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間乾燥粗糙的溫熱感讓她全身顫慄。
「沒事麼?」
池錚輕聲,移開覆在她腰側的手。淡淡的煙味蔓延,他的呼吸太近太重。孟盛楠抿緊唇,目光移向一側慢慢站好。她垂下的手緊緊揪著裙子衣角,泄露了心事。他低眸看了一眼,又抬起。
「孟盛楠?」
她微愣,清眸看向他。
「那個——」說話結巴。
他靜觀其變。
「我——先回去了,你記得給陳老師熱一熱,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她指了指他手裡提著的湯罐,說完轉身就走。他沒出聲,目光沉沉。她走出一步又回頭,「那個,你,路上小心。」
池錚勾了勾嘴角,放她走遠。
陽光落在巷子裡,女人背影上。他看了她一會兒,騎車離開。聽到那引擎聲音的時候,孟盛楠剛推開家門。她緩緩鬆了口氣,探出頭看巷口空空,一時心緒又難平。
盛典坐在院子裡正織毛衣,聞聲看過去。
「怎麼了?」
她關上門走進來。
「沒什麼,小杭呢?」
「你爸帶出去玩了。」
盛典低頭勾了一線針腳,又問:「你陳老師還好吧?」
「挺好的。」
她走近端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下巴搭在膝蓋上面向太陽。有風吹過來,耳側碎發輕起。她嘆了一口氣,腦袋裡混混沌沌。陽光照在臉上,溫暖而柔軟。
「最近在學校忙麼?」
盛典停下織毛衣的手,撫摸她的頭髮。
她悶悶『嗯』了一聲。
「什麼時候放假?」
「月底了。」
盛典嘆了口氣,「暑假了和小杭出去轉轉散散心。」
「媽。」
「嗯?」
孟盛楠看著地面,認真專注。盛典輕輕撫著她單薄的後背,一下一下。好像當年她不做新聞回了江城,看到盛典第一眼就淚花滿眶。院落里,女人也是這樣,揉著她的頭髮,心安的不像話。
「累了就和媽說一聲,啊。」
「嗯。」
盛典莞爾。
「女大不由娘嘍。」
孟盛楠深呼吸,也笑了。那個傍晚,她早早就睡下了。房間裡暗著燈,窗外白月光鋪滿床。巷子裡風吹過,收音機電台轉播。陳小春唱獨家記憶,她抱枕而眠。
江城的深夜,正燈紅酒綠。
維修店裡,桌邊亮著一盞小檯燈。池錚光著上身靠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抽著煙。那會兒已是凌晨兩三點,煙霧圍繞。他垂眸又看了一眼下身那挺起的一坨,想起剛剛那個被驚醒的春夢。
「孟盛楠。」
他輕聲低喃,又煩躁的擼了把頭髮。眯起眼吸了口煙,狠狠吐出暈圈。檯燈昏黃,映照著他堅硬結實的光裸腰側。也不知夢境會如此真實,真實到他感受到的她所有的呻吟喘息都好像近至耳廓。
「操。」
他暗罵了聲,將煙摁滅。
桌面上手機屏幕突兀的亮起,他不耐煩的掃了眼過去,是一串七位數的未知號。鈴聲響了有四五下,池錚才懶懶的接起。
「猜哥們在哪呢現在?」
那頭很吵,江縉嗓門很大。
「你他媽知道現在幾點麼?」池錚咬著牙根。
江縉挑眉。
「哥們可深深記得你當年通宵敲鍵盤的輝煌時代啊。」
池錚笑哼。
「別他媽廢話,我有事問你。」
江縉停下了大肆鼓吹小哈瓦那的滔滔口水,聲音正經了點。
「什麼事兒啊?」
池錚從桌上煙盒裡掏了根煙塞嘴裡,拿打火機點上,然後扔回桌子上。他沉吟了會兒,才問出口。
「我記得你當年參加過新概念是麼?」
「是啊,怎麼?」
池錚咬著煙,聲音含糊。
「你們那幾屆有沒有一個叫舒遠的女生?」
江縉遲鈍了幾秒。
「問這個幹什麼?」
「不知道掛了。」
他作勢就要收線,江縉在那邊吼『別呀』。
「說。」他淡淡的。
江縉笑了一下,「你現在一提,我還真想我乾妹子了。」
池錚皺眉。
「告你一事兒,我乾妹子也是你江城的。」
男人臉頰吸成兩個深坑。
「姓池的,你不會對我乾妹子有意思吧我說?」
「你他媽——」
池錚猛然回過神,剎住話。
「你說什麼?」
只是,那頭再無聲音。他忙低頭看手機,顯示斷線。等他再打過去,又不在服務區。池錚冷著臉,將手機丟開。回想起有幾個時候江縉這貨打電話,當時怎麼想得到那頭所謂『乾妹子』會和他有千絲萬縷。他猜測試探旁敲側擊,雖早已有所覺察,卻仍心煩意亂的厲害。
「孟盛楠。」
他又呢喃一聲,皺著眉打開電腦。再次重新搜索了一遍『舒遠』,有幾個故事都是最近一兩年發表的,除此之外還是一無所獲。想來那些零幾年寫的稿子現在很多早已絕版,池錚一時腦仁兒發麻。
窗外風雲變幻,漸漸朝霞漫天。
當天,孟盛楠中午吃完飯就去了學校。她一個人坐上巴士,看窗外車水馬龍。不時地有騎著自行車的學生模樣經過,好像一眨眼,她讀高中還是昨天的事情。
她緩緩沉了口氣。
從包里翻出手機想給戚喬打個電話。工作狂好像正在忙,說話聲音很小。她不再打擾匆匆掛掉,目光朝外。街道邊突然出現一個抱著小女孩的女人,身材微胖。頭髮有些蓬亂,低頭快走。
那是明顯哭過的模樣。
她再看過去時,大巴早已拐彎反向走遠。孟盛楠不禁有些難過,想當年第一次見到聶靜。女生翹著馬尾辮,認真讀著書,乾乾淨淨。現在回首,只能嘆惋。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記起上次意外相逢,她回家和盛典聊。
盛典嘆氣,「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怨不得誰。」
天要下雨的樣子。
她到學校的時候正三點光景,公寓門口碰見小林。二十五六歲的女人被愛情滋潤,短裙高跟鞋,一臉嬌俏。她走近,眼神探了探,笑問:「男朋友走啦?」
「剛走。」小林抿了抿唇,「你今天下午怎麼來這麼早?」
她點頭,「閒著就來了。」
「你下午不出去麼?」小林又問。
「不啊,怎麼了?」
小林笑著搖了搖手裡的幾個大服裝袋。
「去我房間唄。」
她恍然,笑說好。
教師公寓的房間布局都是一樣的,小林住在四樓。房子裡全是娃娃,少女心爆棚,簡直了。她坐在沙發上靜候,女人換了一件衣服出來讓她參謀。
「這件怎麼樣?」
她看了眼那裙子,白身藍底點綴,簡單大方。
「很好看。」
小林笑,又進去換了一件出來。
「這件呢?」
孟盛楠中肯的給出建議,「我覺得還是第一件好。」
「真的?」
「嗯。」
小林收拾好,坐在沙發上和她聊天。
「他給你買的?」孟盛楠探問。
「嗯。」小林點頭,「他打算下周末帶我去見他父母,你覺得我是穿保守一點還是時尚一點好?」
聞言,孟盛楠笑了。
「這個你得問他呀,不過我想他肯定會覺得你穿哪個都好。」
小林笑了一下。
「他哪會挑啊,這裙子都是我看上他買的。」
倆人沒說一會兒,外頭忽的大雨傾盆。孟盛楠抬眼看出去,那雨像是往下倒似的。她想起陽台還有幾件衣服沒收,和小林告辭就回了七樓。之後一個人就那樣待在房子裡看書,聽雨下。
六點有半,那瓢潑仍不見有停的兆頭。
她看的累了,逕自去廚房熬粥喝。夜晚睡下又醒,打開電腦寫近來的專欄稿。雨停了又下,她找故事裡需要的背景材料,翻到半本紅樓。小時候,一直以為曹雪芹是女性,後來讀書才知道不是。很多年前張愛玲說,人生有三恨。
一恨海棠無香,
二恨鰣魚多刺,
三恨紅樓夢未完。
也不知為何會如此感慨,她翻了會合上書又睡下。周一晨時,簽到上課。那幾天,又平靜如水。照常教書課堂模擬,辦公室和幾個熟慣了的老師閒聊。可能正因為幾人里只有她和小林年輕未嫁,便成了閒談的話題。甚至有老教師介紹她相親,無奈婉拒。
那天正備課,幾個老師聊起她。
「小孟過了年有二五了吧,得抓緊著點。」
她笑笑,「噯。」
「有沒有心儀的?」
她正要說話,門口進來一個老教師和男生。老師們停住話都看過去。那學生十三四歲,低著頭跟在老教師後頭。大概聽到幾聲,好像是學生之間打架。老教師訓了幾句讓他回教室,恨鐵不成鋼的搖頭。
「家長不管,你說說好好一個孩子天天打架還能成。「
一個老師嘆氣。
「可不是麼,現在這孩子難管的很。」
她低頭寫筆記,又聽到說。
「我們班好幾個孩子都單親,可憐吧你還管不住。」
「唉。」
她停下手裡的筆,又想起那人。年少時候的所有悸動和小心翼翼,時至今日又起波濤。那個周六下午匆忙的吻讓她一直輾轉難眠,孟盛楠竟束手無策,不曉何處可歸。兜里手機短暫的響了一下,她拿出看到簡訊。
江縉說:「哥給你說門親事。」
「不必。」她回。
那會兒已六月中旬,禮拜五初三學生畢業。他們等待著六月二十一號的中考,於是全校在中午就放了假。學校里的事她都安排妥才往回走,剛坐上車,就接到小杭打過來的電話。到風水台路口的時候,她下了車,遠遠就看見孟津抱著小杭在電話里說好的地方等。
「姐。」
小杭從孟津懷裡掙脫跑過來,她兩手抱起。
「想姐姐了?」
小杭皺著小眉頭,「你上周都沒帶我出去玩。」
她刮刮他的鼻子。
「現在去成麼?」
他勉強的癟癟小嘴:「成吧。」
倆人和孟津打了招呼就坐車去了市區,孟杭拉著她在商場裡亂跑。玩的累了,小男生就躺在她腿上歇一會。四點的時候,她拉著孟杭的手往商場外走。
小男生突然說:「姐,我想唱歌。」
「唱歌?」她沒反應過來。
「漢堡包漢堡包……」
他已經唱起來,孟盛楠忍著笑去摸他的小肚子。
「是你想吃了吧?」
孟杭害羞的抿抿嘴巴,她笑了。
街道邊都是小吃店,她帶他去了對面的德克士。一眼看過去,裡頭儘是些父母和小孩。孟杭飛快的找到一個空位,喊她過去。她點了一個漢堡和冰淇淋,看著他吃的正香。牆上的電視機里播放著米老鼠。
孟杭看的認真,吃的滿嘴都是。
她拿紙巾又去擦他的手,小男生指著電視說,「姐,我也想玩那個。」
她轉過去看身後,畫面轉換到一款新型遊戲爭霸。
「你這么小怎麼玩?」她回過頭問。
孟杭嘟起嘴:「你教我不就行了。」
「我也不會。」她還沒玩過。
孟杭嘆了口氣,「姐。」
「嗯?」
「你現在怎麼這麼OUT了。」
孟盛楠:「……」
她睜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人小鬼大的男生,目瞪口呆。一時又好笑,不知怎麼開口。這些話多少都是從戚喬那裡學來的,她伸手揉揉他的頭髮做鬼臉。頭頂突然傳來一陣低笑,頓時她臉頰都燙了。
「哥哥教你。」
那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