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會保護你
凌晨三點多,屋外的世界沉寂下來,像白天揚起來的塵最終落定。
何冬臨的房間燈光很亮,亮得發白,隱隱還有洗完澡後的熱氣在升騰。
簡尤觸電似的半個腦袋發麻。
摸到了不該摸的東西。
她僵著,像突然被按了暫停鍵的機器人,一動不動。
直到何冬臨的呼吸沉沉地起伏,才驚醒了她,她猛地一縮手,轉身想逃。
然而來不及了,手腕忽地被突然一拽。
下一秒她便被人堵在牆邊。
門啪地一聲被關上。
他左手的胳膊撐在牆上,攔住了她離開的去路。
簡尤尷尷尬尬地抬眼:「我——」
誰知道看見他閃著火光的眼睛,一下子噎住說不出口。
他的眼裡閃著一根在黑暗中劃亮的火柴,火苗搖曳。
「你——」
他分明想說什麼,然而目光觸及她的腿,眼底的火苗仿佛被「呼」地一下,一口氣吹熄了。
臉上的緊繃慢慢收斂,最後只剩下愕然、驚詫、不敢置信。
眼睛重新變得深暗。
他狠狠震住,目光黏在她的腿上,瞳孔發抖發顫。
心底像是被刀狠狠地一紮,冷不丁地四肢發冷,連帶著呼吸都失去了順暢。
像是看見對現實的一切認知被打破後的震驚和不可置信。
屋裡有暖氣,簡尤嫌惹,晚上睡覺一貫都穿睡衣T恤配超短褲,或許是剛剛的混亂,她的褲子一角被夾在門裡。
微微往上提了提,露出大腿根部的一點點。
而就是那個位置,暴露出一小截——傷疤。
一指來寬,只有一兩厘米露在褲子之外,另外的部分被藏在褲子裡面。
那個傷疤顯然沒有經過手術縫合,而是隨便止血了之後上藥,自己癒合的。
所以也就更為不規則。
何冬臨指尖發涼地顫了一下,手伸過去想撩起那褲子的一角。
簡尤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裡一緊,叫道:「你幹嘛!」
何冬臨仿佛沒聽見,指尖捏著裙角,很輕微地往上提了提。
這一瞬間,何冬臨感覺心跳都快停頓住,體溫瞬間散失,呼吸也屏住。
傷疤不止一條,是交叉的兩條,一條較短的鎖在褲子裡,露出來的那條長大概十厘米。
他的目光不帶任何別的情緒,一瞬間只剩下複雜得難以分析的心疼、不敢相信,還有……愧疚。
他牙齒一抖,咬牙地抬眼想問她,然而還沒開口問什麼,手啪地一下被簡尤打掉。
「你幹嘛!」簡尤咆哮。
何冬臨怔住,他眼睛一晃,看見了赤紅著眼眸,臉上緊繃,一副要殺人表情的簡尤。
所有的恥辱都在他這一眼下,從鎖在心底的箱子裡翻出來。
記憶爆發式湧現,她頭痛欲裂。
何冬臨嘴角抿著,表情干滯起來,他似乎有什麼情緒憋不住,最後只能壓抑著,顫著聲音問:
「是不是他們!?」
大山裡的那家人。
簡尤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全身心的憤怒被一瞬間點燃,她惡狠狠地道:「不用你管!」
她丟下這句話,轉身要去拉門離開。
然而忽然被一拽,她下一秒便落入他的懷中,她的肩膀被他左手圈著。
被他抱得死死的。
她劇烈掙扎,卻被死死按住,她的力氣始終敵不過他,即便他一隻手傷著。
「他們把你打成這樣?」
他一直問,按住她一直問。
簡尤想逃跑,卻萬般掙扎都是徒勞。
「放開我!」
「簡尤!」
他厲聲喊她的名字。
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耳邊,溫熱,急促。
簡尤沒力氣掙扎了,她軟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他們這樣打你了?」
簡尤無力地一底眼,「是。」
何冬臨鬆開她,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看見她表情冷淡的一瞬間,心也跟著往下墜:
「你以前從沒說過。」
誰都不知道。
簡家父母問過她,但是閉口不言,從來不提,仿佛完全不記得。
「那時候……痛不痛?」
他聲音抖而啞,仿佛蘊含著什麼情緒而必須壓抑著。
「痛。」
簡尤垂眼,有多痛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很痛很痛。
何冬臨眉壓著,又抱住她,動作很輕很輕,像在手心裡握著一隻受傷的小鳥,不敢多使一分力氣。
「別怕,現在不會了,我會保護你。」
簡尤心尖一抖,有些不敢相信。
會嗎?
他會保護她嗎?
她向來都是自己保護自己,痛了自己舔舐傷口,抖擻抖擻又重新站起來跟那些人拼命。
從來沒有人保護她。
她懂得該怎麼發狠,但是卻不懂該怎麼被保護。
是不是站在他身後……就可以了?
她情緒平靜下來。
「只有這兩處?」他輕輕問。
「還有很多。」
他目光陡然一沉,像過山車到達頂峰之後猛地下墜時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蹦出來:
「很多?」
「嗯。」
「在哪?」
「在背上。」
何冬臨手抬起摸過去,想掀起來看一看,被簡尤一把拽住衣服:
「你幹嘛!?」
他原本毫無私心,除了看一眼那些傷疤到底多少以外,思維里再也容不下其它。
他一心都在她曾經受過的傷里,根本升不起任何別的念想。
聞言自然一愣。
簡尤褪去剛剛因為羞憤和痛苦回憶激起來的情緒波動,臉還是微微發紅。
何冬臨目光微地流轉,平緩地說:「讓我看看你受過多少傷。」
一頓,似乎覺得女孩子臉皮薄,「算了,沒事,我不看了。」
簡尤正正經經地打量他的表情。
他十分坦蕩,眼神沒有絲毫的閃躲,也並沒有異常。
於是她遲疑了一會,轉過身背對他,沉沉悶悶地說:「你看吧,不准看什麼不該看的!」
聽著她的警告,何冬臨心情鬆了一下,輕笑了一下調整調整心情才敢輕輕撩開她後背的衣服。
他的動作幅度不大,只是撩起後腰的部分。
然而這就夠了。
他眼睛驀地定住,嘴巴微微張了張,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一時間心臟僵住,血液凝固。
一肚子的話最後化作一聲嘆息。
他把衣服放下來,輕而又輕,幾乎是用氣說出,只是說給他自己聽似的:
「是我不好。」
這句話說得莫名,簡尤轉過身看他,不解:「什麼?」
然而他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目光挪到別處,再不說話。
簡尤習慣了自己身上的傷疤,除了一開始驟然被他發現而覺得羞怒之外,現在很平靜。
她想起了她一開始來時的目的,凝了凝表情問:「你剛剛是不是在生氣。」
他清清淡淡地一頓,唇邊很輕地划過一個弧度,像笑又不是笑:「不是。」
簡尤皺眉:「你不認?」
「那……是。」他瞬間改口,改得無比順暢。
簡尤:「……」
這是在敷衍她?
「氣什麼?」
他低頭一笑,眼睛輕輕一彎:「沒什麼,跟你無關。」
簡尤看不懂他的情緒變化,仿佛滿腹心事而無處發泄似的。
但他這次說的話,應該是真,他神情平常。
應該的確不是在生她的氣,然而她又不知道他到底在氣什麼:
「工作上的事?」
她知道他今天傷後第一天回去上班。
他搖搖頭,「不是。」
似乎為了不讓她追問下去,他抿嘴道:「四點多了。」
簡尤怔住。
「該睡了。」
她不情不願地起身,但她知道,何冬臨不願意說的話,就算拿扳手敲開他的嘴,他也不會說。
這人眼看著表明好說話,好忽悠,其實是從心底里倔的人。
燈熄滅,重新回到安靜之後,何冬臨平躺在床上,眼睛睜著一動不動。
他腦海里閃過的都是剛剛看見的傷疤。
密密麻麻,新舊交迭。
或許是因為小時候受的傷,新陳代謝很好,所以整體都淡化了不少。
但也足夠觸目驚心。
他神情凝而沉,像做研究時遇到的難題,從各種角度去思考都無法解答。
思維陷入一個死局,纏纏繞繞怎麼都找不到解開這個局的線頭。
所有的煩惱都沉在他的心底。
看到她的傷,更讓他不敢放手去徹底一搏。
他動了動,側過身閉上眼。
又想起她剛剛的激動掙扎,和眼底里的凶光。
像狼遇到危險時的拼命反擊。
如果她知道當初的那件事,或許會更加的……無法接受。
一切在夜晚回歸平靜。
在剩下的兩個多小時睡眠之中,簡尤做了個夢。
夢裡是水,冰冷冷的漫過來。
水底的暗涌嘩嘩地打在她身上,難以呼吸,連心臟都凍得停掉。
畫面一轉,是一張張猙獰的面孔,他們拿著武器在瘋狂之中變得喪心病狂。
尖叫、怒吼、咒罵……
「賠錢貨!」
「什麼玩意兒,敢逃!?告訴你,你死了也是死在這!」
「吃吧,我好不容易就偷了這一個,沒了。」
一聲聲像是遠古傳來的鐘聲,帶著不真切,卻又仿佛實實在在地存在過。
忽地,她夢到一隻成年人的手在拉著她,而她自己的手卻是一隻白白胖胖的,小孩子的手。
拉著她的、大人的手突然鬆開。
下一秒她便被人從後面用力一拽,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力。
「救命——!」
簡尤慘叫著呼喊出聲。
仿佛睡夢中突然墜崖的突兀感,讓她渾身一激,乍然醒來,渾身冷汗。
「沒事……」
低而輕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像哄孩子入睡時的喃喃低音,讓人心安。
簡尤茫然地一抬眼,撞入何冬臨沉如實質的眼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