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漾實在有些受不了。
好不容易熬到回家,想著他再怎麼說肉麻的話也沒外人聽到了,就隨便他怎麼說都行了。
結果徐南燁又不說了。
褚漾心裡又不舒服了。
她就是這種矯情的性子,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嘴上說討厭討厭,其實心裡特別喜歡徐南燁跟她說這些。
特別是徐南燁叫她老婆的時候。
他平時都叫她漾漾,生氣了會直呼大名,漾漾是她的小名,小時候聽家裡長輩叫多了,再聽他叫也沒多大感覺了。
但是老婆不一樣。
褚漾看著他跟沒事人一樣脫了外套解了領帶,然後蹲在櫥櫃旁找什麼東西。
男人個子高腿也長,單膝跪在瓷磚上傾著身找東西的時候,衣褲都起了些小皺褶,勾勒出精瘦的後背和堅實的腿部肌肉,黑色的衫原本整齊的扎在西褲里,此刻也因為弓腰探身的動作有些扎不住了,尾椎那兒露出了一小截白得晃眼的皮膚,他的腰極瘦,裹在腰側的皮帶有些許寬鬆,幸而腰間兩側的髂骨抵住皮帶,才沒讓褚漾完全失去理智。
徐南燁終於站起了身,手上拿著兩個高腳杯。
估計嫌這杯子不乾淨,他又走到水龍頭那邊洗杯子。
褚漾這才緩過神來「你還要喝啊?」
徐南燁懶懶出聲「不然我帶酒回來做什麼?」
「你都喝醉了,別喝了吧。」
褚漾好心勸他。
徐南燁再次重複「我沒醉。」
「別喝了,你明天還要上班,」褚漾試圖用工作喚醒他的神智,「你明天頂著一身酒味去上班?你領導不罵你?」
徐南燁蹙眉「你是不是不想喝?」
「……」
這倒沒錯,她今天也喝得夠多了,只是過這麼久酒早就醒了。
褚漾明天也還要回學校的,還是就此打住比較好。
徐南燁看她沉默,抿著唇低聲說「那我自己喝。」
然後又把其中一隻高腳杯給放回櫥櫃了。
褚漾不知怎麼又感覺自己好混蛋。
她覺得她好不是人,她好壞的。
褚漾又巴巴的跑到櫥櫃這邊把剛收進去的高腳杯又拿出來了。
「喝喝喝,大不了咱們一起遲到,」褚漾狠下心在他身後說,「我今年要是拿不到獎學金,你賠我。」
男人聞言轉過身看著她,輕輕笑了「有多少?」
「國獎八千。」
「我給你八萬,過來喝。」
褚漾忽然朝他吞了吞口水。
這男人喝醉了的樣子,真是該死的甜美,這種暴發戶式的發言和他那溫文爾雅的氣質結合起來,簡直就是藝術品級別的矛盾體。
兩個人坐在小吧檯上,徐南燁為她倒上了一杯酒。
男人用低醇的聲音邀請她「嘗嘗。」
他之前是教過她品酒的,但褚漾這人天生就沒什麼高貴的品酒細胞,照樣該怎么喝還是怎么喝。
這瓶產自1996年的香檳酒,給她喝,著實有些暴殄天物了。
男人一口口喝著酒,也不跟她說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香檳世界裡。
褚漾覺得自己就是個作陪的工具,而那透明高教杯里那被他視若珍寶,又小心翼翼的送進嘴裡,在舌尖處不停遊蕩的酒才是他的靈魂伴侶。
怎麼撩了人又不負責的,這麼大的屋子,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他除了品酒就沒別的事兒可做嗎?
褚漾心裡頭默默腹誹,嘴上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能拿酒撒氣。
這香檳醇厚,酸甜適中,慢慢品嘗尚可多飲一些,一口氣灌很快就會上頭。
褚漾又打了個酒嗝。
徐南燁問她「飽了?」
「我去洗澡準備睡覺了。」褚漾抹了抹嘴巴,從高腳椅上跳了下來要走。
男人聲音低沉「不陪我了嗎?」
「你就一直坐在這兒喝酒,連句話也不說,」褚漾皺眉看他,心中有氣「你要是就想單純的找個人過來坐著陪你,臥室里那麼多公仔,你隨便抓一個過來擺在這兒不就行了?就當在家享受海底撈服務了。」
徐南燁略微挑了挑眉,語氣淡淡「你的那些娃娃會喝酒嗎?」
褚漾覺得他在刻意跟自己槓,聲調愈高「娃娃願意陪你在這兒喝酒發呆,我不願意。」
男人勾了勾唇「那你願意做什麼?」
「我……」褚漾一時語頓,語氣也沒剛剛那麼硬氣了,「不,不做什麼啊。」
「騙人,」徐南燁笑了笑,手肘撐在吧檯上,指尖撫過嘴唇,剛好擋住了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想做的事兒有很多吧?」
褚漾崩潰的指著他「你你你,你到底喝醉沒有啊?」
「你覺得呢?」
「我要看得出來還問你幹嘛?時而正常時而不正常,誰知道你喝醉沒有。」
男人的淺眸就這麼透過鏡片望著她,低聲問「就這麼想知道?」
褚漾嘟唇「這也不能告訴我嗎?我又不會笑你。」
「今天是喝多了些,」徐南燁嘆了口氣,「所以不想揪著那些禮數說話,有些累。」
他總束縛在條條框框裡,說話做事從不能順心,連每次面對其他人該說什麼,都要在心裡提前打好腹稿,或是列印成文件,由別人逐字逐句的修改完善,確保滴水不漏。
徐南燁確實半醉,但也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因此今天難得不用斟字酌句,可以全部說出口。
事後只需要把所有責任歸於酒精就行了,不需要負責,不用捻著某處失誤反覆自省。
自由。
這是徐南燁覺得很奢侈的詞語,他甚至連說話,都不是自由的。
他原本的性格到底是哪樣的,對人對事真正的態度是怎樣的,徐南燁自己都不太清楚。
褚漾聽了他的話,忽然摸清了他現在的狀況。
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甚至邏輯都是清楚的,但因為喝了酒腦子飄飄然的,說話當然沒平常那麼嚴謹,趁著酒意,自然想說就說什麼了。
她忽然噗嗤笑了一聲。
徐南燁挑眉看她「說好的不笑呢?」
褚漾連忙收斂了笑意,故作不解的搖頭「我沒笑啊。」
他被嘲笑了。
徐南燁抿唇,突然有些後悔告訴她真相。
素來溫和淡定的男人面上表情變得有些彆扭,眉頭微擰,好看的薄唇漸漸下垂,落成一個委屈的弧度。
默了好半晌後,徐南燁才開口「好了,你去洗澡吧。」
「我不去,」褚漾笑眯眯的又坐回了椅子上,「我陪你喝。」
徐南燁看她這副樣子有點心煩,揮手趕人「你去洗澡。」
「我不我不我就不,」褚漾自作主張替自己滿上一杯酒,又跟他碰了碰杯,「今天我就要和我們徐南燁小朋友一醉方休!」
然後又一口乾了,末了還吐了口酒氣,喊了聲「好酒!」
徐南燁一聽這稱呼,唇霎時抿得更緊了。
剛剛那個因為他不理她就心情低落的褚漾瞬間變了個人。
農奴翻身把歌唱的褚漾心情大好,再加上喝了酒,她整個人都有些得意。
徐南燁牙齒抵著上顎,頭一次覺得有些無力。
她吵吵鬧鬧的在他旁邊轉轉悠悠的,他也沒心思再喝酒了,徐南燁索性站起身來,打算去洗個澡去去身上這股酒味。
誰知褚漾倒不肯放過他了。
事態完全不按照劇本走,徐南燁不陪她玩了,她自己又喝醉了。
她剛又幹了幾杯,現在興致正濃,從背後一把抱住他「我們徐南燁小朋友這是要去哪兒啊?」
徐南燁眼皮子跳了兩下,語氣淡定「去洗澡。」
「不許去!」褚漾又繞到他前面伸手攔住他「繼續喝。」
徐南燁看著那杯燈光下瓶身近乎變得透明的香檳「酒都見底了,還喝什麼?」
褚漾滿不在乎「家裡這麼多酒,想喝再開啊。」
「我先去洗澡,」徐南燁按著她的頭,「洗完澡再陪你喝。」
「那你說一句話,我就讓你走,」褚漾在他面前一跳一跳,半是央求半是撒潑,「你說我就讓你走。」
徐南燁嘆氣「說什麼?」
「你說,」褚漾張了張嘴,又沖他勾了勾手指,「你把耳朵湊過來。」
男人順從的彎腰,將耳朵湊了過去。
褚漾毫不羞恥的先給他打了草稿「你說,老婆大人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愛,最聰明的。」
她說這話時還用手擋住嘴,生怕被誰聽了去。
徐南燁笑了兩聲,抬起胳膊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學著她說悄悄話的樣子,也跟著說起了悄悄話。
這屋子裡又沒別人,說什麼悄悄話。
或許這就是情調吧。
他一字不漏的說給她聽了「老婆大人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愛,最聰明的。」
男人的聲音和她不同,她軟糯又帶著些許玩笑,因此含含糊糊的。
但他不同,他每個字都說的極為清楚,發音準確,聲音醇厚,比香檳還要醉人。
褚漾剛想捂住耳朵,又聽他說了句。
「我最喜歡老婆大人了。」
褚漾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捂著耳朵,故作鎮定的咳了兩聲「好了,你去洗澡吧。」
徐南燁又說「一個人洗多沒意思,你跟我一起吧。」
褚漾果斷搖頭「我不要。」
然後轉身又要坐回去繼續喝酒。
男人從背後環住了她的腰,褚漾頭一沉,他又把下巴抵在了自己頭頂上。
「老婆,」徐南燁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些請求,「陪陪我吧。」
轟——
褚漾只覺得腦子炸開了。
她現在的想法就是,洗!!!必須洗澡!!!
就是死在浴室里都行!!!!
古有君王為博寵妃一笑烽火戲諸侯,今有褚昏君為博徐皇后一笑甘願浴缸水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一個心顫,手中的酒杯也沒拿穩,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
精緻的玻璃杯瞬間成了一攤碎片。
褚漾下意識就要蹲下身撿。
徐南燁拉住她「退後點,我來撿吧。」
她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就已經蹲下了身子,替她一點點撿起碎片。
褚漾腦子還暈乎乎的,再加上酒精驅使。
她盯著徐南燁勁瘦的腰,又看了眼他被包裹在西裝褲下的大長腿。
色令智昏的褚漾默默地靠近徐南燁,將身高調整在一個合適的位置。
然後腰腹一用力,頂了頂他。
「……」
徐南燁的手忽然就被碎片劃出一道口子。
褚漾趁著醉意做了自己這輩子都不敢做的事,而且對象還是徐南燁。
徐南燁轉身看著她,神色複雜「你剛,在幹什麼?」
她想起男人之前的騷話,如今終於可以還給他了「干你。」
「……」
「……」
幾分鐘後,徐南燁笑了幾聲,語氣漸漸歸於低沉「你有嗎?」
褚漾搖搖頭「沒。」
「那就老實當□□的那個。」
徐南燁用紙巾擦了擦手,隨意扔開,然後彎腰一把將她扛了起來。
往浴室走之前還不忘帶上了那剩下的小半瓶香檳。
褚漾臨死前最後發問「洗澡你帶酒做什麼?」
「喝。」
「那你不拿杯子?」
「你就是杯子。」
被潑了一身的褚漾表示,這不是杯子的正確用法。
洗完澡後,徐南燁是徹底醉了。
他和褚漾真的不一樣,喝醉以後,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睡覺,像個性轉版的睡美人。
褚漾扶著腰勉強坐在床前,想要照他幾張醉後丑照,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她找了十幾張,每張角度都不同,而且臥室里只點了盞微弱的床頭燈,光線垃圾成這樣,居然張張都是驚為天人般的好看。
褚漾報復不成,只好捂著胸口恨自己不是男人。
可能是她捶胸的聲音把男人吵醒了,徐南燁睡意朦朧的唔了兩聲,抬手遮住眼睛,聲音裡帶著完事過後倦懶和性感「還不睡嗎?」
褚漾嘴裡敷衍他「馬上就睡。」
男人清楚她的德性,直接抬手精準的奪過她的手機,往床頭櫃一放,然後攬過她的腰,將她往自己懷裡按。
結結實實的抱住了她。
「快睡,明早送你回學校上課。」
之前都聽說,如果男人能在睡夢中無意識抱過旁邊的女人,那就證明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女人的。
「師兄,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我呀?」
她又問了這個土不拉幾的問題。
男人皺眉,顯然是已經被問了無數遍,都懶得回答了。
褚漾又換了個問題「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徐南燁聲音含含糊糊的「很久之前。」
「多久之前?」
「你還不認識我之前。」
「那是多久?」褚漾掰著手指「難不成你之前真見過我?十年前嗎?」
男人動了動唇,半夢半醒時還不忘埋汰她「那時候你才多大,模樣都還沒長開。」
也是,往前倒退十年,她還在讀小學呢,他那會兒也才剛上大學吧。
不是十年,那就是九年,八年,或是七年。
褚漾忽然覺得不對勁。
「你怎麼知道我那時候還沒長開,」她湊近他,眼睛睜得更大了,「你以前真的見過我嗎?」
「見過。」
「什麼時候?」
徐南燁太困了,被酒精侵蝕過後的大腦很不清醒,他只想趕緊打發掉她,然後好好睡一覺。
「贊干比亞,」男人閉上眼,嘴唇嗡動,「記不起來就算了,不重要。」
褚漾反覆琢磨這四個字,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去過贊干比亞,就算自己去過,那又是什麼時候去的?
她想了很久都想不通,還是決定明天問問爸爸或姐姐,確認一下這件事。
但也許是徐南燁為了敷衍她,所以隨便說了個荒唐的答案。
「那師兄,你這麼早就開始喜歡我了,」褚漾咬唇,又不死心的問他,「你不會覺得不公平嗎?」
換她她一定會覺得不公平的。
徐南燁忽然睜開了眼。
他那雙清雋的眼看著她,忽然笑了「確實不公平。」
褚漾覺得額頭一熱,他將溫熱的唇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徐南燁輕輕嘆了口氣「所以,多愛我一點吧,好嗎?」
換作平時,他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乞求的話來,也絕不會將脆弱和失落展露在她面前。
他總是運籌帷幄,步步為營,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算計,將她結結實實的束縛在網中。
褚漾想,他是真的醉透了吧,才會說出這樣不符合他性格的話。
眼前這個不是那個驕傲矜貴的徐師兄,也不是外較場上雷厲風行的徐外交官,更不是人情局中八面玲瓏的徐二少爺。
而是一個因為醉酒卸下了所有心防,將自己幼稚、霸道、小氣和卑微的一面盡數展露的普通男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