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松石間意
夏日午後燥熱,蟬鳴陣陣,聒噪得讓人心慌。
鳳澤宮中早就擺了冰盆,由白芷帶人每天安放;她是個操心的,總是覺得別人都不夠盡心,每天倒親自去看幾回,怕宮婢擺得不對、浪費了冰塊、或者躲懶沒有扇風。
雲予微坐在窗下的案前,皺眉看著手中的宮務。
白蘇從外頭走進來,還端著剛做出的冰雪冷圓子,看著雲予微蛾眉緊蹙,忍不住笑道:「娘娘也太用功了,才睡起來,就又看上了。」
雲予微抬眼見她,不由地笑了,自己將眼前的帳本冊子都擺到一旁去,巴巴地看著那盛在荷葉琉璃盞中的白胖圓潤的冷圓子,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笨鳥先飛麼。」
白蘇一邊麻利地擺案,一邊笑道:「娘娘若還算笨鳥,這天下大約沒有聰明人了。」
「連你也學會打趣我了,」雲予微迫不及待地撈了一顆冷圓子送進嘴裡,剎那間,綠豆沙裹著彈滑勁道的圓子在口腔里爆開了冷意,讓她舒服地忍不住嘆息出聲,處理宮務殘留的疲憊和煩躁仿佛一掃而空,她笑著讓白蘇坐在她面前,「你也吃。白芷又去哪兒了?」
「別提了,」提起白芷,白蘇忍不住地想搖頭,「她嫌別人不得力,非要親自帶人去粘知了;偏叫張貴人看到了,貴人如今心智低幼,只覺得有趣,嚷嚷著要白芷教她粘知了呢,誰勸都沒用。這會兒怕是連金子銀子都跟著白芷學手藝呢。」
「嗤……」雲予微笑出了聲,「白芷也算是遇到了對手了。」
二人正說笑,只聽見帘子輕響,卻是白芷興高采烈地進來了。
雲予微笑著逗她:「粘知了粘得這樣開心?」
白芷自然聽得出其中揶揄之意,卻毫不在意,她笑嘻嘻道:「粘知了有什麼開心?奴婢是聽到了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白蘇也來了興趣。
「奴婢聽說,」白芷也不賣關子,爽快笑道,「陛下偶爾聽到了有些碎嘴的宮人又在滿嘴胡浸,惹得陛下龍顏大怒,當即拉下去罰了一批人;這一罰一審,又牽扯出不少人來。阿彌陀佛,總算是奴婢每日念經得了佛祖保佑,叫這些人遭報應!看以後誰還這樣嘴沒個把門的,天天胡說八道!」
雲予微一開始還笑著,聽著聽著倒是面色凝重,放下了手中的冰飲。
白芷見她臉色不對,這才收斂了笑意,小心翼翼道:「娘娘怎麼反倒不高興?」
雲予微緩緩地搖了搖頭:「倒不是不高興。」
「既然陛下重懲了亂說話的人,那鳳澤宮上下以後更要謹言慎行。」雲予微道。
白芷張了張嘴,方要反駁些什麼,卻被白蘇拉住;白芷忿忿住口,白蘇溫婉應道:「是。」
雲予微點了點頭,整個人卻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這幾天讓你們找那把松石間意,可找到了?」
「還沒有,」白芷奇道,「娘娘近來好興致,竟想要撫琴了?」
白蘇略想了一會兒,才款款道:「娘娘平日裡不撫琴,這把琴有沒有帶進宮來都不一定。」
雲予微嘆氣:「也是。」
三人正說話,寧昭卻是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他穿了一件石青色的常服,上面繡著精細的祥雲紋,襯得他越發麵如冠玉,氣質超群。
「還沒進門就又聽見你嘆氣,」寧昭仔細地看了雲予微的臉,見她氣色還好,便稍稍放下心來,笑道,「怎麼,又為宮務發愁?」
雲予微搖頭:「這回倒不是。」
「娘娘想撫琴,」白芷笑道,「正叫奴婢翻箱倒櫃地找那把松石間意呢。」
「松石間意?」連寧昭都有些驚嘆,「那把傳世名琴?」
雲予微點了點頭。
「不是說這把琴已不知流落何處了嗎?」寧昭驚訝,「父皇早年還找派人尋過,重金懸賞都未曾尋到它的下落。」
雲予微抿唇一笑:「師父曾救過碧波山莊的莊主,她生性風雅,最愛古琴,松石間意便是她的收藏之一;為表謝意,便將松石間意送給了師父。可惜我們神醫谷沒人有此等雅意,這才讓名琴生塵多年。」
寧昭又是一陣驚嘆:「難怪連父皇都尋不到,恐怕以雲神醫的灑脫,早就想不起這把琴了。」
雲予微笑著點頭。
她的師父雲清神醫,為人最是豪放灑脫,所謂金銀所謂名器,對於他而言皆是俗物;多年來他救濟百姓,江湖之中美名遠揚,神醫谷中不知堆放了多少被救的俠客們所贈之物。
「雲嵐第一次入容王府時,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寧昭回想起過往,忍不住笑嘆道,「當時我還說他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後來一想,他從小所見所得,確實比容王府更甚。」
雲予微「噗嗤」笑了出來,這的確是雲嵐會做出的事。
「雲嵐小孩子心性。」她歪頭想了想,道,「松石間意說不準還在神醫谷,派人送信給雲嵐說一聲吧,讓他找出來給我送過來。」
寧昭點點頭:「這事簡單。」
「你若真想撫琴,叫德福去庫房給你挑兩把,雖比不上松石間意,但還是有能用的。」寧昭道。
雲予微搖頭:「倒不是我要撫琴。我拿松石間意有別的用處。」
寧昭輕輕挑了挑眉:「何用?」
雲予微卻給他賣了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寧昭見她斜倚在玫瑰圈椅中,一頭烏髮堆成如雲髮髻,並無任何華麗首飾,卻愈發襯得她眉眼如畫,清新雅致;她托腮笑著,夏衫寬鬆的袖子早已落到了肘間,露出了白皙細嫩的小臂,一隻珍珠繞成鈴蘭花樣的手鐲繞在她如玉的腕間,仿佛花香也浮在她的腮間。
她笑得眉眼彎彎,俏皮而又自然,不僅沒有身為妃嬪的自覺,甚至都沒有為人婦的自覺。
她是自由的。
即使皇宮屬於她的就只有這麼狹窄的一方天空,可她仍是自由的。
可即便心明如此,怎麼捨得放她離開?
若她走了,就真的將這宮中最後一絲自由的空氣也帶走了。
寧昭忍了滿心複雜而又矛盾的酸澀,輕笑道:「好。」
你開心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