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鐘,也許只有十幾秒,黑暗的船艙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刀尖的鮮血嘀嗒,嘀嗒得滴落在甲板上的聲音,仿佛是重錘砸在了眾人的心頭。
「倭人都死絕了,把油燈點上。」此刻,一個略顯稚嫩,卻充滿了威嚴的聲音響起。
此話雖然冰冷,卻猶如春風拂面,讓快要窒息的眾人心裡一松。
有人忙不迭地擦著火鐮,點燃了油燈。
等眾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才倒吸了一口涼氣。
九個倭人趴在甲板上一動不動,腥臊的鮮血流了滿地。而一個猶如標槍一樣筆直的瘦弱身影站在一旁,手上的肋拆(日本匕首)證明了這一切正是他所為。
「天下竟有如此快的刀。」帶著斗笠的冷漠男子眼裡閃爍著詫異和不可置信,他躋身向前,俯身檢查死者的傷口。
越檢查他就越心驚,九個倭人,七人喉嚨被割斷,一個喉骨碎裂,正在發泄獸慾倭人的傷口從後頸刺入從咽喉透出,此刻還在飈血。
極速鎖定九個人的要害,在熄燈的剎那,在黑暗中完成一擊斃命,這需要怎樣的速度,怎樣的精準和判斷力,這真的是人可以做到的……斗笠男越想越震驚,忍不住看向那並不高大的身影。
「琳澤……你……你沒事吧?」張順慈擠上前來,雙手顫抖著在外甥身上摸來摸去,生怕少了什麼。
對於滿地的屍體,張順慈雖然吃驚,可他更關心的是外甥的安危。
看著娘舅那一臉的著急和擔心,朱琳澤收斂了冷酷,嘴角露出親和的微笑:
「沒事,殺幾個畜牲而已,能有多大危險。」
周邊的華人猶如做夢一樣,還傻愣愣地站在那裡,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實了,剛才還囂張殘暴,不可戰勝的倭人,此刻就變成了地板上冷冰冰的屍體。
朱琳澤解下腰上的長衫,俯身給那個同樣有些茫然的女人披上,把她扶起,溫和說道:
「你很勇敢,我為有你這樣的姐妹而自豪。」
此刻,女人的情緒才猶如雪崩似一下子宣洩了出來,正要痛哭之際,卻是被朱琳澤捂住了嘴,「這位姐姐,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等我上去把那些畜牲殺光,再哭不遲。」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女人驟然止住了哭聲,淚眼婆娑地看向少年:
「小女子乙雅安,謝恩公搭救之恩。」
淚水滑落之間就要跪下,卻是被朱琳澤一把扶住,「雅安姐,同是天涯淪落人,救你就是救我自己,就像你們救那些女娃娃一樣。」
乙雅安咬著嘴唇,鮮血從口中溢出,她極力的控制著不哭出聲來,可此時視線已經模糊。
朱琳澤轉過身,環視眾人,聲音不高卻帶著無邊的威嚴:
「在下朱琳澤,下面的話,我說,你們聽,不要發出大的動靜,因為甲板上面還住著虎視眈眈的豺狼。」
西班牙人怎麼還沒動靜,難道是猜到了日本人的行為而故意放縱……朱澤琳瞟了眼樓板,心中帶著疑惑,可還是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這個我理解也能接受,但要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反抗,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成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今天抓走保護我們的義士,凌辱為我們擋災的姐妹,如果不反抗,明天又有誰會來保護我們,又有誰來為我們擋災?
反抗可能會死,可不反抗會生不如死,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為何不干他娘的!」
當兵的,尤其是特種兵總是滿嘴髒話,在地獄般的訓練和慘烈的戰鬥中更是如此,可這話糙理不糙的言語卻猶如暮鼓晨鐘,讓那些明哲保身的人心中一顫,麻木而絕望的眼神也慢慢清明起來。
就在這時,卻聽到樓梯上的封口傳來敲擊聲,接著響起沉悶的西班牙語:
「吉弘,下面如何了,剛才怎麼有打鬥聲?」
眾人汗毛倒豎,頓時屏住了呼吸,張順慈忙推開眾人,連滾帶爬得快速來到樓梯口。
剛到樓梯口,就看到一個高大健碩如黑塔的漢子雙手死扣住封板下面的把手,怒目圓瞪,猶如門神。
而他安排的幾個去堵住封口的親信卻是守在了樓梯下面,因為四米長的樓梯,那黑塔就占了一半。
張順慈訕訕一笑,隨即目光盯著頂層的甲板,學著倭人頭領那生硬的語氣,用西班牙語喊道:
「大人,沒事,幾個華人想鬧事,已經被無畏的日本武士制服。」
「要不要把他們吊到桅杆上晾起來?」
「不,不用,鬧事的已被打得屎尿橫流,押上去會弄髒上層的甲板。」
「哈哈,吉弘,乾的不錯,管好這些華人,到阿卡普爾科,我為你請功。」
「嗨!」
等甲板上的腳步聲遠去,眾人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張順慈長舒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抬頭才發現無數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特別是那猶如黑塔的門神男子,滿是殺意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他淡淡一笑,邁步來到朱琳澤身邊,站在旁邊,不再言語。
「娘舅,好樣的。」朱琳澤低聲稱讚,隨即目光射向眾人,指了指張順慈,接著話題說道:
「我要上去殺賊救人,所以要情報,其中包括這個船的構造,西班牙人的兵力,武器裝備,以及他們在船上的分布和警戒情況,你們把這個消息往後傳,知道情報的到前面來告訴我娘舅。」
對於這個娘舅,朱澤琳是信得過的。這不僅有血濃於水的親情,還有他的能力。
張順慈舉人出身,以前在唐王府做了多年的書吏,不僅通曉經史,還善於綢繆和數算,最值得稱道的是,他是儒生卻不迂腐。
正因為如此,到馬尼拉不到兩年,就打出了漳州瓷的名氣,還被西班牙人任命為當地華人社區的甲必丹之一(可以理解為保長)。
看著外甥額頭腫起的大包和密布的細汗,張順慈眼裡充滿了擔憂,可還是點了點頭,他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不是噓寒問暖的時候。
朱澤琳說完,就走到了一個靠近通風口的地方,盤腿坐下,雙目微閉。
剛才那十幾秒的爆發,幾乎耗盡了這具身體所有的潛能,此刻他虛弱無比,一直是靠著意志力在強撐,要再不歇會兒,恐怕會一頭栽倒,到時候不僅丟臉,還會打擊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士氣。
帶頭反抗的那批人被抓走後,華人群體猶如一團散沙,朱琳澤的出現宛若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讓那些心火未滅的華人又開始活絡起來。
「這船不是朗大師督造的嗎,快傳話過去,讓他過來。」
「雅安姐,我注意到二層甲板右廊道有八個房間。」
「左廊道大概有七八十吊床,現在大部分西班牙人士兵都喝醉了,操控船隻的是漢人和呂宋的水手。」
「……」
正在大人們忙碌著拼湊情報的時候,兩個小女孩卻在幾個倭人的屍體上快速摸索著。
從熟練的程度來看,這事她們以前沒少干。
「姐,我找到了銀餅。」扎著羊角辮,還吹著鼻涕泡泡的袁無欲興奮起來。
「不要,找吃的和水,讓哥哥吃飽喝足了,才能上去殺壞人。」瓜子臉,五官端正卻髒兮兮的姐姐小聲呵斥。
「不,我就是喜歡銀子。」袁無欲鼓著腮幫表示不滿,可手上卻開始摸索麵包和其他吃的。
剛開始上船的時候,西班牙人還不錯,每人一天一塊黑麵包和一小杯水。
可自從西班牙人把船艙里的秩序維護交給那幾個倭人後,情況就變了。
只有倭人吃飽喝足了,才會給華人分配食物,這情況就可想而知了。
袁有容也不貪心,在摸到兩個黑麵包和一個軟乎乎的油紙包後,拉著妹妹就走,這是她逃難中學會的經驗,貪心有時候是會送命的。
硬氣功散去,朱琳澤才感到每一根肌肉纖維都鑽心的痛,這種爆發潛能的功夫好是好,但本質還是消耗能量,可現在腹中空空,已經一個半月沒有吃過飽飯了。
以前做特種兵,特別是在野外生存和執行任務時,飢餓也是常有的事,可絕不會這麼長時間。
說實話,他也想去倭人的屍體上摸些吃的,可豎立的人設不允許。
真要這麼做了,其他餓著的華人怎麼看?
「哥哥,你吃。」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朱琳澤睜開眼睛,只見滿臉髒兮兮的女孩把兩個黑麵包,一個油紙包全放在了他的膝蓋上。
袁無欲看了看手裡的麵包,又看了看朱琳澤,似乎有些不舍,猶豫片刻,還是把麵包扔在朱琳澤的膝上,然後轉過身,岔開雙腿張開胳膊:
「哥哥,快吃,我幫你擋著,不讓別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