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周一報導。」

  應如約握著黑色的馬克筆,用粗的那一頭在日曆上把星期一給圈畫出來。

  端詳了一會,又用細得那一頭在邊上點了三個感嘆號。

  昨天她還在感慨,畢業後她這長假放起來就跟無邊無盡的一樣,休不完。

  可眨眼的功夫,她的假期就只剩下三天了。

  這三天,能做什麼呢?

  應如約跟老爺子提出要去L市看看應媽媽向欣的時候,老爺子沉默了好一會才點頭:「你要去看你媽我不攔著你,你去之前提前跟她打好招呼,她一忙起來顧不上你。」

  一談及向欣,老爺子的臉色就不太好。

  向欣原是S市中醫院的兒科醫生,和應奶奶屬同事。

  兩個科室平日裡往來緊密,應奶奶喜歡向欣的機靈懂事,有意想要撮合向欣和應爸爸。

  於是,找了一日,把向欣帶回家吃飯。

  說來也巧,應奶奶這一安排正好湊趣。

  兩個人平時工作也忙,戀愛沒談多久,就結婚了。

  向欣和應爸爸都是對工作格外認真負責的人,兩個人的脾性相當,過了婚後甜蜜期,各種家庭瑣事接踵而來,尤其那時候如約剛出生沒多久。

  向欣埋怨應爸爸在乎工作多於家庭,正巧當時因為生如約又錯過了院裡職稱評選,頓時覺得自己為家庭犧牲了太多。

  而這種委屈又沒能在應爸爸那得到相應的安撫和重視,一時便鑽了牛角尖。

  婚後沒幾年,兩個人的感情就漸漸淡了。

  等後來向欣恢復工作,重心逐漸地就從家庭轉移到了醫院裡。

  兒科事務多,很繁忙。

  想要休個假,簡直難如登天。

  一家五口,除了如約張口吃飯的,全是醫生。

  如約還小,不能沒人看顧。

  向欣又執意回到工作崗位,應爸爸無奈,只能給如約找了個保姆。

  那時候,應爸爸已經和向欣生了嫌隙。

  只是應爸爸內斂沉悶,不善言談,就算有心事也愛悶在心裡,並未說出來。

  這導火索一旦埋下,何時引爆就真的只是時機問題。

  如約六歲那年,因保姆看管不利,從樓梯上摔下來,被緊急送到醫院後,這根導火索就已經被引燃,呲呲地往外冒著火。

  應爸爸做人坦蕩,最愧對的只有這唯一的女兒。

  下了手術聽到消息後,險些沒站穩,等去病房看到腳上打了石膏,哭累了剛睡著的如約後,那愧疚就猶如噴發的火山,熾熱得包裹了他整顆心臟。

  如約需要留院觀察,應爸爸給向欣打電話,結果一連十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到最後乾脆關機了。

  回去之後,應爸爸就跟向欣大吵了一架。

  那也是如約所知的,他們的第一次冷戰。

  在她的記憶里,向欣的存在其實還沒應奶奶高。

  她好像永遠都在忙,沒時間陪她過生日,沒工夫去看她的幼兒班演出,每次回家時永遠都是那樣的疲倦。

  可如約知道,向欣會對醫院裡她的小病人們微笑,會溫柔地給她們擁抱,偶爾還會送氣球送糖果,那些待遇是她不曾有的。

  再後來,就是如約上小學了。

  應爸爸拿手術刀,也做研究,骨子裡其實是一個儒雅的學者。

  如約那次骨折,他和向欣吵得那一架是他這一生唯一一次發那麼大的脾氣。

  此後,他和向欣似乎一直處於冷戰的狀態,一天之內的交談永遠不會超過十句,偶爾在廚房,客廳相錯,連眼神都不會對視一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許久,直到有一天,向欣早早地回了家,給如約做了一頓晚飯。

  也是難得的一次,陪她做完作業,還耐心地替她檢查。

  等如約上床睡覺後,向欣出門打了個電話給應爸爸,告知他她要調職去L市。

  L市是向欣出生的地方。

  那一年如約的外公身體不好,正好醫院有調令,她便申請調去了L市工作。

  直到所有的手續辦好,她才通知了應爸爸。

  是的,通知。

  她做的決定,沒有考慮如約,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家庭,更沒有去考慮應爸爸的感受。

  只有結果。

  她不在乎是不是會引起應爸爸的不滿,兩個人這些年的婚姻,本就名存實亡。

  如約不理解為什麼那時候他們也沒選擇離婚。

  分居了幾年後,應如約小學畢業那天,向欣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那天,她問如約:「如果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如約你想跟著誰?」

  那時候,如約已經知道離婚是什麼概念,她被向欣牽著手走在學校外的樹蔭下,沒想多久,就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跟爺爺。」

  向欣對如約的這個回答並不意外,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當天晚上,向欣就和應爸爸協議離婚。

  那時候如約想,她真的要失去媽媽了。

  應老爺子不喜向欣,倒不是因為離婚這件事。

  他的生活態度雖然嚴肅死板,但因為和應奶奶兩情相悅又相濡以沫了一輩子,對感情的態度還是比較開明的。

  應爸爸當年要娶向欣時,他不干涉。

  那兩個人感情破裂,選擇離婚,他也不干涉。

  他氣的,是向欣從一開始就沒有擔起母親這個責任。

  他真正心疼的,是應如約。

  ——

  S市和L市幾年前開通了直達的高鐵,原本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一下子縮短了一半。

  甄真真把應如約送到S市的北城站。

  作為一個占據了應如約世界大壁江山的重要人物,甄真真對應如約那點家事了解得還是比較透徹。

  她雖然不能理解應如約要把這好好的三天浪費在L市,但臨了也只是叮囑她路上小心,有事找甄警官。

  甄真真那副殷切的表情倒是沖淡了不少如約心頭的那絲沉重,她揮揮手:「我知道了,甄警官。」

  有風四起,穿過寬敞的大廳。

  如約的長風衣被風吹起,那鼓起的弧度像開屏的孔雀,獵獵作響。

  應如約剛抬手壓下衣擺,鬢間又有幾縷不聽話的髮絲被吹至唇邊,她側了側臉,借著風勢把那幾縷髮絲拂開後,就在喧鬧的風聲里調侃甄真真:「我是去度假,又不是要把自己給賣了,你表情這麼凝重幹什麼?」

  「你還不如把自己賣了呢。」

  甄真真三句不離溫醫生的本性又起,嘟囔:「趕緊把自己賣給溫醫生吧,省得我操這份閒心。」

  應如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不搭理她,轉身邁進檢票大廳。

  甄真真倚著車,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每回認真的時候,應如約都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她脾氣得有多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跟她絕交啊。

  正感慨著,車前蓋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甄真真頓時怒視,目光落在丟在她車前蓋上的黑色行李袋時,愣了一下……

  ……怎麼,有些眼熟啊?

  等她遲疑著把打量的目光慢慢地從行李袋上移到車前站著的男人身上時,頓時猶如五雷轟頂。

  ——

  遲盛剛下火車。

  渾身的骨頭因為這幾個小時的硬座都有些鬆散,他摸出煙來叼在唇邊,一手點火一手虛攏著擋風。

  這空曠之地正好是風頭,四面八方的風匯聚起來,像遊走的手。

  他蹙眉,有些不耐地看了眼還愣在原地的甄真真,遞了個眼神。

  好在甄真真這人不算太聰明,但這眼力見還是有的,趕緊狗腿地上前,雙手攏得密不透風地湊上去。

  遲盛比她高出不少,配合地俯低身子,就著她攏起的雙手點了煙,開始興師問罪:「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天上班?」

  甄真真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上班的時間出現在這裡?」

  他微眯起眼,勾著唇角諷笑道:「別告訴我你是追線索追到的這。」

  甄真真飛快的轉動著腦子。

  努力地回想了一遍,剛才她送應如約下車時,有沒有被遲盛看到。

  好像……是沒有的。

  她眨了眨眼,剛才還稍顯僵硬的表情頓時諂媚起來,手腳勤快地拎起他丟在車前蓋上的行李袋,笑道:「哪能這麼巧啊,我是知道老大你要回來了,特意等在這裡接你的。」

  呸……鬼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種拙劣的藉口遲盛顯然不會相信,他把指尖只吸了一口的煙碾熄在垃圾桶蓋的小鐵盒裡,繞過車頭往前邁了幾步,走到她面前。

  那種身高帶來的壓迫感令甄真真產生了嚴重的不適。

  但能怎麼辦?

  長得矮,她就得服氣啊!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挺了挺胸,儘量讓自己在氣勢上看起來……有那麼點理直氣壯。

  遲盛垂眸瞄了眼她挺起的胸,彎腰,一手撐在後視鏡上,一手撐在車前蓋,不偏不倚地把已經緊貼著車站立的甄真真圈在車和他身體之間。

  北城站來往的旅客不少,早晨高峰期,她的車在臨時下客區又停得橫,此刻已經招引來不少的目光。

  饒是甄真真這樣沒皮沒臉的,此刻都有些臊得慌。

  她閃躲著視線不敢和遲盛對視,心虛得整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巨大的壓力下,她小心的吞咽了一聲,提醒:「老大,你這樣……影響不太好。」

  遲盛面無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你也知道影響不好?

  說謊話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打個草稿?」

  甄真真滴溜著漆黑的眼珠子,小聲回:「我說謊也得你信啊……」

  遲盛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冷笑了一聲:「回去三千字檢討,下班前交給我。」

  「三千字?」

  甄真真震驚得眼睛都瞪直了,這真的不是在玩她嘛?

  遲盛問:「嫌少了?」

  甄真真也沒這耐心陪小心了,她從遲盛的臂彎里鑽出來,冷了眉眼臭脾氣地大聲嚷道:「是個人都有那樣一件兩件的瑣事,我跟領導打過報告,得到允許了,憑什麼還讓我寫檢討?」

  遲盛沒作聲,就這麼冷著眉眼盯了她一會,隨手拖過行李袋拋進她懷裡,邊開了車門邊拋出一句:「早說實話不就行了?」

  甄真真手疾眼快地接了個滿懷,看遲盛毫不客氣地坐進駕駛座,眼都直了。

  這人……這人怎麼這麼過分!

  應如約檢票上車後,兜里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

  她放好行李,對號入座後才拿出手機。

  是甄真真發來的。

  顯然是怒極,滿屏紅艷艷吊打的動圖表情。

  如約詫異,才一會功夫,估計她現在還沒從北城站回警局,怎麼就動了這麼大的氣?

  正準備問一聲,甄真真已經飛快地發了文字消息過來。

  「碰到我神出鬼沒的變態上司了,我覺得他在對我性騷擾,我要報!警!抓!他!」

  應如約此刻真的不想提醒她:「你就是警察……」

  回復完,正要收起手機,又是一聲提示。

  有些意外。

  是溫景然的語音消息。

  只有兩秒鐘,很簡短的一句話:「忘了恭喜你。」

  應該是在空曠的地方,有徐徐而過的風聲模糊了他清冷的嗓音。

  那低沉的,悅耳的聲音,像是就覆在她耳邊說的一樣,莫名的,燙了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