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晨跑者

  阿納托利並不知道這位給他神秘感覺的薩利文先生帶他來這個地方的用意是什麼。

  在阿納托利看來,這個地方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民居而已——但是薩利文卻問他,來到這裡之後,有沒有想起什麼事情來。

  阿納托利知道,薩利文說的是關於他失憶的事情。

  阿納托利感覺上並沒有忘記什麼——但是不管是從薩利文的言行舉止,還有主教的一些說話,甚至還有他的十字架突然碎裂的事情,都讓他的理性分析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是真的遺忘了一些事情。

  「對不起,薩利文先生,我什麼也沒有想起來。」阿納托利搖了搖頭。

  薩利文似乎是不出所料般地點了點頭,「不僅僅是你,這裡附近住著的人,都不清楚這間屋子原本住的是什麼人。」

  阿納托利好奇問道:「這裡面住著的原本是什麼人?」

  薩利文緩緩地道:「是一個鰥夫,帶著一個十歲大的孩子。他們應該才離開了沒幾天,因為冰箱裡面有些食物還在保質期間。只不過……」

  見薩利文說到這裡停頓,阿納托利頓時更為專心一些。

  薩利文此時看著眼前的民居,似是疑惑般:「我們查不出來這對父子的行蹤……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阿納托利皺著眉道:「如果只是普通人,怎麼可能躲得過修道院的眼線。」

  「只怕不是什麼普通人。」薩利文大有深意地盯著阿納托利看來。

  不知道是否錯覺。

  就在這四目相投的一瞬間,阿納托利仿佛從這位薩利文先生的眼中感受到了一些輕微的……恐懼。

  「阿納托利,你需要跟我去一趟修道院的本部。」薩利文忽然說道。

  但是才從修道院畢業,剛剛委派來到這裡的阿納托利儼然是十分的不解。

  只聽見薩利文淡然道:「我身上的限制比較多,在這個地方我沒有辦法施展任何一個完整的神術。所以只能夠去你們的修道院,那裡有讓我可以盡情釋放的措施。」

  阿納托利卻心中一怔,因為他聽見薩利文剛剛說的是……『你們』?

  ……

  離開的兩位神甫並不知道,有著一雙眼睛,就在他們一直觀察著的這件民居的門前,一直地觀察著他們。

  那是坐在了這家民居門前的椅子上,一直刷著手機屏幕的洛邱——優夜並不在這裡。

  當然並不是洛邱故意地讓她不在這裡,她僅僅是早醒準備好了早餐之後,就去了超市採購物品而已。

  洛邱已經沒有在一開始居住的那家酒店,而是在奧列格帶著安東利爾悄悄地離開了莫斯科之後,也悄悄地搬進來了這裡,作為暫時落腳的地方。

  不是說女僕小姐準備的酒店公寓不好。

  只是他覺得呆在這裡要有味道一些——比如這門前長廊的搖椅,躺在這裡就有了一種不想動的感覺。酒店公寓似乎給不了他這種體驗。

  這裡有,卡馬拉還再生的時候,殘餘下來的幸福的味道。

  「你們。」

  那兩個神甫完全離開了之後,洛邱才抬頭看著這早上的天空——在人類的認知之中,這上面似乎是應該存在著什麼。

  但是看過俱樂部那些舊帳本的洛邱,卻十分清楚這上面其實什麼都沒有。

  它存在著,但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

  「天堂……還要三年。」

  洛邱伸了伸懶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把手機的耳機帶上,然後輕輕地踢了踢自己的鞋子,就這樣慢跑跑出外邊的路,沿著小區的馬路,一路跑去。

  這樣的早晨很適合慢跑啊。

  路上,洛邱碰到了不少也選擇這個時間出來跑公路的人。喜歡運動的人生命之中仿佛充滿了熱情。

  他碰到了不少打招呼的人,形形式式,男男女女。他們或許在欣賞著沿路上的風景——這些風景在他們的眼中看來,到底是身影的色彩?

  洛邱不知道。

  他有著顏色的概念,但是所有的顏色在他看來,似乎都像是單一的色調。它們散亂地糅合在一起,似有規律,但也似乎沒有規律。

  整個世界,就像是變成了認知當中的黑白世界。

  但他忽然緩下了腳步,慢慢地減下了自己的步速,終於來到了一棟老房子的面前。

  那是畫在人家房子牆壁外的作畫……應該說是塗鴉更加合適一些。

  塗鴉並不繽紛,遠遠沒有街頭塗鴉的那種鮮艷,能夠吸引人的眼球。更加不是那種帶著諷刺意味的東西,可以很強烈地表達著塗鴉人對社會的不滿,可以引起社會人的共鳴。

  它只是在棕色的牆壁上,簡單地用著黑色的線條所勾勒出來的一副城市掃描畫——但這個城市卻沒有按照比例來畫。

  它是扭曲的,就像是倒影在了哈哈鏡上的城市倒影一樣,筆直的樓房變成了肥大的模樣,整齊的馬路變得彎曲。

  洛邱伸手從牆壁上摸過,然後拈著自己的手指……這不像是用炭筆畫下來的,倒是更加像是直接用木炭所畫。

  線條粗糙。

  「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會特意經過這裡。」

  忽然有什麼人,在洛邱的身後說著話。洛邱轉過頭看,看見的是一名帶著口罩與鴨舌帽子,一身跑裝的男子。

  應該是中年人。

  有一種十分硬朗的感覺。

  洛邱只是看了一眼,便抬起頭來,後退了兩步,讓自己能夠收攬這幅畫的全部——身後的這位跑步的中年人這時候也止步在這裡,也仰著頭,靜靜地看著這牆壁上扭曲的莫斯科。

  他忽然道:「這幅畫還沒有畫完。」

  「嗯。」洛邱點了點頭。

  男人似乎有些可惜地道:「大概一年前吧?我開始在這附近晨跑,偶爾間看到有個年輕人,在這裡作畫。那還是冬天的事情,我的印象比較深刻。他的衣服很單薄,臉色也很糟糕,像是流浪漢一樣。但他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冷,他拿著的只是一根木炭,我看見的時候,這幅畫已經畫了一棟大樓出來了。」

  他似乎在講一個很少和人分享的故事……分享給陌生人的故事。

  「我觀察他好幾天了。有一天我忍不住走上去問他。」這帶著口罩和帽子的男人此時看著洛邱,似乎笑了一下,「我問他,天這麼冷,你為什麼不燒了手上的木炭來取暖?」

  「他是怎麼說的?」洛邱隨意問道。

  「他沒有回答我。」男人搖了搖頭,「不過反而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你有夢想嗎?」

  「夢想?」洛邱若有所思。

  男人也隨意地點了點頭,「對,夢想……老實說,我也不知底自己還有沒有夢想。不過後來,我始終會抽出一些時間,在這附近小跑一會兒,一方面是為了鍛鍊身體,一方面……我想大概是想要看看這個傢伙,能堅持到什麼事情。」

  他搖了搖頭:「可惜這幅畫最後還是沒有畫完,我也很久沒有碰到過他了。不過,我偶爾還是會跑來這裡,想著或許還會在碰到這個傢伙,也會好好地在這裡看看這幅沒有完成的畫。」

  「它有讓人著迷的地方。」洛邱笑了笑道。

  男人也輕聲道:「對啊。看著這個未完成的,扭曲的城市,總能夠給我一些不同的感覺,好像是時刻都在警惕我自己一樣……我可不能讓自己生活在這樣一個扭曲的城市之中。呵呵,說了一些無聊的話題。」

  「沒什麼。」洛邱搖了搖頭。

  男人開始原地小跑起來,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洛邱的肩膀:「小伙子,你是中國人吧?這個國家我去過幾次,是個很不錯的國家。不過,你能把俄語說得這麼好,不妨考慮一下留在這裡發展,年輕人,總會有機會的。」

  「我留在什麼地方都一樣的。」洛邱搖了搖頭道。

  男人一愣,似乎也沒有在意這句話的含義,便點了點頭,一路小跑離開——但是他跑出去沒有多久,後面就有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地跟上。

  洛邱轉身看著牆上的塗鴉。

  這其實是尤里畫過的畫。但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是迪卡比家的莊園……或許正在招呼著昨晚帶回去的安娜小姐吧。

  「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