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對手

  郭嵩然剛推開軍官宿舍房門就皺起了眉頭。Google搜索在軍官單身宿舍的空氣里飄散著濃濃的酒味,宿舍里沒有開燈,但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絲絲光線,郭嵩然仍然可以看到,臉色嫣紅的趙志剛半倚半躺坐在地上,他手中捏著的那隻酒瓶,赫然已經空了大半。

  看到趙志剛抬起手,又將酒瓶送到嘴邊,郭嵩然大踏步走過去,劈手搶過趙志剛手中的酒瓶,怒喝道:「老趙,你現在還敢喝酒,不要命了?!」

  趙志剛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聞言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身體再往下一滑溜,讓自己在地上躺得更加舒服,他伸手指著自己的腦袋:「這裡藏著大大的一顆瘤子,就算是不喝酒,我就能長命百歲嗎?如果不能的話,請你把酒瓶還給我。」

  郭嵩然沉默了片刻,將酒瓶還到了趙志剛手中。

  趙志剛隨手晃動,瓶子裡的酒發出「沙沙」的聲響,隔著酒瓶去看四周,就連郭嵩然的臉,都隨著酒汁的輕晃而不斷變形。趙志剛一仰脖子,又狠狠灌了一口烈酒,喝得太快太急,他猛地咳嗽起來,郭嵩然上前一步,在趙志剛的背部輕輕拍打著。

  直到趙志剛不再咳嗽,看著趙志剛臉上泛起的病態嫣紅,郭嵩然低聲道:「老趙,你要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和我說。」

  「你以為我是借酒澆愁啊?」

  趙志剛不滿地翻著眼珠子:「我十年磨一劍,結果還沒有大展宏圖,就來了個身患絕症,這麼狗血的劇情都能發生在我身上,那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吧。但是我這一身絕世神功,不找到衣缽傳人發揚光大,就算是死了也不甘心,現在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一時高興喝上幾口,難道不行嗎?」

  看著眼前這個一身慵懶靠牆而坐,臉上還掛著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郭嵩然在精神略略恍惚中,仿佛又看到十年前,那個剛剛從軍校畢業,帶著年少輕狂的張揚,嘴裡不知道還嚼著什麼的年輕軍官。

  ……

  一個大大的白色泡泡出現在趙志剛嘴邊,吹到足有香瓜大小後,又「啪」的一聲爆炸,變成了一片粘在趙志剛唇角的白色薄膜。

  郭嵩然沉下了臉,聲音中透出一絲壓抑不住的怒意:「你在吃什麼?」

  「唐老鴨泡泡糖。」趙志剛從口袋裡摸出六分錢一塊的泡泡糖,把它送到郭嵩然面前,「連長你要不要來上一塊,我就喜歡這個牌子的泡泡糖,又軟又甜還有幾種口味可以選,吹的泡泡也大。」

  郭嵩然一揮手,將趙志剛送到他面前的泡泡糖抽出三四米遠:「你是軍校畢業生,是一個中尉排長,就你這個樣子,怎麼能給士兵做良好表率?!」

  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趙志剛卻並不是很在意,他甩了甩被郭嵩然抽痛的手,嘴角一挑,發出一聲喃喃低語:「真沒勁,又是一個撲克臉式的老古板。」

  這一年,郭嵩然三十二歲,是師直屬偵察連的連長;而趙志剛,二十二歲,是某陸軍學院畢業的本科生,據說他的綜合成績在全校都名列前茅,但是任何一位教師,都絕不會將「品學兼優」這個詞放在趙志剛的身上。

  一個初來乍到的軍校畢業生,和一個從普通士兵做起,一步步走到今時今日的偵察連連長,兩個人彼此看對方不順眼,幾次三番地對磕下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趙志剛自然是連連敗北。

  有人勸趙志剛識時務一點,向郭嵩然道個歉,低低頭,以後在部隊的日子也好過點。趙志剛卻不以為然,但是他卻突然對學習產生了巨大興趣,每個月的工資幾乎全部拿來買了複習資料和各種書籍,一有時間就捧著書看個不停。

  趙志剛這一沉寂就是兩年,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已經認輸服軟時,某一天,扛著攝像機的採訪組,進了他們這支部隊。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趙志剛在兩年時間裡,用「倒郭先生」這個筆名,在軍事雜誌文獻以及內部刊物上,已經累計發表了超過十五篇文章。他以一名軍校生的知識積累為平台,從宏觀角度分析中國的軍隊現狀,以及大裁軍後發展現代化武器裝備,提高職業軍人素質,尤其是要組建職業軍官團的重要性。

  趙志剛用兩年時間不斷磨礪筆鋒和思想,又一直在偵察連帶兵,既有宏觀眼光,又沒有脫離實際,面對中國軍隊在現代發展中暴露出來的種種問題和弊端,往往可以一針見血,更兼年少輕狂思想激進,反而在學術界注入了一股新風,就連那些老研究員都要為他這個氣勢洶洶,而且能言之有物的後輩讚賞不已。

  送走採訪小組後,面對偵察連專門為他而舉辦的慶功會,趙志剛終於一掃陰霾,端著酒杯得意揚揚地宣稱:「採訪的時候,我已經說過了,我現在最感謝的人,那肯定是郭連長啊。如果不是郭連長一巴掌抽飛了我雙手奉送到他面前的泡泡糖,讓我知恥而後勇,我哪能沉下心思去博覽群書,用最饑渴的姿態去吸收知識?!」

  趙志剛的話一出口,慶功會上氣氛瞬間變冷,趙志剛卻毫不在意:「郭連長,我記得您的宿舍里,就放著一本名為『論人海戰術與建立職業化軍官團體系』的內部文獻,那就是不才小弟鄙人兄弟我寫的,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回宿舍拿筆幫您簽名。」

  郭嵩然站起來,一臉平靜地舉起酒杯和趙志剛碰杯:「好啊。」

  兩個人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郭嵩然淡然提醒:「回宿舍拿筆的時候,記得把你房間裡那份『特種訓練體力與意志磨礪』內部文獻一起拿過來,你在『論人海戰術與建立職業化軍官團體系』論文中,曾經引用過我那篇文章的一部分,我們可以交換簽名。」

  望著一臉平靜的郭嵩,趙志剛怔住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趙志剛沉默不語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水果味的泡泡糖,撕開糖紙,把它丟進了嘴裡。

  在其後的三年,趙志剛自修了行為心理學、西方戰爭倫理理論、西方社會學理論以及現代西方宗教心理學等課程,不斷用知識武裝大腦,等到他認為積累到可以一戰的程度,趙志剛開始奮筆疾書,這一次他已經不是宏觀論述,而是站到了大戰略層次,通過東西方文化理念的不同,結合現實當中各個國家的現狀,推測未來世界格局,以及軍事發展走向。

  幾篇重量級的稿子出籠,就連國防大學都向趙志剛伸出了橄欖枝,只要他願意,就可以進入國防大學深造,甚至還能進修成為一名研究生。從此脫離基層部隊,過上坐在辦公桌,寫點東西,喝點小茶的神仙日子。

  但是趙志剛沒有去,在他看來,在職業軍人生涯中,他最大的幸福和成就,不是肩膀上多上幾個星星,或者胸前多掛幾個軍功章,而是他一步步追在郭嵩然身後,直至追上郭嵩然,再超越郭嵩然,等到他成為郭嵩然上級的那一天,會命令郭嵩然,當場吃上二十個泡泡糖,而且必須把泡泡吹得夠大夠圓才行,否則的話,就罰他一直吹!

  趙志剛終於掛上了上尉軍階,他被調到了軍直屬偵察營,擔任尖刀連連長。

  拿著參謀長親自簽發的調令,趙志剛喜滋滋地去軍直屬偵察營報到,一邊走一邊想像著自己成為軍直屬偵察營營長,再去看師直屬偵察連連長郭嵩然時的場景,趙志剛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縷只能用「小人得志」來形容的笑容。偵察連最大的官就是連長,他郭嵩然再牛,還能在偵察連當營長不成?!

  但是趙志剛還沒有笑幾天,一個熟悉的身影就走進了偵察營辦公室。

  他的死對頭郭嵩然,竟然也升官了!他已經是兩槓一星少校軍階,最讓趙志剛欲哭無淚的是,這個傢伙,竟然成為軍直屬偵察營的副營長!

  不可能像趙志剛那樣瘋狂地學習知識,但是郭嵩然這幾年也沒有白過,他訓練的偵察連已經成為一支鐵軍,在大軍區比武中,硬是搶到了團體第一名的錦旗。立下大功,給軍里長了臉,被破格提拔,從師偵察連跳入軍偵察營,從連長成為副營長,也理所當然起來。

  參謀長就在身邊,兩位久別重逢的戰友,在參謀長的面前,還來了一個熱情洋溢的握手,最後還彼此擁抱了一下。但是當參謀長離開後,趙志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泡泡糖,送進嘴裡狠嚼了幾下,然後「啪」的一聲吹出一個碩大的泡泡。

  郭嵩然搖頭,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還是這個樣子,和我剛見你那天一樣,一點兒也沒有成長。」

  已經在偵察部隊待了幾年時間,算是扎穩腳跟的趙志剛,已經具備了和郭嵩然正面對峙的底氣:「郭營長,郭大哥,郭前輩,您與其擔心別人,還不如擔心自己吧。依我看,除非發生奇蹟,否則您這輩子在軍營的最高成就,大概也就止步於營長了。而我,『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一旦被我沖開束縛,在我面前就有無限的可能。我已經可以看到,將來你主動向我立正敬禮的畫面了。」

  郭嵩然神色不變:「好,我等著。」

  趙志剛這一次也是發了狠,四處托人買書,成摞成摞地搬進宿舍。每天除了必要的訓練帶兵工作時間,他幾乎把自己埋進了書堆里,在充斥著雄性荷爾蒙與汗酸味的偵察營軍營中,出現這樣一個學霸級的角色,足以讓趙志剛成為最另類的一道風景。

  一年後,趙志剛得到國防大學邀請,跟著考察團出國,參與了中國和周邊國家間的友好軍事交流訪問。在一片友好氛圍中,一個個心高氣傲的年輕軍官,在電子沙盤上展開了沒有硝煙卻絕對認真的戰略推演,趙志剛力挫群雄,最強悍的一次,自己一人對上五名作戰參謀組成的參謀班,都絲毫不落下風,被人們驚呼為「人形電腦」。

  身為偵察營尖刀連連長,趙志剛在沙盤模擬對抗中,對小股精銳部隊的使用,尤其是斬首行動,應用得爐火純青,他分心二用,一邊進行大戰略統籌布置,一邊指揮小股精銳部隊在局部戰場上縱橫穿插,為了完整地表達出趙志剛的戰略戰術思想,一個電子沙盤已經不夠使,往往需要兩個甚至三個電子沙盤來展現宏觀戰略和局部戰場。

  這樣的趙志剛,可謂是拉風到了極點,給中國年輕一代軍官賺足了面子。

  趙志剛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之所以在沙盤對抗上指揮著區區一個營的特種部隊縱橫穿插,是因為他在模擬對抗時,不由自主地將郭嵩然代入進去,他堅信,無論面對什麼樣的逆境絕境,郭嵩然都能帶領偵察營殺出生天,完成看似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底氣,他才敢在大戰略舞台上,分心二用,把區區一個營的特種部隊變成了致命尖刀。

  帶著軍人的驕傲與榮譽,趙志剛返回中國,他得到了總參領導的親自接見,直到這個時候,趙志剛才知道,老部隊在積極籌備西部地區第一支山地特種大隊。

  「對我們來說,組建可以在非常規戰場上成功完成各種任務的特種部隊,這不但是一種積極嘗試,更是建設現代化國防事業,完成以科技強軍必須走的路!而想要完成這個任務,就必須海納百川,而你,就是夜鷹突擊隊現在最迫切需要的人才。」

  這是趙志剛第一次聽到「夜鷹突擊隊」這個名字,夜間在高空飛翔的獵鷹,聽起來不錯,很有點天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的江湖韻味。

  在夜鷹突擊隊還在籌建時,就有一個提議被列入計劃。在夜鷹突擊隊內部挑選最精英的成員,組建一級教導小隊。這支教導小隊,就是夜鷹突擊隊最鋒利的尖刀,從身份上來說,有資格進入這裡面的人,就是特種兵中的特種兵!

  拿著這樣的調令,在一個漂亮軍中之花的帶領下,走向教導小隊隊部辦公室時,趙志剛的眼前又浮現出郭嵩然的模樣,有資格擔任教導小隊隊長的人,當然必須是整個軍區最牛的人物。

  在推開房門走進去的時候,一向以嚴肅認真而著稱的郭嵩然站起來大踏步迎過來,在這一刻郭嵩然臉上的笑容,燦爛得猶如娶上媳婦的豬八戒,一塌糊塗:「你曾經說過,如果沒有發生奇蹟,我一輩子都只能止步於偵察營營長了,可是現在,好像真的發生奇蹟了。」

  那位有著中尉官職的軍中之花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離開了,走時還非常細心地幫兩位長官拉上了辦公室的房門。

  以一名普通士兵身份進入軍營,不斷包攬軍事大比武冠軍獎項,一步步走得堅實而穩定,走到今天的郭嵩然;以軍校畢業生身份進入軍營,和郭嵩然死磕到底,在部隊時,包攬了各項軍事大比武亞軍獎項,和郭嵩然相比只是差那麼一點點,卻能另闢蹊徑,硬生生讀出一個滿腹經綸的趙志剛。

  他們兩個人的故事,在全軍已經成為激勵每一個人積極上進,改變自己人生的傳奇故事。要不然,那個主動帶趙志剛來辦公室的軍中之花,會笑靨如花,身上甚至還若有若無地飄散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趙志剛嘆著氣,可是嘴角微微上翹的小動作,卻暴露了主人這一刻的心情:「我和你上輩子不是死敵,就是一起殉情而死的情人。不過這樣也好,我可是走出國門,揚我國威的英雄,又在一線作戰部隊,肯定是火箭式躥升,明年我就會和你平級,到了後年,誰是教導小隊的隊長,可就兩說了。」

  「你的目標太低了。」

  郭嵩然微笑著道:「高學歷的知識分子,缺乏對基層部隊的了解,卻又偏偏喜歡扮專家,站在高處指手畫腳,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像我這種從基層一步步走出來的軍官,是能把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處理妥當,但是受到自身學識限制格局太小,想要模仿外軍組建特種部隊,總是覺得有所欠缺……」

  說到這裡,郭嵩然的聲音中透出沒有半絲虛假的真誠:「歡迎你回來,有你當指導員,我是既高興又安心。當然了,說嘴裡沒有泛起一點點酸味,不擔心你後來者居上成為我的上級,那百分之百是騙人的。」

  「咦?!」

  趙志剛就像發現新大陸般上上下下打量著郭嵩然,不知不覺間,郭嵩然似乎變了很多,不再像原來那麼古板教條了。

  「我是不喜歡你身上的吊兒郎當,覺得你這樣的軍官,只會把士兵給帶歪了。可是你卻在和我稟性極端不合、大衝突沒有小矛盾不斷的情況下,沒有自暴自棄,而是用屬於自己的方式,劈開荊棘不斷前沖,說句實話,看著你每天抱著書本苦讀,我甚至在做夢時,都能聽到你在背後越追越近的腳步聲。」

  郭嵩然望著趙志剛,沉聲道:「如果你想聽讚美的話,那麼請你聽好了。早在三四年前,我就已經對你刮目相看,而在一年前,你就獲得了我的尊敬,那時候我已經知道,你將來一定會比我強。而向比我更優秀的人學習,不丟人!」

  噢,買糕的!萬年撲克臉,來自史前文明時代的老古董,竟然在誇他了?!

  在這種時候,一般人總要客氣幾下以表示自己的謙遜,趙志剛卻是一拍大腿,脫口叫道:「爽,還有沒有?!」

  郭嵩然輕聳一下肩膀,那動作竟然透著一股趙志剛式的灑脫與不馴,趙志剛還沒有回過味來,郭嵩然又對他眨了眨眼睛,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級老男人了,還是一名中國解放軍特種部隊中校指揮官,在這一刻眼睛竟然還真眨出了幾分萌態:「就是因為有你在我背後緊追不捨,逼得我根本不敢鬆懈,只能不停地向前跑,所以我才會從師偵察連進入軍偵察營,又從偵察營進入夜鷹突擊隊,有你這樣的同事和對頭,是我的幸運。」

  望著坦率而認真的郭嵩然,聽著他發自肺腑的話,突然間,趙志剛有點想哭。

  捫心自問,他明明每天累得像死一樣,為什麼還要強撐著不斷學習,翻完了一本又一本書,寫了整整三十多本筆記心得?!

  他和郭嵩然這些年來從彼此看不順眼,到把彼此當成最強的競爭對手,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彼此相互影響。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是想要用屬於自己的方式獲得郭嵩然的認可,所以他才會追得這麼拼命。

  後面的拼命追趕,前面的拼命向前沖,他們兩個就這樣一追一衝,彼此影響、彼此激勵,所以他們用了近十年時間,創造出在別人眼中只能是奇蹟的成績。

  趙志剛輕笑起來,他聳著肩膀,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在輕聳肩膀,他的動作看起來就是比郭嵩然帥氣。趙志剛輕嘆道:「時間,真是一碗沒加鹽的豬油拌飯啊!」

  郭嵩然有些不解了:「怎麼說?」

  「豬油吃多了,自然就會蒙住心。」

  趙志剛的下巴輕輕一抬,鼻子一抽,嘴角一挑,小驕傲、小嘚瑟、小張揚混合在一起,讓人看了卻不會心生厭煩的韻味就那麼油然而生:「要不然的話,我咋對你是越看越順眼呢?」

  面對趙志剛影帝級表演,郭嵩然相當配合,他微微彎下腰,臉上露出諂媚的表情,豎起一根大拇指,將《地道戰》電影中那個站在鬼子指揮官面前的偽軍軍官,只能用經典來形容的漢奸嘴臉表現得淋漓盡致:「高,高,實在是高。」

  對視了一眼,趙志剛和郭嵩然一起放聲大笑,就在這樣開懷的笑聲中,多年來的隔閡真的已經煙消雲散。

  兩個人一起張開了雙臂,可就在他們彼此擁抱在一起,用這種方式來表達這一刻的開懷前,趙志剛卻突然一頭重重栽倒在郭嵩然面前,旋即他就沉入到無邊的黑暗當中。

  惡性腦瘤!

  中醫認為,腦瘤出現,是因為長期飲食結構不合理,生活習慣加環境因素造成體質酸化,人體免疫力降低,引起肝臟器官病變,進而引起上焦代謝循環變慢,阻塞腦動脈血氣凝滯。到了這個時候,腦部寄生蟲和病毒就會大量繁殖,造成腦部嚴重損傷……

  實際上,到現在科學家們都還沒有完全確定,人類惡性腦瘤的真正病理。

  顱內出現腫瘤,而且還是惡性腫瘤,趙志剛這個能在近十年時間,一路衝刺,一路過關斬將,硬生生衝出一片仕途坦蕩,將來絕不會是池中之物的傢伙,人生的風帆剛剛揚起,就已經註定要折戟沉沙。

  ……

  回憶著自己拼上一切時間與精力度過的那充實忙碌而又疲憊的十年,趙志剛臉上滿是自嘲,他拼上了十年青春,把自己最後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與訓練上,人們不是常說天道酬勤,不是常說機會只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嗎?他準備了這麼久,努力了這麼久,就在他應該收穫,應該享受成功的喜悅,應該站在世界屋脊的巔峰時,他卻突然被人告知,自己腦袋裡長了一個惡性腫瘤!如果他像豬一樣放寬心,吃了睡,睡了吃,不勞累、不操心、不想事,不做不愛做的事,不抽菸不喝酒,不生氣也不過度開懷或激動,還能活上兩年……換成你是趙志剛,又是否真的能無怨無悔,真的能用雲淡風輕的心態看待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呢?!

  「老郭,我不甘心。」

  聽著趙志剛的低語,郭嵩然的身體輕輕一顫,在拿到CT報告後,趙志剛什麼也沒有說,在他的臉上甚至看不到半點悲傷和絕望,直到這一刻,郭嵩然才聽到了趙志剛的心裡話。

  趙志剛嘶聲道:「我突然發現,我就是一個傻子,一個浪費了十年青春,早就被老天玩弄於股掌之間,卻還自以為是的大傻子!最好笑的是,我現在明明難受得想要放聲大叫,再將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到牆上,可是我卻只能這樣小聲地嘀咕,老郭啊老郭,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是始皇特戰小隊的指導員。」

  郭嵩然輕聲道:「我們和士兵住在同一個樓層,你躲在房間裡喝酒沒有人能看到,但是你一旦放聲大叫,或者把酒瓶砸到牆上,大家就會聽到,就會認為我們兩個之間產生了矛盾,這樣會折損士氣,也會影響明天的訓練。」

  「呵呵呵……」

  趙志剛笑了起來:「難怪大家都說,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此言誠不欺我!心裡難受,都不敢大聲吼叫,手裡捏著酒瓶子,心裡想了十七八次,最終還是沒有把它砸出去,一個人活到這份兒上,是不是太傻了?!」

  郭嵩然接過趙志剛手中的酒瓶,他仰起脖子剛想灌上一口,酒瓶子又被趙志剛奪了回去。趙志剛瞪著眼睛:「你晚上還要查崗,不能讓那幫渾小子聞到你身上有酒味!」

  郭嵩然無言地搖著頭,沉默了好半晌,才伸出手在趙志剛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今天我原本想給燕破岳和蕭雲傑那兩個渾小子上一堂震撼教育課,結果我反而被燕破岳給震撼了。」

  趙志剛終於向郭嵩然講起了他一個人躺在暗處喝悶酒的原因:「燕破岳百分之百是第一次被人用機關槍在腦袋上面不停地掃射,可是他在土壕中遇到我埋的石塊後,竟然只用了一分鐘就突破了封鎖。」

  郭嵩然悚然動容:「一分鐘?!」

  「對,一分鐘。」

  提起今天的訓練過程,趙志剛幾乎是在咬牙切齒了:「我在射擊時,故意留下火力空當,他們只要能冷靜下來,仔細聆聽並從其中尋找規律,就能安全過關,為此我專門給他們留了三分鐘時間。可是那小子只聽了一遍,就敢在我換彈鼓時猛衝而起,如果我當時繼續扣動扳機射擊,就會直接打爆他的腦袋!」

  「這並不算是缺點啊。」

  郭嵩然有些不解地提出異議:「在特種兵戰場上,敵我雙方都是訓練有素、攻防兼備的高手,戰機往往只有一次,而且稍縱即逝,能在瞬間抓住對方規律或失誤,積極展開行動打破僵局,這樣的人在世界各國特種部隊都被尊稱為『KEY』,怎麼到了老趙你這裡,反而就成了不可原諒的錯……」

  說著說著,郭嵩然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瞪著趙志剛,嘴唇動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年輕,精力充沛,獵豹般優美而爆發力充足的身體,擁有一點小聰明,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候,卻敢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拼命!」

  趙志剛舉起酒瓶,隔著輕輕晃動的酒汁,趙志剛眼前的世界隨之變得扭曲縹緲起來:「我在燕破岳身上看到太多優點,但就是因為這樣,我反而開始疑惑。我拼命學習訓練十年,最終卻落了個腦中長瘤、命不長久的下場,在這個時候,賊老天又把燕破岳送到我面前,它究竟想幹什麼?」

  郭嵩然無法回答,除非是沒心沒肺,否則的話,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回答趙志剛的問題。

  「沒有功成名就,也沒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如果說我所有努力的意義,都是為了訓練一名士兵而存在,那我的人生,未免也太好笑了一點點吧。我趙志剛在全軍軍事大比武中,雖然一直都被你穩壓一頭,卻也是亞軍的不二人選,憑什麼我是龍套,他燕破岳才是主角?!」

  郭嵩然依然無法回答,他看向趙志剛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絲淡淡的同情,雖然這絲情緒只是一閃而逝,卻並沒有逃過趙志剛的雙眼。

  「其實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在今天之前,我就算想這樣抱怨,都做不到。與人嫁衣是很不爽,但是最起碼,我這十年積累,找到了用武之地。如果真能教出一個夠牛的徒弟,我至少還能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趙志剛一仰脖子,將酒瓶子裡剩下的烈酒全部灌進了胃裡。他站了起來,瞪著郭嵩然,放聲叫道:「我一定會在自己完蛋之前,把燕破岳往死里折騰!真把他折騰死了,那就說明,他並不是主角,根本沒資格踩著我的肩膀往上爬;如果沒有折騰死,一年半後,我給你一個最好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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