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天與地之間就只剩下萬馬奔騰般的咆哮轟鳴,大片大片的積雪,攜著自然之威,從40度陡峭的山坡傾滾而下,而38度傾斜,就是雪崩時威力最大、殺傷力最強、衝擊力最高的角度,所以一些喜歡登雪山的人,會把雪山上的「38度」稱為死亡之角!
至於理由,坡度太大,存不下積雪,比如燕破岳爬的這座冰山,想形成雪崩就純屬痴人說夢;坡度太小,雪崩就不能形成足夠的速度。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沒有文字可以形容數十、數百萬噸積雪,從近千米的山坡上翻滾而下時,形成那股可怕浪潮,雪粉衝出十幾米高,就那樣呼嘯著翻滾著疾沖而下,失去最佳逃跑時機後,這種由鬆散積雪形成的雪崩席捲速度,足以讓世界短跑冠軍感到絕望。
「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明明知道對方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但是燕破岳在這個時候,仍然在拼命嘶吼,「你們跑不過雪崩的,立刻找地方躲避!」
雪崩最可怕的地方,除了劈頭蓋臉覆蓋上來的積雪,還有它們在衝擊時,形成的氣浪。由於是剛剛落下的積雪引發雪崩,速度相當驚人,當雪浪衝到山坡一半時,就已經獲得足夠速度,引起空氣劇烈震盪形成了可怕的氣浪。
這種氣浪就像是大口徑榴彈炮爆炸後形成的衝擊波,面對大型雪崩,探險者之所以死傷慘重,最大的原因就是在於他們被積雪覆蓋之前,就被衝擊波撞中飛了出去,在身體落地之前就喪失知覺,毫無自保地被積雪徹底覆蓋,生存概率自然是無限接近於零。
在短短一分多鐘時間裡,天知道是幾十還是幾百萬噸的積雪就瘋狂覆蓋了超過五公里範圍,更在雪流經過的位置,拉出了一條幾可遮天蔽日的灰白色條狀雪塵。
當燕破岳趕到雪崩地點時,已經有十幾個軍人趕到了現場,正在修車僥倖逃過一劫的司機,嚇得面色慘白,他被李強抓著胸膛放聲喝問,卻回答得磕磕巴巴、詞不達意。
當李強終於從司機口中問出了兩名乘客的名字和長相後,他雙手一松,司機就像攤爛泥般用最狼狽的動作摔倒在地上。
回首望著面前這片數以百萬立方計的冰雪,李強嘴唇顫動,過了好半晌,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這個在新兵眼裡猶如惡魔般可怕的指導員,這個一身鐵骨的爺們兒,在這一刻竟然淚流滿面,他嘴角不停抖動,足足哭了一分多鐘,才終於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狂號:「娘,娟……我對不起你們!」
「哭什麼哭,」燕破岳瞪圓了眼睛放聲狂吼,「有空在這兒撒貓尿,為什麼不拿起鏟子,快去救人啊!」
燕破岳的手臂被艾千雪抓住了,艾千雪對燕破岳輕輕搖頭:「雪崩後,營救最佳黃金時間為十五分鐘。」
李強他們從軍營中趕到這裡有大約十公里山路,積雪布滿原本就並不平坦的道路,就算他們乘坐的是越野性能極強的越野吉普,在車輪上又安裝了防滑裝置,十公里路程仍然用了整整二十五分鐘,他們已經失去了最佳搶救時間。
在這片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他們沒有大型挖掘機械,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去挖掘和尋找,他們往往需要幾天甚至十幾天,才能把早已經凍僵的屍體從雪堆中挖出來,被壓到積雪下再也尋找不到,只能以「失蹤」論處的也絕不在少數。
更何況這一次雪崩的規模明顯比他們以前見過的更大,這些常年駐紮在高原上,經常在接到報告後對過往車輛和人員實施營救行動的職業軍人,不知道親眼見過多少次雪崩和死亡,他們都知道,李強的母親和那個叫「娟」的女人,生還的概率已經無限接近於零。
燕破岳甩開艾千雪的手,飛撲過去一把揪住李強的衣襟:「你不是副營長嗎,你回軍營喊上一聲,就能喊上幾百號人幫你一起挖,是誰說十五分鐘後就救不出來人了,是誰說十五分鐘後,人就一定死了的。這是干雪崩,雪粉里有大量的空氣,只要她們能在積雪覆蓋前找到掩體,再拍打身邊的積雪,把空氣擠出來,別說是十五分鐘,就算是一百五十分鐘,一千五百分鐘,她們一樣能堅持下來!」
燕破岳身體一輕,被李強用一記過肩摔重重掄倒在雪地上。李強瞪著燕破岳,嘶聲叫道:「你懂什麼,你這個在家裡被寵壞了的新兵蛋子懂什麼?!你以為你真的了解雪山,真的知道它們的可怕嗎?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上面的山坡上還有多少積雪,幾百號人一起挖,只會引發第二次雪崩,讓更多的士兵面對死亡威脅!你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應該怎麼辦?為了救自己的親人,就自私地要求士兵們去冒生命危險嗎?!」
熾熱的眼淚在李強的臉龐上滑落,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流線,又落到了燕破岳的臉上。看著靈魂都在哭泣的指導員,聽著他絕望的嘶吼,燕破岳突然安靜下來,他凝視著李強的眼睛,沉聲道:「是的。」
四周突然間陷入一片死一樣的寂靜,只剩下燕破岳的回答聲,繼續在每一個人的耳邊迴繞:「如果被埋在雪下的是普通平民,你一定會下令救人,因為你會告訴士兵,我們是人民子弟兵,人民有難我們就必須全力以赴去營救,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絕不放棄。平民的命是命,士兵的命是命,難道軍官家屬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強的身體狠狠一顫,他望著燕破岳欲言又止,軍人的天職,身為人子的責任,男人應該有為心愛女人支撐起一片藍天的覺悟,悲傷、絕望、愧疚、希望……這麼多的複雜情緒在心中來回交替。
燕破岳一把推開李強,劈手從他身上搶過那隻總是喜歡在夜間被吹響、被新兵營士兵們恨之入骨的哨子,帶著蕭雲傑大踏步衝上他們來時開的越野汽車,燕破岳狠狠一踩油門,汽車後輪將積雪狠狠甩出三四米遠,在發動機的嘶吼轟鳴聲中,汽車狠狠躥了出去。
地上的積雪太厚太多,在積雪下面還暗藏了冰層,不顧一切地踩著油門橫衝直撞,用這種方法只跑出五六公里,越野車就衝出公路,大半個車頭栽進路邊的雪坑裡,燕破岳跳下汽車,連最基本的檢看都沒有,撒腿就往軍營的方向猛跑。
一衝進軍營,燕破岳就將哨子放進嘴裡,在軍營的上空,響起了一長兩短的緊急集合哨聲,這樣的哨聲反反覆覆響了幾遍,隨之燕破岳的狂吼,轟轟烈烈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新兵營的兄弟,立刻集合!」
高原上的冬季已經不適合訓練,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待在營房裡,剛剛分配到基層連隊的新兵們,聽到熟悉的哨聲都下意識地跳起,當他們聽到燕破岳的吼聲,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卻有超過一半人,在第一時間衝出了營房。
在不到兩分鐘時間,就有超過四十名新兵,集中到燕破岳面前,燕破岳再次舉起集合哨,吹響了一長兩短的緊急集合哨。
一開始那些老兵還在以看笑話的目光,看著燕破岳嘩亂軍營,必然會受到重懲的行為,可是漸漸地,他們笑不出來了。
越來越多的新兵營士兵走出營房,站到了燕破岳面前。他們自覺地按照在新兵第一天的規矩,在燕破岳的面前排成了四排。而站在每一排最前方的,就是燕破岳當時挑選出來的四名排長,站在隊伍最後方的,則是每一個排長當時挑選出來的班長。
明明所謂的「新兵連」只是燕破岳和蕭雲傑膽大妄為的產物,明明每一個士兵在離開新兵營後都分配了崗位,明明燕破岳和蕭雲傑現在只是兩個炊事班放羊的羊倌,可是曾經的新兵連兄弟,竟然在短短三分鐘時間內,就集結了一百一十二個人!
老兵們無法想像,這個叫燕破岳的新兵,身上究竟有什麼魔力,竟然能將已經解散的新兵連,又重新集結了一起,他又有什麼樣的魔力,能讓同樣身為士兵的人們,在他面前認認真真排成了四排。
只有一些心思特別細膩的老兵,從燕破岳剛才的喊話中品出了一絲不同……燕破岳喊的不是新兵營的士兵集合,而是在喊新兵營的兄弟集合。也許這些新兵能在三分鐘內重新集結在一起,就是因為他們真的想成為燕破岳最可信賴的兄弟!
「十公里外,剛剛發生了一場雪崩,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指導員的老娘,還有他的女人,都被壓在了下面。」
燕破岳的話,猶如石破天驚,震得每一個人心中轟轟作響,但是他們畢竟是接受了三個月集訓的士兵,還能保持平靜,沒有交頭接耳,沒有嘩亂。
「有人告訴我,雪崩後營救被埋人員的黃金時間是十五分鐘;指導員李強不想自私地讓士兵為救他的親人而冒生命危險,他告訴我幾百個人一起去挖掘,很可能會引發二次雪崩。」
燕破岳加重了語氣:「她們是軍屬,她們被壓在積雪下生死未知,如果說她們被放棄營救,有什麼錯,那就是她們有一個當了軍官的兒子,喜歡上了一個夠高尚、可以當活雷鋒的軍官!在新兵營時,指導員天天對我們說,作為士兵要以保家衛國為己任,連自己的老娘都保不住了,還他媽的保個球家!如果今天我們放棄營救指導員的親人,那麼下一次,輪到我們的親人時,又能指望誰去救?!」
說到最後燕破岳已經是放聲狂喝,全場士兵一片肅然。
「你們有五分鐘時間去尋找一切你們認為用得到的營救工具,五分鐘後重新集結,逾時不到者,視為自動放棄。」燕破岳對著面前的一百一十二名士兵,深深彎下了腰,「人道立場,拜託了!」
一百一十二名新兵用奔跑的速度散開,沖向了他們認為可以找到合適工具的方向,而燕破岳和蕭雲傑就站在軍營操場上靜靜等待。
幾名糾察匆匆趕至,糾察隊長放聲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燕破岳的回答非常簡潔:「救人。」
「你們得到誰的命令了?」
「沒有。」
看到已經有新兵重新在燕破岳面前集結,糾察隊長厲喝道:「立刻把人全部解散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不行。」
「你知道在軍營中煽動嘩亂,會受到什麼懲罰嗎?」看著新兵們手中拿的各種工具,糾察隊長也隱隱猜到了燕破岳的目的,但是他的語氣依然嚴厲:「你別忘了,軍法無情!」
燕破岳終於回過了頭,他凝視著糾察隊隊長的眼睛,右手大拇指向自己一挑,又點點自己心臟位置:「可是人有情。」
就是在這個時候,越來越多的新兵重新集結回來,在他們的手中拿著鐵鍬、鋤頭、簸箕,甚至是水桶等工具,現在他們看起來與其說是一支軍隊,更不如說是一支雜牌工程隊。
最讓周圍那些老兵震驚得幾乎說不出來話的是,解散時還是一百一十二個人,五分鐘後重新集合時,人數非但沒有少,反而看起來更多了。不但有剛才沒有聽到哨聲的新兵在知道事情後跟著一起加入,甚至就連一些老兵也拿起工具,站到了這群菜鳥的中間。
「你如果現在下令解散,最多只會關幾天禁閉。」
糾察隊長放緩了語氣,但是他說的內容,卻字字如刀:「如果你還堅持把他們帶出去,我不會阻攔,可你必須清楚,一旦踏出軍營大門,事件性質就會產生變化,你身後的士兵會被批評教育,而你很可能會把自己送上軍事法庭!」
軍事法庭!
聽到這個詞,燕破岳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旦他被送上軍事法庭,哪怕最後被宣布無罪釋放,他在軍營中的前途也會徹底消散,任何一支部隊、任何一個上司,都不會接受和喜歡上過軍事法庭的刺兒頭。真那樣的話,他又應該如何回去面對自己的父親?他又如何去完成超越自己父親的誓言與夢想?!
但是一次深呼吸之後,燕破岳臉上的猶豫就消失了:「如果我現在因為畏懼軍法而選擇見死不救,將來我上了戰場,又能誰敢保證,我不會因為畏懼死亡,而做了逃兵甚至是叛徒?!」
糾察隊長深深地望著燕破岳和在燕破岳身後集結的連隊,他肅然挺立,對著燕破岳誠心誠意地敬上了一個軍禮,然後側開身體,讓出了燕破岳通往軍營大門的路,燕破岳狠狠一揮手,放聲喝道:「新兵連,跑步前進!」
「等等!」
在右翼突然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燕破岳和糾察隊長一起霍然轉頭,五六個軍人一起快步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已經有五十多歲,他走得虎虎生風,肩膀兩槓四星的大校肩章,在瞬間就映亮了所有人的雙眼。
在這個時候,竟然是師長劉傳銘親自趕過來了。
劉傳銘只是掃了一眼,就將目光定格在燕破岳的身上,看著燕破岳肩膀上那代表第一年入伍新兵的肩章,再看看他身後排成四排,數量已經超過一百五十,而且數量還在緩慢增加的連隊,劉傳銘臉上露出凝重:「名字,軍職。」
「燕破岳,炊事班放羊的!」
聽完燕破岳的報告,就算是以劉傳銘的喜怒不形於色,眼角都不由得跳動了一下。身為新兵喊上幾嗓子,就能硬把已經解散的新兵營士兵聚集起九成,這樣的人竟然被分配到炊事班放羊?!
但是劉傳銘並沒有多做遲疑,他放聲喝道:「拿酒來!」
師長身邊的勤務兵將隨身攜帶的水壺交到了劉傳銘手中,劉傳銘將水壺遞給了燕破岳:「燒刀子,正宗的北方烈酒。」
燕破岳接過水壺,一仰脖子就狠灌了一大口,然後將水壺……掛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臉色怪異,師長勤務兵更是眼睛裡幾乎冒出了火,這小子也忒無恥了吧?!
「燕破岳。」
「到!」
劉傳銘凝視著燕破岳的雙眼:「把人給我活著帶回來,成功了,將功折罪;失敗了,兩罪並罰!」
燕破岳挺直了身體,猛然放聲狂喝:「是,保證完成任務!」
目送燕破岳帶著新兵連跑出軍營,身邊的參謀長提出了異議:「遇到雪崩進行道路疏通和人員營救,部隊一向是交由道橋連來做,這些新兵沒有接受過極地營救訓練,也沒有合適的工具,讓他們冒失闖入雪崩現場,很容易引發二次雪崩,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合適?」
說到這裡,參謀長壓低了聲音:「還有,那小子的行為,怎麼說都是軍營大忌,老趙你這樣給他開了綠燈,這個影響相當不好。」
「作為一支戍邊部隊,我們不怕敵人太強,就怕自己在和平環境中,被安逸磨平了鬥志。有點刺兒頭沒有關係,遇到危險的時候敢衝上去拼命就是好兵,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幹什麼的時候,能挺身而出登高一呼,他就是我劉傳銘的菜!」
劉傳銘深深吸著冰冷的空氣,又慢慢把它們從肺葉中吐出去,如果在平時,這樣的深呼吸足以讓年過五十,見慣人情冷暖,早已經學會了從鎮定從容態度面對一切風雨的劉傳銘恢復平靜,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一股火熱的氣息卻在他的胸膛里翻滾不休,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熱血沸騰,恨不得天塌下來自己一個人衝上去頂住的年輕時代。
這個燕破岳,不但點燃了新兵們的熱血,就連他這個老兵,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想到這裡,一個大大的笑容,混合著驕傲與自豪,突然從劉傳銘的臉上綻放:「我們這些老兵,可不能被剛進軍營的新兵給看扁了,是時候給這些新兵們,上一堂震撼的教育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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