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夢

  清寧郡主進宮一趟,惹了六宮人心惶惶,這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安南王府要送一個大夫去鳳澤宮。」寧昭淡淡道,「德福,你去安排安排,盯緊了。」

  「是。」王德福應聲道。

  「這鳳澤宮娘娘,也算是同清寧郡主不打不相識呢。」德福公公笑道,「清寧郡主如今也是圓融妥當,聽說各宮娘娘那裡都去坐了一會兒。」

  寧昭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消息倒是靈通。」

  「奴才伺候陛下,不敢不盡心。」德福滿臉認真。

  自從翠微山行宮回來,寧昭臉上的笑容愈發少了,人也消瘦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刺骨的鋒芒。

  德福如此認真回話,寧昭從累累的奏摺中抬起頭來瞥了他一眼,倒是難得地被逗笑了。

  「都像你一樣,朕也不必天天勞神了。」寧昭嘆了口氣,丟下了手中的摺子,面上浮出了些許疲憊。

  德福乖覺上前,為他按摩肩頸。

  寧昭終於感到了些許愜意,他怔怔地望著虛空,良久,才發出了一聲沉沉的嘆息。

  自他登基以來,雖然一直都是政務繁忙,可他少有這段時間這般疲累過。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那個荷包。

  沒有雲予微親自為他替換其中的藥草和香丸,這荷包就仿佛失去了它的效能了。

  「陛下可要去鳳澤宮看看?」德福見他神色黯然,不住地摩挲著那個荷包,還是大著膽子提議道。

  寧昭的手微微頓了頓,想到如今鳳澤宮的那位,他不由地露出了一個冷笑。

  「不用了。」寧昭冷淡道,「良貴妃現在身子不好,朕去了也是徒增彼此煩惱。」

  德福公公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繼續給寧昭揉按著。

  到底是跟在寧昭身邊的老人了,有德福在身邊,寧昭很快地放鬆了下來,上下眼皮都要開始打架。

  「寧昭,寧昭!」

  突然,有人喚著他的名字推他。

  如今他已登基為帝,誰還敢如此大膽,直呼他的名諱呢?

  寧昭猛然睜開了眼睛,卻見笑意盎然坐在他身邊的,不是雲予微,又是誰呢?

  她今日並非宮妃打扮,而是像他們初見的時候那樣,藍白色的棉麻衣褲,烏髮編做兩條麻花辮,垂落在胸前。

  這般簡單的打扮,卻將她映襯得如同清水芙蓉一般,清麗可人,恍若仙女下凡。

  「你回來了?」寧昭望著她,幾乎要在一瞬間落下眼淚來。

  「你去哪兒了?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寧昭一把握住雲予微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手冰涼極了。

  寧昭不由地心疼,百般質問也壓下了心頭,看著她只想嘆息:「現在已經是深秋了,你怎麼還穿得這麼單薄呢?」

  雲予微只是望著他笑。

  寧昭揚聲便要叫人進來添炭火,又將一旁的大氅裹在雲予微身上,將人擁進了懷中,卻只感受到了一片秋風般的涼意。

  「別叫別人進來了。」雲予微阻止了他叫人。

  寧昭愣了愣,只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你說得對,我們夫妻久別重逢,不該叫別人打擾我們才對。」

  雲予微不言。

  寧昭這樣抱著她了不知道多久,始終覺得她的身子透著涼意。

  「你到底去哪兒了?」寧昭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問,「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雲予微始終溫順地窩在他的懷裡,任由他偶然地低下頭來輕輕地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予微終於從他的懷裡掙了出來。

  「寧昭,」她望著他,好像還是當初那個守著他性命不讓閻羅王奪去的少女,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透著悲憫的溫柔,「我要走了。」

  「去哪兒?!」寧昭霍然起身。

  「你已經有別人了,」她輕輕笑著,「該到了我要走的時候了。」

  「予微!」

  寧昭伸手去抓雲予微,卻只是抓到了他為她披上的那件大氅,大氅從雲予微肩上滑落,她整個人仿佛都淡了去。

  「陛下,陛下……」德福公公的聲音傳來。

  寧昭猛然睜開了雙眼,額頭上還有涔涔的細汗,他起身看向殿中,只見殿裡哪兒還有雲予微的身影呢?

  「奴才該死。」德福跪倒在地,手中還拿著他夢中的那件大氅,「奴才見陛下仿佛睡著了,擔心陛下著涼,便想著為陛下添衣,卻擾了陛下休息。」

  原來是夢。

  果然是夢。

  寧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恍若被抽去了精氣神兒一般,泄了氣地重新跌坐了回去。

  德福急忙上前,為他將大氅披上。

  偏偏此時殿外有小太監探頭探腦,德福瞥了一眼,忙過去拉住訓斥。

  「陛下。」再回到寧昭面前時,饒是德福一向圓滑,一時也有些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說。」寧昭的聲音波瀾不驚。

  德福這才道:「鳳澤宮娘娘請陛下去用晚膳。」

  寧昭的面色幾經變幻,突然想起了方才在夢中時,雲予微對他道:「你已經有別人了,該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一股怒火從胸腔之中直衝腦門兒,寧昭的面色鐵青,冰冷無比地開口道:「讓她滾!」

  德福嚇了一大跳,急忙出去打發鳳澤宮的人。

  他如今倒有些看不明白了——陛下夢中分明還在喚著良貴妃的閨名,那般深情,不是作偽;但怎麼陛下醒來,反倒對良貴妃沒有半點兒好臉色呢?不僅過往的恩寵全然不見,現在連見都仿佛懶得去見一見了。

  他心中雖然犯嘀咕,卻也只是在心中嘀咕罷了。

  他只有一個腦袋,犯不著為著如今的良貴妃把小命丟了。

  而殿中的寧昭,伸手抓著身上的大氅,仿佛夢中雲予微的氣息還停留在這件大氅上。

  半晌,他終於露出了一個疲憊而又苦澀的笑。

  他心中的不安達到了頂峰,就好像……這個夢是雲予微特地來向他告別的。

  予微啊予微,是因為鳳澤宮如今住進了那個冒牌貨,你心有不滿,所以,才想著要徹底離開嗎?

  想到了還在不知死活上躥下跳的曲妙,寧昭的眸中閃過了一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