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應如約回到家,已經有些晚了。

  她工作後,下班的時間經常不穩定。

  起初華姨還會嘮叨兩句,後來習慣後也不再說什麼。

  知道她還沒吃晚飯,趕緊去廚房替她重新熱了飯菜。

  老爺子今晚不在家,吃過晚飯後接了個電話。

  沒多久,就有車停在了門口,接走了他。

  見如約臉色不太好,華姨心疼地連聲抱怨醫院工作忙。

  等陪著她吃完飯,她把碗筷收拾成一摞,添了杯熱水到她手邊:「是不是在醫院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應如約的臉色還是不太好,她低垂了視線盯著面前那杯熱氣騰騰的水,忽的想到薛曉病床前那杯茶水,頓時眼眶微熱。

  其實她也不清楚為什麼薛曉的去世對她的影響會這麼大,也許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在薛曉失敗的婚姻里看到了向欣和應爸爸的影子;也許是出於對一直處於弱勢的她的同情;也許是因為已經年邁的薛母讓她想起了外婆。

  反正,從事情發生後她的心情就一塌糊塗,怎麼也無法調整。

  華姨還是頭一次看到應如約這樣,猜想她今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忍她獨自忍耐,放緩聲音道:「華姨雖然什麼也不懂,但人生閱歷擺在這。

  你若是有什麼想傾訴的,倒是可以跟我說說。」

  應如約搖搖頭,她閉上眼,緩過眼底那陣酸意:「華姨,晚點你給我下碗小餛飩好不好?」

  她聲音輕輕的,像是被抽乾了力氣。

  華姨聽得心疼,別說是一碗餛飩了,就是這會如約想要吃一頓滿漢全席她也能盡力滿足。

  ——

  應老爺子回來時,天色已晚。

  從玄關走到客廳,看到廚房還亮著燈,有些詫異:「華姨?」

  水剛煮沸,華姨年紀大了耳朵重,咕嚕咕嚕冒泡的沸水聲里,應老爺子叫了她兩次才終於有反應。

  華姨調小火頭,抬眼見應老爺子站在客廳和樓梯的交接處,笑道:「老爺子回來了,我在煮餛飩,你要不要也來點?」

  應老爺子因應老夫人的緣故,雖喜歡麵食,但相比較餛飩更喜歡水餃和麵條。

  一聽「餛飩」二字,下意識抬頭往二樓看了眼:「這丫頭。」

  「你說她幹什麼?」

  華姨掀開鍋蓋,用漏勺撥著鍋里已經熟了的餛飩,關了火,小聲道:「我看如約回來的情緒不太對,不知道是不是在醫院受氣了。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什麼事都愛藏在心裡,她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開解她,難得她有想吃的,我老婆子別的本事沒有,只能拿些吃食哄她了。」

  應老爺子被燈光映得有些昏黃的眼珠微有光掠過,他面色微微一凝,隱約猜到如約是被醫院剛出的那件事影響了情緒。

  他點點頭,沒什麼情緒地抬步上樓。

  華姨良久沒聽到應老爺子的聲音,轉身一看,客廳里早已空無一人。

  應如約洗完澡,窩在小沙發里看書。

  溫景然發來視頻連線時,她還懵了一會,翻找了半天的手機,才順著依稀的鈴聲從換洗衣簍里翻到她的手機。

  接通後,先聽到的不是他的聲音,而是他下車時的關門聲。

  屏幕里,他所處的地方一片模糊的暗黑,隨著他的走動,整個界面都如同天旋地轉一般,看不清晰。

  應如約辨認了片刻:「你在車庫?」

  溫景然開了燈,瞬間的明亮讓隔著屏幕的如約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下一秒就看到了他。

  溫景然一手握著手機正對著自己,一手解開圍巾。

  淺灰色的圍巾質感上乘,繞著他的指尖環了兩圈被他順手掛在了臂彎處。

  他這才有空看著屏幕看著她:「頭髮怎麼沒擦乾?」

  應如約這才想起自己還處於半濕狀態的頭髮,抬手一摸,滿手的沁涼。

  被他一提她才想起,忍不住笑:「吹到一半,去吃了碗餛飩……然後就忘記這件事了。」

  她用手指卷著髮絲,在小沙發里尋了個舒適的位置,盤膝坐著:「吃過飯了嗎?」

  「嗯。」

  溫景然已經從車庫出來,開門進屋。

  等在門邊的小傢伙在門開的瞬間喵嗚著迎上來,在他腳邊輕蹭,看樣子是悶壞了。

  他彎腰,把梵希撈進懷裡,一起進了屋:「你來餵過它了?」

  他順手把圍巾掛在玄關的衣架上,換了鞋,抱著貓進廚房。

  顯然是有些累了,他連泡茶都興致缺缺,直接從冰箱保鮮層里取了一瓶礦泉水。

  手機被他隨手放在流理台上方一個正好平視他的高度。

  溫景然單手旋開瓶蓋,仰頭喝水。

  這個角度,應如約能看見他吞咽時,他喉結上下滾動,微微揚起的下巴線條似精準又完美的弧線。

  瓶蓋有凝結的水珠順著他的下巴滴落,滑過他滾動的喉結一路往下。

  莫名的……看得應如約面紅耳赤。

  她移開眼,重新拿起剛才反手扣在腿上的原版書,一本正經的轉移視線。

  可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英文單詞上,卻像是從來沒見過它們一般,一時竟忘記自己剛才看到了哪。

  溫景然聽到那端翻動書頁的聲音,順口問道:「今晚都做什麼了?」

  應如約的視線一凝,落在書頁上,那個翻譯過來正好是「他在乎你才會想了解你每時每刻都做了什麼」的句子上,越發不能淡定了。

  「我……餵了貓,繞著御山跑了一圈,回來洗過澡,吃了碗餛飩……」應如約回想著,跟播報序目一樣按著順序繼續數派著:「想看電視,可又閒聲音太吵,最後在書架上找了本原版書,沒看幾頁就接到你視頻了。」

  她的描述簡潔,甚至沒有多餘的形容詞,可順著她說的這些,溫景然慢慢在腦中勾勒出那個畫面,像是親眼看到了她這個和任何一天都一樣尋常的夜晚。

  梵希在他懷裡動了動,它的腳墊輕柔,用力時也沒有太多的外力感。

  溫景然正要放下礦泉水瓶雙手去托抱它,沒等他動作,梵希已經輕巧地在他懷中轉了方向,雙爪抱著他剛喝過的水瓶,伸舌去舔。

  水被他喝了大半,梵希的舌頭再努力也夠不到瓶子裡的水,可這隻貓偏偏就是有一種天生的王者氣場,它不急不躁,甚至還能騰出空來使喚溫景然幫它。

  顯然溫景然覺得有意思,逗著它玩了會。

  不過片刻,許是覺得時間已經不早,從梵希的懷裡抽走水瓶順手放在流理台上,抱著貓信步上樓。

  邁入臥室前,他忽然道:「再過幾天,要把梵希送走了。」

  應如約唇邊的笑意微微一僵,有些捨不得:「這麼快?」

  她才剛和這位小朋友建立起感情。

  「這個月到月底前都很忙。」

  溫景然也沒預料到最近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事一下子壓下來,手術接連著手術,普外的工作量突然暴增。

  他手指輕壓著梵希的腦袋,和它無聲較量著,不經意看向屏幕時看她唇邊掛著溫柔的笑意,心念一動:「等忙完這段時間,一起去府東吧。」

  應如約壓著攤開在腿上的書,一時反應不及:「府東?」

  她瞬間想到的是那晚和他一起吃夜宵,讓她惦記了好幾日的腸粉。

  等忙完這段時間,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虛妄的短語。

  溫景然話一出口,勾了勾唇,很快換了種說法:「下個月月中,府東仍在雨季,有溫度差異的地方可以做一些現在不能做的事。」

  應如約想了想,她不太清楚下個月的月中自己是否能有小假期,不過幾天的假……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她不太確定,心裡似揣了一頭小鹿,對他的提議有新鮮有嚮往還有一絲忐忑。

  她沉吟片刻,選了最保守的一種回答:「那等我看看有沒有假期。」

  溫景然偏頭看了眼屏幕里的她,應如約微蹙著眉頭,手指掐算著,很認真的在盤算自己的休息時間。

  這麼溫柔的夜色里,兩人默契得誰也沒有提起薛曉的事情,就像它不曾發生,不曾存在,就那麼悄無聲息地被夜色掩埋。

  約好明天一起上班後,溫景然掛斷視頻,轉而拿起遙控板打開電視。

  準點播放的晚間新聞正在播放薛曉跳樓自殺一事,直播的畫面里是打了馬賽克的現場照,女主播的聲音清冷死板,注視著鏡頭的那雙眼睛卻似有清流涌動。

  報導從薛曉榮梁建設集團總裁夫人的身份切入,又播放了一段現階段醫院門口的視頻,做了幾句結語,轉入了下一條新聞。

  溫景然神色凝重地盯著電視上已經換成七旬老翁的畫面,想起沈靈芝手術時憂心忡忡的提起榮梁集團總裁余榮梁有些怪異的態度,微微擰眉。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就像是一場颶風醞釀的前奏,風平浪靜到讓人心生恐懼。

  ——

  應如約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她的思緒掉入了層層夢境之中,無法脫身。

  她夢見自己被死神拖入了陰曹地府,那是個鋼筋鐵骨築造起的牢籠,灰色的建築基調,窗外黑暗的墨色。

  她從初時的迷茫里反應過來,在這鋼鐵構築的牢籠里奔跑著想尋找一個出口。

  可是沒有,樓梯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無論推入哪一層的樓梯間,所有的擺設都如同她初入夢境時那樣,彎彎繞繞像迷宮一樣。

  好不容易等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她努力從夢境掙脫出來,剛以為自己已經醒來,睜開眼,卻無力的發現自己被困在手術室里。

  空曠無人的手術室里唯有她一人躺在手術床上。

  ……

  直到她掙扎到精疲力盡,她終於從環環相扣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渾身像是被重物壓住唯有神經清醒的恐懼感終於在她睜開眼的剎那如同被風驅散的雲層。

  如約轉頭看向已漸漸透出曦光的天際,捂著劇烈跳動的心臟慢慢坐起。

  在床頭靠了一會,眼看著時間還早,她試圖重新睡過去,但每次剛閉上眼,眼前不是浮現剛才的夢境就是薛曉在她懷裡抬起頭時一臉淤青紅腫的樣子。

  嗓子乾渴得厲害。

  她起身,在漸漸亮起的天色里摸索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窗外,東方日出之際,有金光從層層雲霧裡透射而出,像是一抹暈開的光色,透出五彩斑斕的霞光。

  應如約出神地看了會,想起不久前在離蒼山看到的日出,忍不住笑起來。

  每次她參與看日出時,運氣總是不好。

  回屋洗漱,收拾齊整。

  華姨下樓準備早餐,剛到樓梯口就見如約站在玄關,扶著鞋櫃穿鞋子。

  她有些意外:「如約,這麼早就上班吶?」

  應如約含糊地應了兩聲,換好鞋,拎著包開門離開。

  華姨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瞅了眼牆上的掛鍾:「這麼早……地鐵也才剛剛開吧。」

  應如約拿鑰匙開了門。

  在幾秒鐘前,她把鑰匙插入鎖孔之前還在擔心溫景然會不會有反鎖的習慣……幸好。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一絲聲音。

  梵希也不在樓下。

  應如約扶著樓梯扶手徑直上樓,等站到了他的房間門口,心止不住的有些躍動,她輕舒了一口氣,想著等會他見到自己時那一臉詫異意外,呼吸就急促到無法緩解。

  她輕輕按下門把手,推開門。

  床尾窩著一團毛茸茸的身體,梵希壓著被角睡覺。

  聽見動靜警覺地醒來,有些朦朧地看清了來人後,立刻放鬆警惕,貓耳朵蹭著柔軟的被子又歪了回去。

  應如約輕輕地走到床前。

  還在熟睡中的人側著身子,沐浴在最初的晨光里。

  她終於靠近床沿,惡作劇般伸出手,輕輕地伸向他的鼻尖,本想捏住他的鼻子讓他屏住呼吸自己醒來。

  不料,手指剛挨到他的鼻尖,手腕就被他飛快鎖住。

  溫景然睜眼看來,那雙眼裡哪有剛睡醒時的半分朦朧,滿目清明。

  他目光灼然地盯著反被嚇到的應如約,忍不住勾唇,就一手握著她的手腕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微用巧勁,一個天旋地轉,局勢陡變。

  應如約被他隔著一層被子壓在身下,迷茫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等等……

  她不是突襲嗎?

  怎麼就被就地正法了?

  被陡然而來的「床震」嚇破膽的梵希,受驚地伸出爪子撕拉一下床單,喵嗚一聲慘叫,從床上滾下去。

  它晃著還有些混沌的腦袋,不敢置信地瞪著床上的兩個人。

  混帳!敢驚擾聖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