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奧斯放下手裡的杯子,掏出象牙梳,細緻地打理著兩邊上翹的鬍子,不以為意地說道:
「說來聽聽,若是荒唐,就當做是管家的幽默好了。」
亞倫謙卑一笑,隨即說道:
「消息說,加斯帕爾老爺出現在了因皮里牧場,調走了60匹半島馬,還讓人傳話說:北方將亂,海島有襲,速報少帥。」
沉默片刻,里奧斯幽幽開口:
「以晚年來看,這馬尼拉帆船是不是應該到了?」
亞倫回想幾秒,點了點頭,仔細說道:
「最早的一年是12月1日到的羅克塔島,最晚的是去年,12月25日才到。」
里奧斯收起梳子,表情變得鄭重:
「說說消息的細節。」
「來人說當時加斯帕爾老爺罩著寬大的黑袍還蒙了臉,雖然看不清,但牧場主曾經見過老爺,所以能肯定是他,另外,他的隨從出示了金質家族徽章。」
里奧斯目光微垂,耐心聽著,做沉思狀。
亞倫見沒有打斷,又繼續說道:
「來報的人還說,老爺一開始用的是西班牙語,最後一句話卻是用希伯來語說的,似乎不想讓跟隨的人聽懂。
最後,老爺還做了個十萬火急的手勢。」
里奧斯瞳孔一縮,沉聲問道:
「跟隨的人什麼打扮,有什麼特徵?」
「兩人穿的都是馬尼拉帆船上的制式軍服,不過面孔都是黃種人,其中一個還抹著迷彩。」說著,亞倫臉上出現了疑惑之色。
里奧斯皺了皺眉,略一思量就不再猜測,而是問道:
「蒂華納的軍報里有提到此事嗎?」
管家回想片刻,搖了搖頭:
「沒有,不過有件小事可能相關。」
管家從公文包里取出信件,一臉嚴肅地遞了上去,接著解釋:
「蒂華納派往前哨的糧食車隊被劫了,可後來去核實,卻發現劫糧的人又把糧食送去了前哨。
他們也是黃種人,會說流利的西班牙語,最關鍵的是,也出示了家族的金質徽章。」
聽到這裡,里奧斯的表情變得凝重,他取出信件看了一遍,隨即沉聲說道:
「傳我的命令。」
管家一驚,趕忙從桌上的墨水瓶中取出羽毛筆,攤開紙張,看向里奧斯。
「北方邊境進入戰備狀態,所有軍官、士兵取消聖誕休假,事無大小,軍報一天一送。
命維斯拉科的第一、第二騎兵中隊停止休整,接到命令後,快速至馬薩特蘭集結。
命阿爾瓦羅的三個步兵團日夜兼程,趕往阿卡普爾科。
命羅克塔島加強警戒,警戒等級橙色。
命……」
管家嘴角抽了抽,遲疑片刻,還是建議道:
「里奧斯少爺,明天就是聖誕,這麼做,就算軍官和士兵沒意見,這隨軍牧師恐怕也會抗議。」
里奧斯眉毛皺起,略一思量,還是鄭重解釋道: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敵方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父親和康塞普西翁號出事了,這意味著什麼你應該明白。」
亞倫臉色陡然一變,他心裡清楚,里奧斯兵團雖然戰力很強,但那是需要大量物資和軍備做後盾的,別的不說,單是一年的軍費就超過兩百萬比索。
為了打消殖民當局的顧慮,同時也為了博得其他都督區的好感,這幾年裡奧斯的出征都是家族自掏腰包,沒有向總督府要過一個比索。
若是馬尼拉帆船出事,不僅上百個合作的走私商會鬧事,兵團半年後就會斷餉。
斷餉意味著什麼?那是會引起譁變的,如此一來,多年的辛苦和努力就可能白費了。
「可如此興師動眾,馬尼拉帆船就算搶回來也暴露了,咱們原來的計劃可能無法執行。」亞倫又提出了一個顧慮。
里奧斯擺了擺手:
「船可以不要,但父親、船上的白銀和貨物必須奪回來。」
略一思量,亞倫就明白了里奧斯話中的意思,點頭附和:
「船可以奪過來再炸沉,就說是海盜做的,這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里奧斯沒有應答,沉吟片刻後,又下令道:
「五艘武裝商船不夠,把兩艘戰列艦也派出去。
三艘武裝商船在馬薩特蘭接上兩支騎兵中隊,走加利福尼亞灣,在佩尼亞斯登陸,在蒂華納集結。
兩艘戰列艦加兩艘武裝商船走西海岸,直撲聖迭戈灣。」
管家掏出地圖,趴在上面看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從兵團的集結速度來看,登船後正好能趕上南風。
不過這樣一來,家族所有的實力都曝光了。」
「父親大人和馬尼拉航線才是家族最大的底氣,而不是幾艘船。」里奧斯聲音陡然拔高,目光銳利如刀。
亞倫身子一顫,連忙答應:
「是,到了府邸,你忠實的管家就會即刻安排。」
里奧斯沒有接話,而是打開車內的小窗,對車夫下令:
「回總督府。」
「里奧斯少爺,您這是……」亞倫疑惑問道。
「既然要去救父親大人,自然要多帶些籌碼,我為總督抓了那麼多俘虜,要幾個總沒問題吧?」里奧斯淡淡回應。
……
棕櫚泉。
市政廳,藏書室。
整個小鎮所有的圖書、文獻資料、戶籍信息、建設圖紙都被匯總到了這裡。
除了每天必須的訓練之外,朱琳澤就把自己關在藏書室里,沒日沒夜地翻閱資料。
雖然上輩子經歷過太多的生死,可看著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兄弟死在面前,還是有些難以釋懷。
凌鵬飛只有十八歲,當時乙雅安在船艙被日本人凌辱時,他是第一個衝上去的。
在奪船成功後,所有的士兵中,他也是最勤奮,最能吃苦耐勞的。
馬彪,二十三歲,山東人,十八義士之一。
數日前,當袁有容唱完獨立團的軍歌時,就是他跪在紅旗下嚎嚎大哭,嘴裡喊著:娘啊,等我回來,回來就有好日子過了。
兩位俠骨錚錚的漢子如今卻成了堤壩前的兩座墳。
祖天翰身中五槍,若不是過硬的軍事素養和強壯得不像人類的身體,恐怕也長埋地下了。
可即使如此,失血過多依然讓他虛弱無比,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是否能扛過去還要看天意。
這一切本來可以避免,若是在山崖上留人駐守,哪怕就一個哨兵,也不至於造成七死一重傷的後果。
更嚴重的是,若祖天翰沒有把那個即將引燃的火藥桶丟出去,可能整個棕櫚泉和突擊營都會葬身此地。
長期的中低層軍官身份讓他過於關注局部戰場而忽略了全局。
朱琳澤清楚自己的毛病,也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可事到眼前,他卻沒有最高統帥的覺悟,選擇了身先士卒,去做了最艱難而又最危險的任務——爆破軍械庫。
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不僅是對死去兄弟的愧疚,更多是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質疑。
自己真的適合做統帥嗎?還是只能做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兵王?
兵王可以在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可以改變一場戰役,卻改變不了一場戰爭。
若是自己做不了這個統帥,誰更合適?
傅山?傅山不行,雖然他各個方面的能力都不錯,但他缺少野心,一個沒有野心的人很難成為雄主,就算成為雄主,以他那種無為而治的道家思想也很難讓朱琳澤看好。
冷秉倒是有野心,也有謀略,可朱琳澤不敢把隊伍交給錦衣衛出身的他,因為過於鋒利的刀失去了刀鞘,不僅會傷人,還會傷己。
更何況,朱琳澤的願望不僅是要奪下疆土,更想做的是制定規則,並且讓制定規則的人不能跳出規則。
他不認為冷秉有這樣的覺悟,更不認為自己放權之後,還能讓冷秉實現他的願望。
這不是自宮之後可以練成神功,而是練成神功之後自宮,只有他這種從人間去過地獄,又從地獄爬回來的『蠢貨『才會做這種事情。
想了兩天兩夜,他還是決定從提升自我方面下手,格局不夠就多看經典,視野不足就拉更多不同類型的人進入團隊,如果自己都沒有信心,還能指望誰呢?
除此之外,朱琳澤也意識到要改變自己的定位。
深入敵後,攻占橋頭堡固然痛快,可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不允許這麼做,他是指戰員,地圖才是他的戰場。
張豹時不時從門縫裡看向朱琳澤,眼中儘是焦慮和擔憂。
除了緊急軍情,團長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可這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怎麼行?
就在這時,突然樓梯響起了咚咚聲,只見一大一小兩個娃娃爭先恐後的往上爬。
扎著兩根羊角辮的袁無欲邊爬還邊嚷嚷:
「小眉子,看誰先找到哥哥,找到有好吃的。」
傅眉只有四歲,長得眉清目秀,原來很內向的一孩子,現在也變得活潑開朗起來。
看見袁無欲爬前面去了,忙著急地大喊:
「小姨,等等我呀,」
「唉!小孩子就是麻煩。」袁無欲無奈,只好叉著腰,站在樓梯上等著,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聽到聲音,朱琳澤從一些地理志手稿中抬起頭來,清冷的臉上慢慢浮現出笑容。
張豹一看,立刻也明白了什麼,下了樓梯,一手一個,把兩娃娃抱上了二樓。
他看著門,努了努嘴,輕聲說道:
「團長就在裡面,去吧。」
「哥哥!」袁無欲猶如小火車似的推開門就沖了進去。
朱琳澤剛起身,褲腿就被袁無欲抱住了,傅眉見了,趕緊上前,抱住了另一條腿。
「哥哥,這裡有什麼好吃的?」袁無欲邊問,邊扯著褲腿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