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讓她別等我了
等待何冬臨的,的確是跟霍琅所說的一樣。
然而這件事牽連的,卻不僅僅是他和溫教授,還有整個項目上上下下兩百多個成員。
只要是跟這個項目沾邊的,都被牽連了。
原本判定構成抄襲,按照法律,只是賠償損失和道歉。
但是何冬臨這個情況不太一樣,他們在基地里做研究,是收了合作方的資金,還有上面的撥款的。
如今發表敲定的論文被證實是剽竊他人成果,那就說明過去一年裡他們什麼都沒幹。
那麼就涉及了貪污撥款還有投資金額這個罪名,如果上法院真的確認了何冬臨的論文抄襲。
那麼貪污這個罪名就逃不掉了,不然他要拿出證據證明他們一年的開支,出示單據。
原本出示單據是沒問題的,財務有保存。
然而那些單據卻在陷入抄襲風波的時候,一同不翼而飛了,消失得離奇。
顯然就是被人故意布局了,知道他們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乾脆多陷害一道,讓他們撲了個狠的。
如今一組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被禁錮在基地里不得外出,等候法院的傳召,隨時等待結果。
會議室里,何冬臨面無表情地坐在長桌左側的椅子上,一聲不吭。
溫教授坐首位,雙手交握著擱在桌面,氣息沉下去,一股莫名的壓力散播開來。
在座的所有人都只能沉默地看著何冬臨和溫教授,一臉驚慌的無措。
當初敲定論文的時候有多高興,現在的他們就有多低沉。
幾乎沒有人想說話,卻又覺得不甘心。
他們努力的一整年,轉眼成果就成了別人的,而且他們還成了剽竊者,還吃官司。
這樣的落差,誰都受不了,也不願意承受。
若是霍琅就在他們眼前,他們恨不得活生生地把霍琅給咬死,以泄憤!
「怎麼回事?」
溫教授的頭髮在這一個月不到,便多了大半,以往精神氣此刻也變得頹靡起來。
何冬臨聞言微微抬了抬眼,他嘴唇微微發白地抖了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然而到最後,說出口的只有又短又沉重的幾個字:「各位,對不起。」
對不起溫教授的信任和栽培。
對不起手下兩百多人一年來的努力。
對不起所有人的信任。
更對不起簡尤的等待。
所有人的臉色都哀傷起來,他們或許沒有人埋怨何冬臨,畢竟這不是他的錯。
更何況官司打下來,基本上最重的罪都是落在主導人身上,就是溫教授這個擔保,還有何冬臨這個主導。
下面的人,最多就是把一年來的開支分攤一下,罰款而已,最重的罪落不到他們身上。
「知道是誰幹的嗎?」
溫教授沉沉地問。
他是指,誰把論文偷了去。
不可能是霍琅,因為他根本不是一組的人,那麼多人在那段時間蹲在實驗室等論文結束,霍琅進來他們肯定有所察覺。
但是霍琅根本沒來過。
何冬臨一垂眼,冷靜得不想是個等待判決結果的人,他眼底輕輕涌過一絲情緒。
「我知道。」
他淡淡地說,口吻沒有一絲起伏。
所有人都看向他,不敢開口追問,生怕驚擾了他的思考。
「司語。」
他篤定地念出這個名字。
所有人都驚愕了,他們懷疑誰都沒懷疑過司語,她存在感太弱了,又是一組裡面的人。
雖然只是在一組裡面的分支小隊裡,但這次的事情,對她也是有所牽連的。
誰能想到她會連自己都害?
即便可能不會有大的罪責落在身上,但在科研界,名聲算是臭了。
以後誰還敢用他們一組的人,這也是他們的損失。
只是相比起何冬臨和溫教授可能會蹲監獄的結果,他們根本沒辦法計較這些。
畢竟能保住人已經很好了。
「你肯定?」
溫教授皺眉問。
何冬臨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站起身來往外走,步伐倒不顯得沉重。
只是每個人都注視著何冬臨離開的背影,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們的心上。
相比起其他人,包括溫教授,何冬臨這次的損失,才是最慘重的。
前途算是毀了個徹徹底底了。
何冬臨來到一個走廊,這裡是在室外,直接面對著茫茫的大草原,他能看見有人蹲在草原的各個角落。
以防他們逃跑。
他兀自笑了,笑容散在風裡,多了幾分諷刺和無奈。
努力了一年,分崩離析卻只需要一天,想想都覺得悲涼。
「抽嗎?」
一支煙遞到他眼前,他接了過來,看都不看遞煙的人是誰,只是說:「謝了。」
他第二次吸菸,這次卻比上次好多了,起碼沒有嗆到,但他也沒覺得多好吸。
煙本來味道就不好,他原本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它,但此刻他才能明白。
或許……是因為煩吧。
「剛剛我過來的時候,看到很多人堵在司語的房門,然後發現司語逃跑了。」
阿零說。
何冬臨沒任何表情,依舊望著茫茫的大草原,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似的。
「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跟霍琅連成一線的。」
阿零感慨道。
她是屬於合作方那邊的,何冬臨這次的事情波及不到她身上,然而她卻對何冬臨的事情感同身受。
「好幾年前,我的處境跟你一樣,不同的是,我是被愛人背叛的。」
阿零的聲音里,充滿了滄桑。
何冬臨這才扭頭看向她,整個基地里,從來沒人討論過阿零的事情,仿佛大家都對阿零的過去一無所知。
這是他第一次聽她提起來。
「我跟我當時的男朋友是同一個學校出來的,也進了同一個項目。」
「我們那時候談戀愛談了五年,但因為項目,我們遲遲沒有結婚,最後成果出來了,他卻把成果自己獨吞了。」
「我連署名都沒有,明明主導的是我跟他,我們地位一樣。」
「我不服氣,去找當時的擔保人說理,擔保人卻說,從一開始我就是研究員的身份。」
「是我傻,他給我簽的合同,我看都沒看就簽了,我勞心勞力跟他一起做的項目。」
「結果我只是其中一個研究員,連副手都不是,名字只在名單的一個小小角落,所有榮譽都是他的。」
「因為這件事我們分手了,但分手之後我才知道我懷孕了,三個月。」
「我想打掉,但是卻被當時的各種事情纏住了,拖到五個月才去的醫院,醫生告訴我已經不能打了。」
阿零說這段故事的時候,語氣很平淡,自顧自地說著,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但卻把何冬臨聽得心驚肉跳,他震動地看著阿零,一時啞然,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你別放棄,你還有個人在等你回去。」
阿零輕輕地說。
何冬臨垂了眼,遮住了眼底所有的複雜,他望向遠方,這個草原太過廣漠寬大。
大得看不著邊際,視線的盡頭連任何人類的文明都看不見。
他的心境也變得渺茫起來,他慘然一笑:「我不想她等了。」
阿零愕然地看著他。
「一個女孩子的青春這麼寶貴,她不能等我,也沒必要等我。」
何冬臨低低地說。
聲音散在風裡面,輕得讓阿零以為只是幻覺。
她著急地抓住何冬臨的胳膊:「你不一定會判刑啊!說不定只是罰款,說不定判完就能回去了!」
何冬臨聞言抬起眼,眼底情緒涌動:「單單是排期受理,都要大半年了。」
阿零愕然:「……」
「其實我們都知道,結果很明顯,」何冬臨忽然笑了,「不是嗎?」
阿零愣愣地看著何冬臨的笑容,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灰敗和落寞。
這個從一開始就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卻喪失了所有的鬥志,她握著他胳膊的手悄然鬆開。
她怎麼會不知道,若是是霍琅偷了那些單據發票,怎麼會不立馬毀屍滅跡,根本不會讓別人找到的。
而且阿零身為合作方那邊的人,她才剛剛開完會沒多久。
她最清楚,作為投資人的合作方得知投資了那麼多錢卻打了水漂,他們的怒火顯而易見,他們不可能放過何冬臨這一隊人。
告進去了,便能得到賠償,那麼打水漂的那些投資金額就能盡數拿回來。
他們恨不得讓何冬臨他們判刑入罪。
顯然,何冬臨知道這些,他太清楚也太剔透,所以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要面對的,是上面領導層的怒火,是合作方的問責,是霍琅的惡人先告狀。
除非何冬臨能證明他沒有抄襲,一切才能有結果,然而這確是最無法證明的。
錯就錯在,他的論文在發表之前被人複製了,而且霍琅還先他一步發表出去。
當他發表之後被以「抄襲文章」為由,拒稿打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何冬臨忽然把手上的戒指摘下來,塞到阿零手裡,他淡淡地說:
「什麼時候你那邊的項目結束了,你幫我把戒指帶回去,給她。」
阿零握著戒指,仿佛握著一個燙手山芋,她想拒絕,然而看到何冬臨的目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只能咬牙捏著戒指,問:「你有什麼話想跟她說嗎?」
何冬臨臉上緊繃著,帶著前所未有的肅穆和沉重,好一會他才開口,聲音又抖又含糊:
「讓她別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