿史那瓊,李景瓏、莫日根前去追蹤。當夜兩人便啟程出發,翌日,鴻俊等人則帶著瓊上路。
鹹海一望無際,雖是巨大的陸地湖,卻也被稱為「海」,鴻俊一行人再度出發,沿著海岸線西行,再折向西南。李景瓏雖不在,卻有裘永思隨隊陪同,確保鴻俊與陸許有突發情況不至於沒人商量。
進入鹹海區域後,河流變得豐富起來,沿途俱是大片大片的泛濫平原,葦草、蘆根等植物鬱鬱蔥蔥,長在河畔。野牛成群結隊徜徉,半點不怕車隊。鴻俊正陪著熟睡的阿史那瓊,陸許突然喊道:「鴻俊!快!快看!好多大象!」
鴻俊還以為是什麼妖怪來了,卻聽見陣陣震地聲,一群大象排隊走過泛濫平原,以前在長安時見過李隆基豢養的象,卻沒見過如此眾多的大象。大象的出現,意味著他們已再度接近植被茂盛的新月谷地。
商隊停下,讓象群通過,就在這時,阿史那瓊睜開了雙眼。鴻俊無意轉頭,欣喜萬分地喊道:「永思哥!陸許!他醒了!」
裘永思馬上過來,三人圍著阿史那瓊,阿史那瓊疲憊道:「活過來了……小陸,我就知道……你會進秘殿找我。」
「先讓他喝點水。」鴻俊抱著阿史那瓊,餵下水去,阿史那瓊十分虛弱,臉上卻漸漸有了血色,有氣無力地講述了自己被俘的整個過程——果然與李景瓏的猜測分毫不差。安曼是阿史那瓊與阿泰昔日的好友,曾是護佑伊思艾家族的獅與鷹兩名武士傳人。阿史那家族被稱作「帝國之鷹」而胡克拉鐸家族則被稱作「獅心」。
阿史那瓊也不瞞著鴻俊,老實道來,安曼曾一度愛過他,並對阿泰心有芥蒂,也正因如此,阿史那瓊始終相信著安曼,雖然他幾次拒絕了安曼,卻仍認為他不會辜負自己與泰格拉的情誼。
於是在巴津城中,阿史那瓊與阿泰被出賣了,他被安曼帶到聖殿中,讓他選擇一種死法,並免於交給巴格達的巴思將軍,遭受碾刑之痛。阿史那瓊選擇了祆教聖殿深處的秘殿,那裡是曾經供奉神火之地。
裘永思一瞥陸許,說道:「你們曾經聊到過這個地方?」
阿史那瓊說:「我讓阿泰先走,左右是個死,與其讓安曼將我捆上石頭,投入鹹海,不如搏一搏你們來救我的可能。」
於是安曼給阿史那瓊餵下烈性藥物,將他脫光衣服,扔在地窖中,親眼看著他耗盡精力,脫力昏厥,再關上了秘殿的大門。
「這輩子存的量都快射光了。」阿史那瓊哭笑不得道,「以後多半都硬不起來了。」
「不會的。」鴻俊打趣道,「我給你下了幾劑大補陽元的藥物,就像酣戰脫力一樣,恢復過來只會更厲害。」
眾人不禁哈哈大笑,阿史那瓊感激地望向陸許與鴻俊。裘永思讓他歇了會兒,直到黃昏時,阿史那瓊已勉強能坐起身,裘永思又與他反覆確認與阿泰的計劃。
「泰格拉要讓怛邏斯的神火重新點燃。」阿史那瓊說,「召來巴思,金輪就在巴思手上。」
「誰告訴你們的?」裘永思道。
「安曼。」阿史那瓊沉吟片刻,而後道。
約見安曼時,阿泰得到了這個至關重要的信息,雖然不大能判斷消息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了線索。
「不會有假。」裘永思說,「安曼為了引你們進入陷阱,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你們。」
「巴思當年殺了泰格拉的父親。」阿史那瓊嘆了聲,解釋道,「巴格達守備森嚴,單靠我倆根本不可能突破重重守衛,接近他的身邊。正好阿泰若能點燃怛邏斯的神火,便能將巴思引來。他一定會親自解決伊思艾家族的最後傳人,而安曼讓我混進他的親衛隊裡,伺機斬下他的手臂,奪回大日金輪。」
這聽起來確實是個完美無缺的計劃,但最終他們仍栽在了安曼的手裡。
裘永思說:「交給你們的血琊呢?」
「被巴思搜出來,帶走了。」阿史那瓊道。
裘永思倏然心頭一動,說:「興許可以在這上頭想想辦法……稍候。你先休息。」
陸許拍了下阿史那瓊的肩膀:「看開點罷。」
陸許與裘永思離開,剩下鴻俊陪在阿史那瓊身邊。
阿史那瓊不再那麼嬉皮笑臉了,一反常態的是,他在這暮色之中保持了沉默。車隊再行進片刻,已開始預備紮營。
鴻俊端詳阿史那瓊,兩人在暮色中對視一眼,阿史那瓊似乎有點兒欲言又止,鴻俊便道:「被背叛的感覺是很難受。」
阿史那瓊無奈笑道:「你又沒被背叛過。」
「怎麼沒有?」鴻俊道,「趙子龍啊。」
阿史那瓊一怔,而後放聲大笑起來,無奈搖頭。鴻俊想了想,又說:「失去了曾經的摯友,你還有阿泰、永思,還有我們嘛。」
阿史那瓊說:「最讓我不寒而慄的是,安曼已經變了。」
鴻俊沒有打斷,只是安靜地聽著,天漸漸黑了下來,阿史那瓊的側臉形成一個朦朧的剪影,他在這最後的光里說:「他說……他所信奉的新神,已經淨化了他的內心。那些不潔的感情,都將在火獄中被淨化、焚盡……」
「他說我們都是罪人。」阿史那瓊出神地說,「放著那麼多女孩子不去喜歡,居然喜歡男人。」
鴻俊馬上道:「你沒有罪,我們也沒有。」
阿史那瓊在那黑暗裡「嗯」了聲,鴻俊突然問:「瓊,你是不是喜歡……」
「沒有。」阿史那瓊答道,「我不曾喜歡過小陸,不過我當真羨慕你們,羨慕你與長史,小陸與大狼。」
從這句話里,鴻俊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很深的寂寞感,他從馬車上爬過去,抱住了阿史那瓊,阿史那瓊便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兩人安靜了片刻,復又分開。
「你會碰上你喜歡的人的。」鴻俊在黑暗裡笑道,他的雙眼卻是明亮的,說,「到了那一天,你就不再覺得自己有什麼罪了。」
「我相信。」阿史那瓊回答道。
商人們抱著大包小包的物資下車去,在乾涸的河灘上生火,突然間遠方傳來極其細微的奇怪叫聲。
阿史那瓊與鴻俊各自靠在車上,陸許上得車來,說:「方才什麼聲音?你聽見了麼?」
鴻俊的耳目並不像李景瓏與陸許、莫日根般靈敏,被這麼一提醒,似乎確實感覺到了不妥。
「我看看去。」陸許說,「永思哥在這兒守著,有事叫他。」
鴻俊道:「我與你一起去罷。」
陸許擺手,躍下馬車。車下,商人們生起宿營的篝火,裘永思點起燈,對著燈光端詳地圖,再過三天,便能抵達怛邏斯了,然而李景瓏與莫日根策馬離開巴津後,現在還未有音訊。
泛濫平原上一到夜裡便變了個模樣,風嗚嗚地颳了起來,黑暗中的河灘仿佛潛藏著巨大的怪物,商人們生起火後被風吹滅,來回幾次。氣溫驟降,鴻俊以一塊毯子裹著阿史那瓊,靠在他的身邊,一手按在他瘦削的手臂上,幫助他取暖。
「那時候,我還以為我再見不到大伙兒了。」阿史那瓊又說。
「最後一刻你在想什麼?」鴻俊問道。
「什麼也沒有。」阿史那瓊答道,「似乎沒有人在等著我回去。」
鴻俊正要說「怎麼可能」時,阿史那瓊便豎起手指,做了個「噓」的手勢,低聲唱道:「樹葉吶,總在秋來時離開枝頭;朋友吶,終有一天將分道揚鑣。唯獨我的愛人,在等待著我結束征戰,歸往遠方……」
「……我沒有愛人,也了無遺憾。」阿史那瓊平淡地說,「如果沒猜錯,最後一刻你想的一定是長史,對不?」
鴻俊回想起來,當初在與天魔對抗時,那最後的時光里,他所想的確實只有一個人——李景瓏。
「陸許呢?」裘永思上車來,道,「還沒回來?」
鴻俊也開始警覺了,以陸許的腳程,去探路通常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點不著火了!」車下商人說,「風太大了!車上對付一夜罷!」
「都上來!」鴻俊忙道,「到我車上來!」
裘永思放下車簾,答道:「我找找小陸去。」
商人們聚集在車畔,裘永思朝他們交代數句,車上有驅魔師,大可放心,便逕自去尋找陸許。這夜陰雲密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凜冽,鴻俊要求隨行商人上車,商人卻都很自覺,不進來打擾他們,只是將車趕到一處,聚在中央大車旁,喝起了烈酒。
阿史那瓊回過神,說:「鴻俊,我總覺得有點不對。」
鴻俊也變得警惕起來,陸許速度了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倒是不擔心。事實上驅魔司里,迄今為止唯一沒怎麼受過傷的人便只有陸許。
「別擔心。」鴻俊抖開五色神光,籠住了車隊,約束好馬匹,手中挾四把飛刀,側耳隨時聽著外頭動靜。
第199章似敵非友
「通知他們離開馬車。」阿史那瓊說。
鴻俊道:「大家在一起更好保護吧?」
「照做,快!」阿史那瓊道。
鴻俊知道驅魔司里每一個人都身經百戰,許多時候自己只要照做,阿史那瓊更曾經是伊思艾家族的近衛隊,既如此判斷,定有原因。
「都躲起來!」鴻俊下車去,通知商隊,幾乎是與此同時,遠處「嗚」的一聲尖銳叫聲,緊接著猶如千軍萬馬在泛濫平原上奔騰!
「那是什麼?」鴻俊朝黑夜裡眺望,以為有大軍朝他們衝來!阿史那瓊喊道:「找石頭後躲避!」商隊頭領道:「至少得有上萬人!」
震動聲越來越近,幾乎是頃刻間就到了面前,鴻俊連長安城外千軍萬馬都見識過了,還怕你這「上萬人」?當即左手一抖,抖出五色神光,右手祭起四把飛刀,懸浮於空中,準備以神光硬扛第一輪衝鋒。
震地聲到得近前,簡直是轟天動地,鴻俊驀然意識到,這不是騎兵!騎兵不可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然而念頭剛起,黑黝黝的巨物便「轟」一聲撞上了五色神光!
車隊瞬間被撞成齏粉,伴隨著陣陣象鳴,阿史那瓊在他身後喊了什麼,鴻俊已再聽不見,緊接著一群大象肆意踐踏,從他身上踩了過去。鴻俊這輩子第一次體驗到被一群大象從身上踩過的感覺,簡直是無言以對,雖說五色神光可馭泰山,然而歸根到底,終究受馭者的體力所限,當真把泰山砸下來人都被壓扁了。
鴻俊被那麼一踩,瞬間連喊都喊不出來,被撞翻在地上,遠處阿史那瓊喊了一句,似提示了他「火」,緊接著,鴻俊拼著最後力量釋放出火焰。一道火柱霎時沖天而起,象群受驚四處踐踏,狂沖亂闖,當即令他身上壓力一輕。
鴻俊拔高身體,顧不得自己被踩出的傷,轉頭去救阿史那瓊,卻見象群一亂,一頭象絆住了馬車,將那馬車拖得朝遠處衝去。鴻俊飛上空中,竭力直追,追在象群頂上高空,釋放出烈火球在地面炸開。
他不敢直接炸翻象群,只挑空地釋放法術,每一個火球落下去,象群便驚駭逃跑,四周一片漆黑,大地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然而下一刻,不遠處起火了,馬車熊熊燃燒,鴻俊大吼道:「瓊!」
他險些追錯了方向,直到馬車開始燃燒,才分辨出數隻大象絆著馬車,朝西南方衝去。鴻俊追向馬車,只見阿史那瓊還在車上,象群已減少,鴻俊朝著大地斜斜一個俯衝。
而就在此刻,變故陡生。地面瞬間飛來一個黑影,迎著鴻俊斜斜飛上,與他猛地一撞!鴻俊高速飛行中未開五色神光,當胸挨了一記,頓時在空中噴出血來,血液驀然飛濺,一隻枯骨般的爪子已探到眼前,徑直取他雙目!
鴻俊護身飛刀釋出,那手爪竟是硬生生上前來折,將飛刀一按,黑暗裡一聲輕微的「咦」,鴻俊大吼道:「是誰?!」
剛喝出來,那黑影再度空中轉身,一式側踢,鴻俊再挨了一招,胸膛悶響,氣血翻湧,那黑影竟是貼身而來,抓他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背後又一身影刷然衝來,在空中為鴻俊抵住敵人,一聲清喝道:「走!」
鴻俊墜下地面,象群已四散,留下馬車在空地中燃燒,鴻俊踉蹌跑向馬車,邊跑邊抬頭望天際,兩個身影竟是都消失了。
「鴻俊!」阿史那瓊一瘸一拐,從馬車上下來,鴻俊眼前發黑,先挨象群踩踏,再遭偷襲,最後那一腳險些將他踹得內臟爆裂出血。可突然出現救下自己的又是誰?那聲音低沉穩重,不似驅魔司中任何一人,而且全力交手時,三方都在空中全速飛行,背後俠客顯然也會飛,即是有法術的?
「鴻俊!鴻俊!」這時反而是阿史那瓊一把攙住了鴻俊,四處一片黑暗,鴻俊不時暈眩,換作別人,挨了這麼連環毆打說不定得躺三天。然則他體內的鳳凰真力產生了作用,正在飛速修復他的身體。
「到這裡來……」
鴻俊暈頭轉向,與阿史那瓊互相攙扶,朝黑暗跑去,平原中央唯有燃燒的馬車。
洞穴內,遠方仍時不時響起象鳴,阿史那瓊擔心地看著鴻俊,好一陣後,鴻俊緩了過來,內傷癒合得極快,不片刻已能說話,提氣時丹田卻仍陣陣作痛。
「這是什麼地方?」鴻俊疲憊道。
「山里。」阿史那瓊說,「你吐了不少血。」
鴻俊擺擺手,示意無事,阿史那瓊道:「我怕你追丟方向,就點燃了馬車。」
鴻俊點點頭,朝阿史那瓊描述了天上鏖戰的一刻,阿史那瓊聽完之後陷入沉思中,眉頭深鎖。
「是你們請來的幫手嗎?」鴻俊問。
突然出現救兵,且本領似乎十分高強,身份不明,唯一的可能就是阿史那瓊與阿泰的朋友,但阿史那瓊尋思良久,而後搖頭,說:「友軍里幾乎沒有會飛的。」
那就奇怪了,哪怕是驅魔司中,會飛的也只有鴻俊與陸許,陸許還無法以人形飛翔。鴻俊驀然想到了戰死屍鬼王提到過的朋友——旱魃。旱魃是妖怪,興許也能飛?但他是怎麼知道自己陷入危險的?
深夜,外頭依然偶爾響起詭異的聲音,阿史那瓊道:「能行動麼?來,起來,此地不宜久留,敵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鴻俊勉力站起,答道:「不能出去,敵人有夜視能力,晚上看得一清二楚。」
鴻俊在黑暗中遭到突如其來的襲擊,說不定敵人守候他們的動靜時,根本用不著雙眼。
阿史那瓊短暫沉默後,說道:「咱們貼著山腳走。」
烏雲散去,這是一座突兀的石頭山,山上長滿了雜草,傳來陰風陣陣,阿史那瓊與鴻俊摸黑行走,鴻俊突然說:「好重的陰氣。」
銀河現於天際,暗夜稍敞亮了些,鴻俊說:「得儘快回到馬車去。」
阿史那瓊說:「往北邊走。」
被倉皇帶出來時,阿史那瓊仍辨認出了方向,他們必須繞出這座石頭山,才能回到平原上,同時還得防範突然可能出現的,身份不明的敵人。暗夜內蒼白的星光灑下,石頭山附近有股說不出的詭異氣氛。
鴻俊突然停下腳步,仿佛在什麼地方感覺到過一模一樣的環境……沒有蟲鳴,沒有水聲,這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寂靜得近乎恐怖,是在哪兒呢?無數記憶在他腦海中翻湧,就在不久前……天羅山!
巴蛇盤踞的天羅山,幾乎與這一模一樣!
阿史那瓊:「怎麼了?」
「這兒有妖怪。」鴻俊說,「不能從這裡過,快走!」
但凡死氣瀰漫之處,一定居住著非常強大的大妖怪,而且這妖怪還帶毒!
阿史那瓊扛著鴻俊,兩人剛轉身,一個嘶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遍尋不得。」那聲音道,「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黑色的砂礫如同密密麻麻的蟲子,平地刷然捲起,幻化出人形,那妖怪雙爪尖銳,指甲上還帶著血,皮膚枯乾,就這麼靜靜站著,身長近乎鴻俊的一個半,略帶著些許駝背,注視鴻俊。正是先前在空中攻擊他的敵人!
「旱魃?」鴻俊顫聲道。
「你認識他?」阿史那瓊不知戰死屍鬼王的吩咐,此刻他雖虛弱無比,卻手持飛刀,依舊上前擋住了那妖怪。
「不錯,正是旱魃……」旱魃沉聲道,「來罷,交出你的身軀……」
「等等!」鴻俊忙道,「我帶了鬼王的信!我是中原妖王……」
旱魃冷笑,嘴唇爆裂,嘶吼道:「要的就是你這妖王的血!」
緊接著,旱魃和身撲了上來,那速度竟是比陸許還要快上半分,刷然衝上之時,鴻俊毫無防備,本以為報上家門,便可休戰,沒想到旱魃竟絲毫不顧舊情,說殺就殺!
阿史那瓊只是挨了一記,便摔在地上,鴻俊將五色神光一抖,與旱魃相撞,然而下一刻,在旱魃尖銳爪下,五色神光竟被一抓破碎!
鴻俊:「……」
五色神光碎了!
鴻俊從踏入人間迄今,無數次用過五色神光,孔雀王乃是神魔一體,世間唯神、魔二力能透,但也僅僅限於「穿透」,從未有一次碎得如此徹底!神光破碎的剎那,鴻俊下意識後仰,這個動作瞬間救了他一命,旱魃爪上散發飛蟲,朝他脖頸抓來。
緊接著下一刻,旱魃另一爪抓到,然而鴻俊背後身影又是一閃,大喝一聲,架住了旱魃的利爪!
鴻俊摔在地上,睜大雙眼,看著這再次突如其來的救兵!
身前出現了一名男子,那男人身長八尺,來不及與鴻俊對話,身穿鐵鎧,披著漫天星光,拳腳猶如行雲流水,頃刻間與旱魃對拆數招!男子身材偉岸,動作較之旱魃慢了不少,然則旱魃每次搶攻,那高大男子以護腕、護肩上的鐵甲硬擋,金鐵撞擊之聲連番作響。
兩人過了數招,驀然分開,旱魃嘶啞之聲怒道:「又是你?!」
「娘!」一個稚嫩的聲音驀然響起。
「奉兒?!」那聲音頓時讓鴻俊如中雷擊,緊接著陳奉從一側石後跑出,衝到鴻俊懷中。
那高大男子說:「你們快走!我來拖住他!」
旱魃沉聲道:「你究竟是誰?」
「走啊!」男子怒吼一聲。
鴻俊拉起陳奉,陳奉道:「往這邊走!」
「你們認識?!」鴻俊去扶起阿史那瓊,三人踉蹌跑出石頭山,背後傳來旱魃充滿怒意的聲音。
「你今天是護定他了!」
「不錯!」那男子清朗聲音道,「手下敗將,再來?」
鴻俊離開石頭山時,驀然一回頭,借著星光看清了那男子容貌。男人身穿奇特的鎧甲,漢鎧不似漢鎧,唐鎧不似唐鎧,鎧甲如同魚鱗一般,未曾盡覆身軀,銀鱗鎧只覆左臂與肩膀,現出瘦削的胸肌、輪廓整齊的腹肌,手臂、兩腿肌肉極有爆發力,且充滿了雄性的美感。右手唯一的武器就是以四手固定,扣在手腕上的銀色勾爪,爪上光芒閃爍。
男子頭髮束了個馬尾,佩了個銀面具,擋去半邊臉,腳踏一雙龍形靴,刺客不像刺客,武將不像武將,腹部還帶著一道傷痕,淌出少許殷紅的鮮血,大體已經止住,顯然是先前與旱魃激烈交手的新傷。
鴻俊回眸一瞥,恰好那男子也朝他望來,雙目明朗,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稍稍躬身,將注意力集中在旱魃身上,空著的左手在身側擺了擺,示意不必擔心,快走。
鴻俊與阿史那瓊離開石頭山,天已蒙蒙亮,破曉時陽光在東方出現,朝著大地照來。
「鴻俊!」陸許的聲音響起。
得救了……鴻俊仿佛失去了力氣,裘永思追來,說:「你們怎麼被……奉兒?!」
陳奉看看裘永思,再看鴻俊,背後石頭山中又傳來一聲嘶吼,眾人色變,鴻俊當即道:「有個朋友還在裡面!得回去救他!」
裘永思當即道:「陸許保護瓊……」
「你們去罷。」阿史那瓊道,「別管我,除卻旱魃不會有敵人了。」
石頭山中,旱魃飛速追了出來,鴻俊剛把經過講了一半,陸許已知對方路數,頓時化作疾電,「唰」一聲迎了上去!另一道銀光追了出來,正是那男子。
裘永思喝道:「動手!圍攻他!」
眾人將旱魃圍在中央,那銀鎧男子一見驅魔師們抵達,便不再衝上前,反而側步擋在鴻俊身前,預防旱魃突然出手襲擊鴻俊。
「我能行!」鴻俊的傷勢已恢復了近七成,其時太陽緩慢升起,陰影掠過大地,照向旱魃。
「住手!」裘永思怒喝道,「我們沒有敵對的必要!」
旱魃發出一陣悽厲的大笑,喝道:「你們懂什麼?!將那小孔雀交出來!否則你們都得死在此處!」
「先看看你有沒有這本事罷。」陸許冷冷道,「醜陋的怪物!」
旱魃尚未注意到陸許,陸許已一招欺身近前,踏上旱魃膝蓋,一巴掌甩在這乾屍臉上。旱魃頓時大怒要抓陸許,陸許卻一個翻身,從他肩上疾翻了出去。旱魃瞬間大怒,不顧面前之人,轉身沖向陸許。
驅魔司中,陸許克敵制勝最為彪悍,曾經李景瓏與莫日根、裘永思商量出一套連環奇招,陸許以速度占到上風時,只要靠近人形妖怪,不由分說就是一巴掌。莫日根被打過好幾次,深知這招簡直是辱人太甚,無論是妖是人,被這麼一記耳光抽下去,都將頓時大怒,絕不會放過陸許。陸許再趁機翻到敵人背後,只要他一轉身,背上便空門大開。其他人馬上用法術攻擊,當可收奇效。
果然這套「耳光戰術」一擊得手,鴻俊出飛刀,裘永思手掌一翻,降魔杵在手,同時喝道:「捆妖繩——!」
鴻俊出捆妖繩,裘永思衝上前,一棍掃去,陸許抽身時旱魃速度更快,險些將他抓得開膛破肚,緊接著裘永思降魔杵攔腰掃中旱魃。旱魃得知中計,轉身,恰好旭日東升,照向他雙眼,令他痛苦大喊一聲。
「他怕陽光!」裘永思喝道,「現在!」
鴻俊上前半步,雙手出捆妖繩,金光萬道纏上旱魃,陸許趁機抽身而退。旱魃在空中飛起欲逃,鴻俊身邊那銀鎧武士卻一躍而起,飛上空中,以鋼爪抓向旱魃頭頂。
旱魃仰身,鴻俊捆妖繩化作天羅地網,纏了上來,旱魃頓時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塵土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