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走時的聲音。
安只是聽到這樣的聲音——那是放在桌子的一塊不起眼的懷表所發出的聲音……除此之外,周圍都是安靜的。
大衛也是安靜的。
安甚至覺得,這時候的他或許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因為,她就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眼前這個神秘的青年,或者說自稱的行腳商人——他的出現,讓安有種荒謬的感覺。
就像是她曾經讀過的童話書,那些故事當中所描述的,會突然出現,幫助故事主人公的神秘人一樣……就像是給了【Cinderella】一夜魔法的仙女教母。
像是這樣的感覺。
但顯然這並不是童話的世界,而是一個比真實還要殘酷的世界——沒有人會毫無理由地伸出援手。
所以,他才說自己是一名商人嗎……
滴答,滴答,滴答……懷表走時的聲音依然,安開始默默地數著這仿佛是在心中響起的聲音,數著時間。
大衛忽然間有了反應,不再是沉默的樣子,他看著桌子前放出了一堆商品的商人,緩緩地將手中的唐刀放了下來。
洛邱此時好奇問道:「你不打算要了嗎。」
大衛的手掌最終還是從唐刀的刀柄處鬆開,他或許是真的中意這柄鋒利的刀具的,「如果將那些回憶賣給你,我又將如何自處……我甚至會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而奮鬥,那麼就算得到了這把寶刀,我又怎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
洛邱也沒有勉強對方,目光在桌子上掃了掃,隨後挑出來了另外一把刀具,是比唐刀要短得許多的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你覺得如何?」
洛老闆看著大衛,告訴他:這把匕首和唐刀一樣的鋒利,雖然無法割開吸血鬼的皮膚,但如果能夠對準吸血鬼的心臟,也可以很輕易地扎入吸血鬼的身體的……而且,它只需要大衛成年之前一小半的回憶。
「只是一小半?」
大衛怔了怔,目光落在了這把匕首之上,一下子就沒有了原來的堅決,變得了遲疑。
洛邱點了點頭,「沒錯,只是一小半,而且可以讓你來決定,具體是那一部分……是小時候的,還是十歲之前的,或者是成年之前的幾年的,都可以。」
大衛的目光變得飄忽起來。
洛邱的的聲音又低了些……那是安所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甚至是【農場】中專門為了演唱而培養出來的女孩的聲音都無法比擬的……仿佛滲入靈魂般的聲音。
他說:「只是一小半的話,並不會影響你現在想要做的事情,因為就算交易達成,你也會十分清楚……是為了什麼才忘記了這部分的回憶。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要不要買,最後還是取決與你的選擇。」
「剛才……你說什麼?」大衛卻冷不丁地問道,「你說,我並不會因此忘記,是為了什麼才做出這樣的選擇……對嗎?」
洛邱低聲道:「看來你是比較喜歡這把唐刀呢……確實是這樣沒錯。不過,有一點我需要說明的。那就是,正如你所說的一樣,失去了成年之前的所有回憶,你可能將會無法自處,你想要做的事情,將會無法找到根源的所在,哪怕你依然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可或許你已經不再那麼的堅定。所以,如果你單純只是想要力量的話,我會更加建議你選擇這把匕首。甚至,在你更仔細地考慮清楚之後,你可能還會覺得,這種交易的本身,沒準是不必要的東西。」
「不必要?」大衛搖了搖頭,他這次直接將曾放下的唐刀握住,「只有力量是必要的……既然不會忘記自己要做什麼,那麼毫無疑問,我需要更加強大的力量。」
洛老闆只是微微一笑,這次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大衛目無表情地直接將手掌放在了那顆水晶球之上,隨後閉上了眼睛,緩緩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我的那些回憶,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如果能夠忘記這些噩夢一樣的東西,我真的是求之不得啊……」
水晶球生出了微光……不久之後,大衛便整個兒都不動了起來,好像是變成了一塊雕像似的。
好一會兒,依然還是這樣。
安不禁緊張地問道:「你……他,他到底怎麼了?」
洛老闆道:「剝離回憶對於人的大腦的負擔還是很大的,所以為了不讓這位先生的大腦不至於過於痛苦,就稍微讓他休息一下而已。放心吧,他很快就能醒過來了……那麼,這位女士,這裡有你喜歡的東西嗎。」
安不禁有些心動地看著滿桌子的東西——她直覺這桌子上的東西,都能夠發揮著難以想像的作用。
或許,將它們稱之為寶物也不為過。
只是出售一些成年之前的記憶,就能夠得到能夠幫助到自己的寶物……那種,或許在危及的關頭,能夠救自己一命的寶物。
洛邱此時忽然伸手,從桌子上撿起了那塊老舊的懷表,在掌心中打開,「喜歡這個嗎,女士。」
時針分鐘與秒針,透明的錶盤……這是安見過的,最位精密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很快便有搖起了頭來……她看一眼還沒有清醒過來的大衛一眼,似乎是在等待某種結果。
她想要看看大衛出售了自己的部分記憶之後,醒來時會是什麼樣子——作為參考,才最終決定是不是從這個神秘的年輕行腳商(自稱)的手中,買點兒什麼。
「這懷表,有什麼用?」安好奇地問道。
「它可以停住時間。」洛邱微微一笑道:「當然,停住的時間也是相對……正確來說,它能做到的是暫時停止對方的時間。」
安睜開大大的眼睛,一臉我信你了……才怪的神色。
洛邱隨意道:「當然,即使是能停止對方的時間,作用的範圍也是極為有限的。如果是女士你在使用它的話,大概只能停頓普通人的時間,而且也就只有一兩秒的程度。對於普通的吸血鬼,甚至可能連半秒也無法做到。因為作為人類的身體,你很難為這個懷表提供足夠量的一些力量。」
好像是越說越玄乎了……安狐疑地打量著桌子上的其它東西,忽然問道:「假如將回憶賣給你了,還能買回來嗎。」
「當然。」洛邱笑了笑道:「不過,既然已經打算將回憶出售了,為什麼還要想著贖回呢。」
安聳聳肩道「不也是有典當行這種存在嗎?不管是誰,也總會碰到拮据的時候的吧?不是非要將它抵押出去,而是到了不得不將它抵押出去的時候。」
洛邱笑了笑道:「如果想要贖回以及出售的回憶,只能夠用比同等價值稍微偏高一些的東西來交換。」
「商人呢。」安的臉上倒是有了一抹微笑。
洛邱沒能從對方的笑容中讀到任何意思的嘲諷……他讀到的,反而是一種認同——毫無疑問,眼前的這個女人,很認同這套做法。
利己主義者。
「我可以僱傭你嗎。」安冷不丁地問道。
洛老闆則是好奇地問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安從桌子上隨手拿起來了一把黑色的手槍,然後做了一個瞄準的姿勢,她這樣說道:「我在書上看過類似的武器,不過沒有這個精緻……毫無疑問地,我就算買了這些東西,也僅限於知道它是什麼。」
說著,她隨手將這把手槍扔到了桌子上,又指了指其餘的一堆東西:「這些也是……有些,我甚至還喊不出名字來……我是想說,就算免費給了我,我也不會用。甚至,當這些武器被我抓在手中的時候,或許還會讓我莫名其妙地增加了一些看起來是很愚蠢的勇氣,然後或許還會導致我的死亡。所以,我為什麼要給惹上麻煩呢?」
洛老闆目光微微一亮,輕聲道:「看來您已經想得很通透了。」
安一臉不在意道:「自從成年之後,我就再不是那些吸血鬼貴族的寵兒。曾經很喜歡我鮮血味道的貴族,如今恐怕都不記得我到底是誰……不管多麼優秀的人,也總會碰到被遺忘的時候。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站得越高的人,摔下來之後就會更痛。而只有那些從來都不打算攀登高處的人,才不會有摔下的危險。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落差了。所以自從成為了候補舍監之後,我就一直都讓自己顯得卑微,甚至可有可無的程度……其實我已經成功了,如果不是今天實在是太過倒霉,七號宿舍的舍監突然墮樓自殺的話,我想現在的生活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狀態。」
洛邱道:「但是,不會想著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會有啊。」安輕笑一聲道:「我現在不是就站在能改變自己命運的分叉口前面了嗎?只不過,暫時還不知道,到底那條路,才是通往能夠改變命運的一邊。」
「你打算雇用我,就像是在分岔路前立下樹枝一樣,對吧。」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會接受僱傭嗎。」安不答反問道。
她看起來是如此的自信,目光充滿了狡黠……看起來早就已經過了雙十的年華,卻依然還如同少女般,那一絲少女的淘氣,並沒有因為成年就消失不見。
「那麼,你想要僱傭我做的是什麼。」
安直言道:「當然是希望你能保護我,安全地離開這個地方,到外面的世界去。說起來,我還是挺嚮往外邊的世界的……自從得知了【農場】的真相之後。」
洛邱則是問道:「可是女士,你剛才不是說,如果不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你還能繼續留在宿舍工作,就已經是最好的狀態了嗎。」
安只是聳了聳肩,「人不就是這樣的嗎,只有在安逸的環境下,才會考慮一些刺激的,或者陌生未知的事情。我確實比較滿意作為候補舍監的這段日子,但也從沒有說過,就不會好奇外面的世界。再說,我已經說了【如果】,而事實上是,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最好的狀態被打破了,難道不應該是尋找另一種穩定的狀態嗎。」
她看起來還是如此的自信,目光依然充滿了狡黠……唯獨那藏在了裙擺下的腿,此刻正輕輕地顫抖著。
洛邱想了會道:「這位女士,你以為,如果單憑只是依靠你自己一個人,是否能夠從容地離開。」
安沒好氣道:「如果我有能力能夠從容離開,我為什麼還要在這裡和你廢話?答案,不已經是顯而易見了嗎。」
洛老闆點了點頭道:「確實,答案已經是顯而易見了。」
「什麼意思?」安不禁皺起了眉頭。
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頓時變得相當的難看起來,「確實,一早就已經給考慮到的才對……任憑我自己,無論如何都難以離開【農場】,哪怕能夠幸運地離開【農場】,也不一定能夠走出氏族的領地。所以,從一開始就我就已經無路可走……」
說到底,還是因為難度係數的問題……顯然,自己身上並沒有值得對方為此而去挑戰這種難度的東西。
安最後苦笑了一聲,伸手指著桌子上的東西,「既然這樣,那你就給我挑出來些什麼,是適合我使用的吧……起碼,不會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但是,我也僅僅只會拿出一小半成年之前的回憶。」
「為什麼不將全部的回憶拿出。」洛邱指了指旁邊的大衛,「就像這位先生一樣。」
安卻飛快地後退了兩步,滿眼都是警惕之色,「你…打算強賣強買嗎?」
「我沒有這個習慣。」洛老闆只是搖了搖頭,「不過倒是好奇,女士您為什麼會這樣的認為。」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安氣沖沖地道,「像是這個傢伙,將自己成年之前的回憶都出售了!這不等於,他在成年之前的一切都變成空白了嗎?學過的東西,做過的事情,全部都忘記了……他不就已經變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廢人了嗎?甚至還可能,已經死掉了!」
就在此時,靜止不動的大衛,忽然睜開了眼睛……安,不禁嚇了一跳。
顯然,這並不是安口中的所謂非人的目光,而是更加……更加堅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