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房裡擺放著一台電視機,樂華牌的十八寸彩電,有八個頻道可以選擇,沒有遙控器,從歷史上來說,至少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但是卻沒有人打開它去看《春節聯歡晚會》。Google搜索
在一級戰備狀態下,夜間看電視,一旦遭遇突發事件,他們的雙眼至少需要五分鐘,才能適應外面的光線,同樣的道理,他們也沒有打開收音機,就算收音機播放的聲音很小,也會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對外界的敏感程度降低。
所以在吃了一頓讓人終生難忘的年夜飯後,幾十號應急小分隊的軍人,除了布置值勤放哨的,全部臉色怪異地躺在床上,時不時有人在黑暗中發出一聲倒抽涼氣的聲音,也多虧他們都是從偵察營或者警衛營里走出來的兵王,一個個早就接受過野外生存訓練,那胃袋不是一般的堅韌,否則的話,就憑那幾十個餃子,就足以把他們撐到口吐白沫被送進醫務室急救。
今天是大年三十,部隊破天荒的會到十二點鐘才吹響熄燈號,部隊的士兵們在參加過晚宴後,可以在軍營中做一些平時軍紀不允許的事情,比如打撲克,打桌球,只要你能找得到,甚至就連拉幾個人一起打麻將也可以。當然,更多的人會集中到各連的連隊活動室,去看春節聯歡晚會。雖然電視信號差得厲害,雪花點遍布整個屏幕,畫面時不時還波浪狀扭曲幾下,就連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水傳過來的,但這依然是部隊官兵在大年三十,最喜歡做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在這一刻,和自己一樣坐在電視機前,正在觀賞同樣的節目,思家的情緒就會油然而生,但是又會隨著相聲小品之類的節目開懷一笑,瀟灑揮去。
應急小分隊的營房中,燈已經熄滅了。
在黑暗中,一群人毫無睡意,睜大眼睛靜靜地躺著,八一式自動步槍,85式微聲衝鋒鎗,54式手槍,85式狙擊步槍,79式反坦克火箭筒……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根據自己的習慣和愛好挑選的武器,但是有一樣他們的選擇都相同,就是在夜晚來臨時,把武器放到了手邊,只要一伸手就會武裝起來。至於他們的彈匣和八一式軍刺,就壓在枕頭下面,這也是受過最嚴格訓練職業軍人,擁有的共性。
窗外隱隱傳來了人們的笑談聲,由於沒有吹響熄燈號,就算是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半,整個軍營依然燈火通明,燈光順著窗戶投在窗布上,當夜風吹動營房外面栽種的萬年青,窗布上的樹影就像是活了般,開始輕輕搖擺。
反正怎麼也睡不著,燕破岳索性抱著步槍坐起來,望著窗簾上的樹影,靜靜地發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燕破岳對偵察兵或者特種兵,有了一個初步的真正認識。
扛著一支令人生畏的步槍,全身掛滿先進儀器,打扮得活像是一個未來戰士,面對攝像機鏡頭,露出一個大大的陽光笑容,那挺拔帥氣的造型,那殺氣騰騰的裝備,還有身後的鋼鐵戰車,都能讓世界上無數懷春少女在心中發出痴迷的吶喊……
這種為了宣傳國家強大而存在的演員,可以是軍人,但他們絕不是特種兵。
這個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偵察兵或者特種兵,他們就像今天的燕破岳一樣,肩負常人所未知的重任,必須小心地隱藏在光明之外的黑暗中,手持武器靜靜地等待,如果事情以和平收場,他們就會用同樣的安靜撤出現場,不會留下一絲痕跡;如果遇到突發事件,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打出雷霆一擊,然後又迅速離開,會快得讓人弄不清他們的身份。如果誰敢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將自己的臉暴露在攝像機面前,甚至還擺出一個拉風的造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百分之百會在明年的今天,成為一個脫下軍裝滾蛋回家的平民。
因為這種行為,暴露的不僅僅是自己,更讓身邊的同伴,甚至未來的軍事行動,都處於暴露的危險當中。
……
想著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燕破岳抱著步槍睡著了。過了十二點之後,熄燈號響起,軍營中的燈光幾乎在同一時間消失了,燕破岳依然沒有醒來,一絲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到了他的身上,映亮了燕破岳的臉,在這一刻他睡得很安詳,甚至是很開懷。
他喜歡這種大家都是變態,相處在一起,競爭氛圍濃烈,時不時還下下黑手,彼此之間卻有著親密無間的感覺,他喜歡這種手挽手一起身負重任,支撐起其他人快樂與幸福時光的感覺。
營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就是在房門被推開的那一刻,至少有十幾雙眼睛一起看向門口,劉傳銘師長和參謀長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所有在第一時間醒過來的人都保持了沉默,他們靜靜看著劉傳銘和參謀長走到燕破岳的床前。
參謀長突然伸手輕輕推了劉傳銘一下,順著參謀長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劉傳銘看到在高低床向外的兩根床柱上,綁著一根透明的魚線,而在魚線的盡頭,則是掛了兩枚相鄰很近的彈殼。如果在夜間有人偷偷摸進營房,想要用冷兵器對燕破岳實施刺殺,在他揮刀之前,就會觸及燕破岳綁在床架前的魚線,兩枚子彈殼一旦相互碰撞發出輕鳴,就算是睡著了都槍不離手的燕破岳,就能在瞬間做出最致命的反擊。
只有那些身經百戰的偵察兵,才會使用這種最簡單又有效的方法布置預警線。
一個大大的笑容從劉傳銘臉上綻放,他固然欣賞燕破岳的舉動,但是更讓他喜歡的是,燕破岳臉上露出的安詳睡意,這說明他真心喜歡上了這個集體,一旦他對整個部隊都產生認同感,那個該死的秦鋒就算渾身是嘴,也沒有辦法把這個好苗子挖走了。
有段話說得挺有道理的,如果兩個男人同時爭一頭母豬,那頭母豬在他們眼裡看來也會分外魅力。更何況劉傳銘當年輸的不是一頭母豬,而是心愛的姑娘,還有一點,燕破岳不是母豬,他可比母豬可愛多了。
所以這一次,劉傳銘師長絕不認輸,近水樓台先得月,現在他幾乎是勝券在握,他已經想好了,明天早晨打電話給秦鋒拜年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奚落一下這個傢伙,讓秦鋒那傢伙知道,只要他劉傳銘認真了,這魅力值也是槓槓的。
當燕破岳睜雙開眼時,已經是大年初一的清晨,除了他們這些擁有特殊任務,或者正在執勤站崗的人,全師士兵都集中到操場上,這也是中國部隊過年的傳統迎新春「團拜會」,官兵們互相拜年,師長還需要在團拜會上發表演說。
「同志們,在舉國歡慶,鞭炮齊鳴中,我們迎來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春節。在全師官兵滿懷喜悅,和全國人民一起喜迎佳節之際,我代表師黨委、師領導機關,向全師官兵、職工家屬拜年了。祝同志們新春愉快,身體健康,工作進步,並通過大家,向同志們的父母、親人們,致以節日的問候!」
高音喇叭將劉傳銘的聲音傳遍了軍營的每一個角落,一萬多號人一起鼓掌,那潮水般的掌聲隨之響起。
燕破岳輕撇著嘴角,他用比劉傳銘快半拍的節奏,百無聊賴地在嘴裡念叨著:「過去的一年,我師在上級黨委、首長、機關的領導和關懷下,認真貫徹落實上級指示,由於全師指戰員的共同努力奮鬥,圓滿地完成了以軍事訓練為中心的各項工作任務,是我師部隊全面建設取得豐碩成果的一年……」
昨晚和燕破岳一起剝蒜的老兵,心悅誠服地對著燕破岳豎起了一根大拇指,燕破岳嘴裡念著的內容,和師長劉傳銘面對全師官兵,在團拜會上讀出來的內容,其中個位數字的誤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猛地看上去,就好像燕破岳正在通過無線電步話機,在遙控指揮師長做演講似的。
燕破岳對著老兵回以一個微笑,他從小就沒了娘,三歲時就跟在老爹身邊,每年大大小小的會議,能「旁聽」近百場,可謂是孩子從小抓起,對這種「制式應用文」已經到了滾瓜爛熟的程度。如果讓他發表類似的演說,他可以張口就來,三兩個小時不帶重複的。
在隔壁房間,負責使用步話機,保證他們這支應急小分隊和師指揮部保持信息通暢的一名中尉突然沖了進來,他急促的腳步,打破了營房中這種難得的寂靜:「十五分鐘前,一支成員數量為五十人左右的印度特種部隊,正在向邊境線快速接近,從攜帶武器裝備及作戰單位結構分析,他們很可能是被稱為『紅魔』的印度第九傘兵突擊隊!」
原本懶洋洋或坐或躺的臨時應急小分隊成員,依然懶洋洋地或坐或躺,這名中尉只是向他們傳達了一個情報,而不是上級命令,還沒有到他們出發的時候,所以除了燕破岳,他們每一個人表現得都很從容。
但就是在這一片平靜的表象之下,一股無形卻又真實存在的鋒利氣息,就那麼慢慢地從每一個人身上滲透出來,這種氣息彼此交融,彼此影響,直至形成了一股猶如刀鋒般的奪人銳利。
「大家看看小燕同志的模樣,又緊張又激動的,恨不得立刻就變成董存瑞去捨身炸碉堡,」四班長斜睨了燕破岳一眼,看到燕破岳臉色漲得微紅,將一支八一自動步槍死死抱在懷裡,他嘴角一挑,「小燕啊,給大家說說,你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是不是如果敵人的子彈打來,你就第一個衝上去,縱然是戰死沙場血染征袍,也無怨無悔?」
在這個時候,就連一班長也跑過來湊趣插了一嘴:「然後是群山在怒吼,黃河在咆哮,在烈士陵園裡又多了一個新墳,我們這些戰友,一起站在你的墳前,倒上一碗烈酒,再齊聲高喝……燕破岳烈士永垂不朽。」
燕破岳怔住了,四班長和一班長隨口調侃的話,竟然把他剛才的心理活動,猜出個七七八八,望著滿屋子戰友那一張張似笑非笑的臉,燕破岳的心中閃過一絲明悟,這大概是每一個剛剛加入應急小分隊的人,在第一次遇到突發事件時,最直接的心理寫照吧。
四班長走過來,一把摟住燕破岳的肩膀:「小子,你給我聽好了,我們都承認你小子牛,再過個一兩年說不定比我們都厲害得多,但是現在,在我們面前你還是菜鳥,就算是天塌下來了,也要由我們這些高個子頂著,你小子躲在後面,學習學習經驗,長長見識就夠了,聽明白沒有?」
不等燕破岳回答,四班長就猛地抬高了聲音:「小燕同志剛剛說了,如果他敢自以為是地沖在最前面,等事情結束,他就會給大家一邊拋著媚眼兒,一邊跳草裙舞。」
所有人都放聲大笑,看著這群笑得坦然而放肆的老兵,燕破岳想了想,也跟著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也就是在這一刻,燕破岳懂了,這就是真正的驕兵悍將。
笑過了,樂過了,他們這支應急小分隊的成員情緒已經被調動起來,四個班長將他們的隊員集中在一起,開始舉行一個簡單的戰前會議。
考慮到燕破岳是一個新兵,可能並不了解印度第九傘兵突擊隊,四班長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
「第九傘兵突擊隊始建於1966年6月,是印度軍隊建立的第一支特種部隊。」
四班長只介紹了兩句話,就讓燕破岳動容。
一支已經擁有三十年歷史的特種部隊,而且是一個瘋狂進行軍備競賽的國家組建的第一支特種部隊,又能冠上「紅魔」這樣一個綽號,無論如何,這支部隊都絕不容小視。
「第九傘兵突擊隊專門執行山地作戰任務,算是一支山地特種部隊。他們的作戰任務是,在戰役或者戰鬥關鍵時刻,擔任突擊任務,也就是所謂的斬首行動。他們最擅長的戰術是,通過空投的方式,迅速深入戰場,實施敵後特種作戰,專門襲擾敵方道路交通,摧毀重要軍事指揮、通信機構。在必要的時候,他們也可以集中全部力量,對敵軍靈魂部隊及人物實施斬首行動。」
說到這裡,四班長拿出紙筆,畫出一個中間帶著鋒利長劍的帽徽:「他們頭上戴的是傘兵部隊慣用的紅色貝雷帽,但是和普通傘兵部隊相比他們的帽徽當中,多了一把鋒利的長劍,象徵他們是傘兵部隊中最強大、最具有攻擊性的王牌,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有『紅色魔鬼』的綽號。」
燕破岳聽得聚精會神,說實話燕破岳對特種部隊的理解,一直局限於諸如美國海豹突擊隊、三角洲特種部隊、德國邊防第九大隊、英國空勤團、法國外籍兵團等世界最著名老牌勁旅上,這個綽號「紅魔」的第九傘兵突擊隊,他從來沒有在軍事雜誌上看到過,放到全世界,想來也不過就是一支三流特種部隊,但縱然如此,這支部隊突然向邊境線集結,哪怕只有區區幾十人,依然讓中國邊防軍如臨大敵。
不用說別的,單憑「特種部隊」這四個字,就已經足夠了。
第九傘兵突擊隊成員走到邊境線最邊緣時,總算停下了腳步,他們拉開了一條大大的紅色條幅,在這條足足有十米長,由兩名士兵用竹竿一左一右撐起的條幅上,用別針之類的東西,別出三個白色的大字:新年好。
今天是大年初一,正是中國人互相串門拜年,也是孩子們拿到壓歲錢,一個個笑逐顏開的好日子。想不到竟然連比鄰而居的印度軍隊也知道了中國的傳統風俗,在這一天隔著邊境線,舉著大條幅給他們來拜年了。
雖然條幅上,用別針別出來的那三個漢字,歪歪扭扭的實在是太難看了些。
得到最新消息,師指揮部因為突然出現意外變故,已經像弓弦一樣拉到最緊張狀態的氣氛猛地一松,一些年輕的作戰參謀,臉上已經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意,但是劉傳銘和參謀長對視了一眼,他們彼此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思。
新中國剛成立時,印度是全世界第一個承認新中國主權的非社會主義國家,再加上大家是一衣帶水的鄰居,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又並肩面對同一個敵人,所以曾經有過一段非常融洽的蜜月期,只可惜最終因為「麥克馬洪線」引發的十幾萬平方公里爭議土地,將彼此的關係拖入冰點,更在六十年代因此爆發了一場局部戰爭。
有過戰爭的傷痛,兩個國家雖然在戰後恢復邦交二十多年,中國政府也一直在為和平而努力,但是最能緩解邊境衝突,彼此增加信任了解的軍事交流活動,卻一直沒有展開。
這一次印度軍隊隔著邊境線打出條幅向他們拜年,這說明中國政府多年來追求和平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對方終於向他們回饋出友誼的信號,但是……
「他們想要在軍事領域向我們釋放善意,我們當然熱烈歡迎,但是只需要派出一支交流團就足夠了,至於把自己手中最精銳的王牌部隊亮出來,把我們弄得一驚一乍的嗎?」
劉傳銘思索著,打了一個形象的比方:「這就好像張三和李四家有世仇,張三的兒子想要化解這份仇恨,就帶著上好的禮品上李四家登門拜訪,李四想要熱情洋溢地迎上去,結果還沒出門就發現,抬禮物的人竟然是一群刀斧手。」
「我們和印度都是人口超過十億的超級大國,就算是有歷史遺留下來的領土爭議,到了今時今日,也很難再用一場戰爭來解決爭端。但是雙方誰也不敢放棄部隊建設,都做著和平、軍事兩手一起抓的準備。今天人家主動上門拜年向我們發送和平信號,當然要順便彰顯一下武力,這就叫胡蘿蔔加大棒戰術。」
參謀長眼睛裡閃動著智慧的光芒,他環視師指揮部全場,哂然微笑起來:「紅魔,大家聽聽這名字,多麼威風響亮啊,古語有云十年磨一劍,人家可是三十年磨一劍,專門駐紮在邊境線附近,準備在未來戰爭中實施特種作戰的,中印兩國都要和平發展了,再不給人家機會拉出來遛一遛,這不是錦衣夜行了嘛。」
劉傳銘這下也笑了,對方光明正大派出區區幾十人站在邊境線上,向他們打出條幅拜年,釋放善意的目的非常明顯,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兩個國家努力謀取和平的一個巨大進展,這種關係到國家戰略層次的事件,還真不是一個師長能夠獨斷專行的。
但是不管怎麼說,來者是客,在上級下達命令前,總不能把對方晾在那兒,劉傳銘略一思索,斷然下令道:「以禮相待是中國人的傳統,把應急小分隊調上去,告訴那幫小子,都打起精神來,好好招待這批貴客。只要他們幹得漂亮,我劉傳銘親自向軍里為他們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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