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禽獸

  褚漾撇嘴,不理他的調侃。

  她雙腿向內翻折,坐在床上仿佛被點了穴。

  徐南燁只用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望著她,他眼中含笑,耐心地等待她回過神。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彼此都沒開口。

  褚漾剛告完白就神遊天外,也不管被告白的對象是否被冷落在一邊。

  或許是覺得男人的目光太讓人不自在,褚漾抿唇,伸手將身邊不遠處的被子拖了過來。

  然後雙手一揚,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頭。

  被子模模糊糊被勾勒出一個打坐的人形。

  徐南燁眉頭微挑,伸手捻住被角,想將被子拿下來。

  「別拿下來,就這樣。」

  被子裡的褚漾瓮聲瓮氣的說。

  又過了好久,被子裡的女孩兒才又開口:「師兄。」

  她這幾天,混蛋、老變態、狗男人,什麼稱呼叫著刺耳就叫什麼。

  有幾次吵到正酣,甚至脫口而出吼出他的名字。

  到現在才終於叫回了「師兄」這個稱呼。

  她聲音甜脆,但因為性格比較張揚,所以平常都是揚高了聲音說話,自信又高調,尤其吵架的時候。

  這樣綿軟柔膩的嗓音更是難得聽到。

  徐南燁應道:「嗯?」

  還以為她要說什麼,結果只是小聲問他:「剛打到你,疼嗎?」

  徐南燁愣了愣才想起她問的是什麼。

  褚漾躲在被子裡,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家暴不分男女,家暴的都是渣渣,褚漾必須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以求徐南燁的諒解。

  徐南燁和她之間隔著被子。

  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漸漸低落下來的呼吸聲。

  褚漾自然也看不見他現在什麼表情了。

  她聽見男人說:「疼。」

  被子裡的那團不安的動了動。

  徐南燁湊近她幾分,雙臂撐在她兩邊,在她毫無所知的情況下直接和她臉對著臉,清冽的呼吸打在了罩著她臉的被子上。

  當然褚漾籠罩在黑暗下,什麼也不知道。

  她只覺得男人的聲音突然離得很近,仿佛咫尺之間。

  徐南燁問她:「還有點疼,怎麼辦?」

  褚漾知道他或許在誆騙自己,但自己是動手的那一方又不占理,無論她剛做了什麼,徐南燁別說回擊,他連一句該有的責怪都沒有。

  從徐北也那裡又得知,除了他年少時和其他人打架,沒人對他動過手。

  就連和父母對著槓,父母也沒有打過他。

  這樣金貴的少爺軀體被眼鏡和枕頭打到,就算身上沒傷口,恐怕也對他造成了心理傷害。

  褚漾想了想,忽然把手從被子裡伸了出去。

  那隻盲手按在床墊上摸摸索索的,終於摸到了他撐在床上的手。

  褚漾抓著他的手,語氣嚴肅:「這樣吧,你打回來。」

  還未等徐南燁做出什麼反應,她就又補充:「除了臉,其他地方隨便你打。」

  她話剛落音,頭就被敲了一下。

  力道不大,更何況有被子蓋在上面,但褚漾還是愣了。

  「你真打我?」

  褚漾是跟他客氣,沒想到這男人居然真的打。

  她猛地掀開被子,眼前忽然大亮,褚漾眼睛一下沒適應過來,眯了眯眼要找徐南燁算帳。

  英俊的臉就這樣猝不及防的映滿她的眼帘。

  男人溫潤的眉眼就這樣放大數倍,和她眼對眼,鼻對鼻。

  他的好看是那種沒有攻擊性的好看,膚色白皙,五官俊俏,眉毛濃密卻不顯粗獷,眸色很淺,像是兩顆淺棕色的玻璃糖,眼輪廓細長又柔和,薄薄的內雙隱在眼皮下,只垂眸時便在眼睫上方勾勒出明顯的線,笑的時候眼尾微揚,瞳孔中泛起虛晃朦朧的漣漪,如同夜空中皎潔明亮的上弦月。

  他像隱在山中的溫泉。

  夏季涼爽沁人心脾,冬季溫暖泛起白霧,四季如春,細雨潤聲,溫文爾雅。

  矜貴內斂,高潔清雋。

  褚漾小時候讀過不少古早言情,書里的男主角大都霸道強勢,讓人害怕卻又忍不住小鹿亂撞。

  她曾經也幻想過被這樣霸道的男人圈在懷裡,烏雲皎潔時,二人獨處中,男人用力的吻她,說些讓人羞恥又動心的情話。

  褚漾覺得心跳驟快。

  眼前的男人清風明月,溫和雅致,但褚漾莫名就聯想到與他床笫之間。

  男人強勢溫柔,流著汗喘著氣,沙啞著嗓音叫她「漾漾」的樣子。

  和平時差別極大,幾乎很難相信他摘下眼鏡後也會那樣霸道。

  思想漸漸變黃的褚漾及時止損,命令自己停止遐想。

  她撐著床,將屁股往後挪了挪,試圖稍稍與他拉開一些距離。

  男人低低笑了:「躲什麼?」

  褚漾聽不得他這略帶調笑的聲音,總覺得他放了把鉤子死死勾著自己的心尖尖,低潤清冽的嗓音一響起,她的心臟就猛地縮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沒,沒有啊。」

  她又重新用被子把自己蓋住了。

  徐南燁又問她:「你不熱嗎?」

  隔著被子,他看到她的腦袋晃了兩下。

  然後被子下的女孩兒忽然躺了下來,仍用被子死死捂住自己,把自己包成了一個大蠶蛹。

  她聲音悶悶的:「我要睡了。」

  徐南燁挑眉,語氣帶笑:「你洗澡了嗎?」

  「……」

  被子裡的人沉默了。

  她和徐南燁都愛乾淨,除非冬日三尺之寒,連脫衣服都是對意志力的考驗,否則每天睡覺前必要洗個澡。

  褚漾何止是沒洗澡,她連妝都沒卸,身上還有酒味。

  徐南燁隔著被子拍拍她:「去洗澡。」

  褚漾惱了,又把被子猛地甩開,語氣激動:「你總催我洗澡幹什麼?你是不是嫌棄我髒了?」

  因為羞赧而變得無比暴躁的褚漾現在就像個炮筒,徐南燁隨隨便便說句話不合她心意,她就能原地旋轉爆炸升天成為夜空中最燦爛的一束煙花。

  徐南燁也沒生氣,溫聲哄她:「不是嫌你髒。」

  褚漾重重哼了聲,撇頭不理她。

  他又輕飄飄說了句:「只是你喜歡事前洗澡,所以我才讓你先洗澡。」

  褚漾靠著床頭,結巴道:「你,你要幹嘛?」

  她這話剛問出口就立馬後悔,從前吃過教訓的褚漾立馬傾身堵住了徐南燁的嘴。

  徐南燁的那兩個字也就沒來得及說出口。

  男人眨了眨眼,褚漾紅著臉警告他:「不許說干你!」

  徐南燁順從的點點頭。

  褚漾見他聽話,放心的把手放下了。

  結果男人下一秒又笑眯眯說:「干我也可以。」

  「……」

  褚漾安靜了幾秒,手指向門外:「請你出去。」

  徐南燁眉骨微揚,緩緩起身,褚漾以為他要做什麼,防備的盯著他一動不動。

  「那你早點睡。」

  男人轉身,居然真的出去了。

  褚漾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瀟灑的背影,等回過神來,他人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她一邊揪著被子生悶氣,一邊在心裡默默辱罵徐南燁。

  但她又沒那個膽子去把人叫回來。

  褚漾內心難耐,覺得兩個人好不容易把話說開了,怎麼她又把人作走了。

  結果沒捱過幾分鐘,褚漾邊罵邊下床,打算去找徐南燁。

  她走了兩步又覺得委屈。

  也不是不讓他幹什麼,為什麼說話就不能委婉點呢。

  每次心裡只要萌生出徐南燁斯文儒雅的想法,下一秒他就能能徹底打破這歲月靜好的幻象。

  褚漾來來回回好幾十趟,房門終於又被敲響了。

  她的心跳又隨著那響起的敲門聲活過來了。

  褚漾別彆扭扭的挪到門邊,慢吞吞的打開門,她也不往門口看,拼命忍住嘴邊得意的笑容,裝出一副傲慢的樣子:「知道錯了嗎?」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是認錯了,但不是徐南燁的聲音。

  說這話的是徐北也。

  徐北也按著額頭,語氣無奈:「二嫂,我已經二十五了,勞煩你跟我哥說說,我真的不需要他陪我睡覺了。」

  褚漾有些愣,緊接著看到了站在徐北也身後的徐南燁。

  他也恰好垂眼看著她,嘴邊掛著淡淡的笑。

  她有點懵:「怎麼回事兒啊?」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我哥就算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二嫂你也不用把他趕出來睡啊,」徐北也深深嘆氣,做出和事佬的樣子來,「我一個人睡這麼多年了,突然讓我跟八百年前就分了床的哥哥睡一起,我真的做不到。」

  他本來一個人睡得好好的,徐南燁敲響了他的門,擾亂了他的清夢。

  你二嫂把我趕出來了,我們湊合一夜。

  徐北也感到震驚,連忙追問這是怎麼了。

  徐南燁只淡淡道,夫妻私事,你不方便知道。

  徐北也內心腹誹,但還是收留了這個哥哥。

  比起大哥從小嚴肅正經,二哥從小還是挺寵他的。

  他從衣櫥里給徐南燁拿了套新的被褥。

  結果徐南燁說,我習慣睡床。

  徐北也說,行,你睡床,我打地鋪。

  徐南燁又說,我於心不忍。

  徐北也沒話說了,哥,那你想怎麼樣。

  徐南燁指著那張一米八的大床,我們一起吧。

  徐北也下意識的護緊了自己的小身體,我一直把你當哥哥的。

  徐南燁笑了笑,少跟榕榕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

  徐家三個兄弟個個人中龍鳳,站在人群中就是一道風景線。

  容榕不敢惹上頭兩個哥哥,就經常給徐北也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徐南燁知道,但沒在意,也沒向徐東野告狀。

  誰知道真把徐北也的思想給玷污了。

  兄弟倆一起躺在床上,二十年後首次,徐北也激動過後,很快就有了睡意。

  本來他馬上就要睡著了,結果徐南燁又說話了。

  北也,小時候你睡不著,我經常會給你說故事哄你睡覺。

  徐北也忍無可忍,你到底想怎麼樣?

  徐南燁聲音輕柔,北也,報答哥哥的機會來了。

  徐北也對著天花板咆哮了一聲,拉著他哥敲響了二嫂所在的房間。

  「二嫂,看好二哥,如果他再來找我,我就去跟爸媽告狀。」

  徐北也生無可戀的搬出爸媽以換取自由。

  房門又被關上了,徐南燁去徐北也房間遊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漾漾,北也他不收留我,」徐南燁嘆氣,「我也沒辦法。」

  褚漾扯了扯嘴角:「你們徐家這麼多房間,你非要去你弟弟房間裡睡,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南燁眨眼:「不是。」

  如果她又把徐南燁趕出去,那明天全家都會知道她是大半夜連房間都不許丈夫進來睡的潑婦。

  這是徐宅,是徐南燁的主場,她要敢這麼做,這少奶奶的臉面也是不要了。

  褚漾忍無可忍:「你就是故意的!你還賣可憐!你這個殺千刀的狗男人!」

  她剛吼幾句,就被男人用手指點在了唇上。

  溫潤的觸感讓褚漾懵了幾秒,隨後偏頭躲開了他的手指:「幹嘛?」

  徐南燁輕笑:「噓,小點聲,被人聽到了就不好了。」

  「這都會被聽到?」褚漾懷疑:「你們家隔音效果這麼差?」

  「是啊,」徐南燁彎腰與她平視,「但有一種聲音小,不會被聽到。」

  褚漾呆呆的順著他的話問:「什麼聲音?」

  徐南燁眼神微熱,挑起她的下巴,輕輕往她臉上咬了口。

  褚漾臉頰吃痛,心跳加快。

  男人戴著眼鏡,矜貴斯文。

  嗓音醇厚動人,只可惜說出來的話太禽獸。

  「做·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