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裴慶來說,他覺得陸家的這一輩里最出色的莫過於陸星搖無疑。即使是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陸嘉實也難以匹敵。她雖是女孩,卻有著比男孩更狠的魄力和更敏銳的知覺,若將陸氏交到她的手中,陸氏必定會更上一層樓。
裴慶在心裡暗暗想著,卻萬萬不敢說出口半句。他又看向景延,笑道:「什麼風把景少爺刮來了?」
景延就站陸星搖身邊,怪打眼的,他一點不多帶掩飾的,「來圍觀圍觀,看看戲。」
裴慶頷首,指指旁邊:「還有點事得處理下,你們玩,應該也快開始了。」
陸星搖點頭。
他一走,景延忍不住說:「我發現你家老爺子這心腹對你挺欣賞的哈。」
肉眼可見的,裴慶對陸星搖滿眼都是欣賞,就恨不得往她臉上蓋個「優秀」的章了。
「你沒發現的還有很多。」陸星搖說,「比如全年段的老師對我都很欣賞。」
這話倒是不假,自從她在數學競賽上拿了獎後,雲十一中再一次名聲大噪,她每次去辦公室,都能接收一波慰問。
景延一噎,「你能不能謙虛一點!」
「不能。」
主要是她有點喜歡看景延吃癟的樣子。
「……」
景延努力告訴自己,不能跟這人計較,不然就計較不完了。
好在很快就開庭了,景延轉頭想和陸星搖說什麼的時候,發現她臉上清清淺淺掛著的笑消失了,面無表情地正看著走進來的人。她的手放在身側,卻不知何時虛握成拳。
他微微一怔,大抵知道了這一次來這裡對於她的意義。
景延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陸星搖沒想到他會這樣,愕然轉頭看他。
景延的表情看起來還挺正常,當然也有可能是裝的鎮定,「看我幹嘛,看你想看的。」
陸星搖試著抽了下。
沒抽動。
她也就放棄了,復又看向了周老太太。
本來就瘦瘦小小的老太太這兩天仿佛又瘦了一圈,臉上幾乎沒有肉了,眼下更是兩片青黑,憔悴非常。
陸星搖有不忍嗎?
——自然是有的。
尤其是老太太在看到她時,眼眶通紅,乾涸的嘴角囁嚅著喊「搖搖」的時候,她的情緒幾欲崩潰。
她名字的由來其實挺好玩的,因為她小時候很喜歡聽外婆唱《外婆橋》,裡頭那句「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她一聽就會笑。老太太就由此給她取了名。
至於那個「星」字,大抵是因為老太太知道這些事,也知道陸星旖的名字,才給她取的吧。至於她取的時候在想什麼,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負罪感和愧疚感,就不得而知了。
景延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就跟坐了個過山車似的,明明剛剛還在低谷,現在一下子就蹦到了**。
說實話,他覺得她這人生經歷還挺離奇的,也挺讓人心疼的。不過……這樣離譜的事情,一般人也遇不到,嘖,真不愧是陸星搖。
他悄無聲息地把握著的那隻手握得更緊,像是想通過這樣簡單的接觸起到傳遞力量的作用。
周德梅也出現了,隨之出現的還有陸為修和沈明詩。
周德梅真的是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們剛才跟她糾纏了那麼久,都沒能讓周德梅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她仍是冥頑不靈,固執地認為自己是對的,全世界都是錯的。
眼看著開庭時間要到了,陸為修懶得再與她糾纏,「今天同意過來,我還挺後悔,因為這一趟竟是讓我知道了這麼噁心的事情。你就等著法律的宣判吧,我不會放過你,絕不會。我女兒受的苦,你只等著千倍百倍地償還!」
周德梅捂著心口痛苦地喊他:「不可能的,你不可能這樣對我!」
明明她的為修是那樣溫柔的人,他會對她笑,也會提醒她端湯小心燙到。他對她……多多少少是有情的啊!
周德梅咬緊了牙說出來的時候,只得到了沈明詩毫不誇張的嘲笑:「不過是個笑,他會牽你的手,會抱你,會和你同枕而眠嗎?不過是個善意的提醒,他會給你端湯,會親口吹涼了餵你嗎?——都不會,他只會對我這樣!周德梅,做夢可以,但也別整天做白日夢!」
周德梅的臉色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沈明詩的臉色比她還冷,「我也挺後悔,幹嘛答應你過來呢?平白無故把自己噁心了一番。」
周德梅的牙都快咬碎了,雙眼通紅地瞪著沈明詩。她說的每句話,都讓她想撕爛她的嘴!
這個賤人——!
「你這輕賤的喜歡還是自己摟著吧,沒人想知道,也沒人會回應,更沒人會喜歡,沒人會因此而高興。」陸為修說罷,便拉了沈明詩的手離開。
他現在的心情很複雜,整個人都籠上了一層陰鬱。
待得離開了那個地方,他才和沈明詩說:「對不起,明詩,我從沒想過……是因為我,搖搖才會……」
沈明詩嗔怪地瞪他一眼:「你是什麼好心人,這種罪過也往自己身上攬?明明是周德梅鬼迷心竅,一顆心比蛇蠍還毒。
」
半晌,她又嘆了口氣:「也是我們識人不清,將這樣的蠍子放在身邊二十年都不曾有半分發覺。搖搖……我這輩子都對不起她。」
這十七年,於他們整個陸家而言,都是一場難言的心痛,也是難以抹去的黑暗。
陸為修握緊了她的手,眼神卻是出奇的陰鷙。
他不介意讓周德梅親身感受一下來自他的手段,不介意將自己在周德梅心目中不知道有多美好的形象親手毀滅。
按理來說,周德梅沒有律師,畢竟也沒人給她請。再說了,她這種段位的人怎麼可能請到陸氏律師團更好的律師?面對陸氏律師團,她請的律師再好也是白搭。
但周德梅有錢,這些年她的錢沒怎麼花,都存著呢,只要有錢,請個律師不是問題。而且……她也不是躺著等死的人,即使知道打不過,她也得打一場。
陸氏律師團和周德梅請的律師懸殊實在太大,所以基本上是人一到位,結果就已經能看出來了,都不用等開庭。
開庭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這還是陸星搖第一次坐在這樣莊重嚴肅的地方,她看著法官,看著諸律師,小臉緊繃,薄唇緊抿。
她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在靜靜地等著國家法律對她這十七年的遭遇給出一個公正的宣判,在靜靜地等著那個罪魁禍首得到她所應有的懲罰。
剛開始時她心情很激動,開庭後,她的心情卻是平靜了下來。
景延聽了一會兒,很多從前他不知道的、陸星搖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他難以想像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人,簡直無恥到沒有下限。
而陸星搖聽著聽著,心態愈發平靜,看上去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
等到結束,她和眾人一起起身,準備離開,也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景延握在手裡。
她輕聲提醒:「結束了,可以走了。」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
周老太太,三年。
周德梅,十年。
她不懂法,不知道這是正常的刑罰,還是陸家特地使了辦法加重的。但她知足了。她想要的,不過如此而已。
這個世界沒有出錯,賞罰分明。
景延鼻尖有點酸,他突然伸手把她摟進懷裡,拍了拍她的背。
——像是哄小孩一樣。
陸星搖一愣。
都來不及做什麼反應。
「你的人生出了十七年的差錯,但好在,及時糾正,從此都是正軌。」他像是在宣告一個什麼旨意一般,聲音輕輕,卻很堅定。
陸星搖輕輕地,點了下頭,「嗯。」
會的。
從此,都是正軌。
陸星搖幾不可見地扯了下嘴角。
她也抬起手拍了拍他,「好啦,走了。再不走就只剩我們了。」
其實也沒有,陸為修和沈明詩在等著呢。
哦,也不是等著。
陸為修正怒視著那個抱住自己女兒的人,要不是沈明詩死死拉住,他早就衝上去了,擼起袖子二話不說揍一頓先。
幹嘛呢!動什麼手!抱什麼抱?!
沈明詩含笑看著,看著看著眼眶就酸了。
陸為修愣了下,又忙不及地哄她去了。
沈明詩說:「終於,兇手落網,罪有應得。以後搖寶身邊再無威脅。一定會如空山大師所說的,平安順遂一生。」
陸為修重重地點了下頭。
經此一事,以後陸家所有的傭人,怕是都要查上三代,而且隔三差五就得查上一查才行。
犯過的錯誤,不可能再去犯第二次。
沈明詩說著說著就哭出了聲。
「都是我不好,我這個當媽媽的,一點都不稱職,我連我的女兒都保護不好……」
陸為修有些黯然,沉聲道:「我又……何嘗稱職呢。」
待夫妻倆一起難受完一番,景延和陸星搖都已經站在他們跟前了。
陸為修都快忘了剛剛自己在生什麼氣,把女兒拉過來抱了抱,實實在在感覺到她在自己的懷中安然無恙,那顆心才安了安。
「搖搖,爸爸媽媽讓壞人受到懲罰了。」他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搖搖。」
陸星搖微怔。
「以後再不會了。」
陸星搖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也相信。」
她的聲音很清冷,卻莫名有一股很強烈的安撫的作用。
陸為修只覺得滿腔的情緒幾乎要壓不住,抱著女兒的手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地不停收緊,像是在抱住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
嘖。
景延都怕陸星搖沒被虐死,卻被她爸給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