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川的語氣很溫和,溫和到沒有任何攻擊性,無害至極。
可他字字句句,卻像是淬了毒一般的陰寒。
有一瞬間,喬予握著電話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不敢置信。
她張了張唇瓣:「你以骨髓要挾我,是為了給你妹妹報仇?」
「要挾?」江嶼川不以為然。
「這怎麼能算要挾呢,只是等價交換罷了,沒有人必須圍著你跟薄寒時轉的,薄寒時是我的仇人,我沒法去原諒他,更沒法這麼大公無私的給你們的兒子捐骨髓。說句惡毒的話吧,你們的孩子需要骨髓,關我什麼事呢?可我唯一的親人是真的是被薄寒時弄死了。」
「喬予,你憑什麼,讓我無條件的捐獻骨髓給你的孩子?」
喬予搖頭,「不是這樣的,我沒有讓你無條件捐獻,可你提出來的條件實在……」
強人所難。
這四個字還沒落下。
江嶼川說:「可我對你提出來的其他條件一點興趣也沒有,談條件也講究你情我願,你不願意,那也沒什麼談下去的必要。」
就在對面要掛電話的時候,喬予急急地開口問:「你想讓我跟薄寒時離婚,讓我嫁給你,無非就是想讓薄寒時痛苦。可如果你真的跟我結婚,若是沈茵知道,你不怕她……」
他打斷她,冷靜到寡漠沒有情緒:「我和沈茵已經徹底沒可能了,她在美國領證了。」
茵茵啊,是他對不起她,他也沒臉再出現在她面前。
喬予在剎那似乎明白了什麼。
江嶼川的人生,已經徹底陷入黑夜,跟一個窮途末路的人談什麼都是徒勞的,除非你能陪他一起墜入黑夜裡。
他甚至連生的念頭都沒了,怎麼還會擔心沈茵怎麼看他?
剛結束通話。
身後突然傳來薄寒時的聲音:「怎麼連拖鞋也不穿就跑出來?」
喬予怔住,眼睛都紅了。
薄寒時提著那雙拖鞋,微微彎腰擺在她腳邊。
見她沒動作。
他眼底浮現淺淺的繾綣笑痕,「要我幫你穿?」
「哦,沒……」
她低頭剛想去穿鞋。
身體驟然一輕,被他打橫抱起來。
他看著她,笑了下:「算了,抱回去更簡單。」
他剛把喬予放到床上,脖子被那雙素手用力抱住。
薄寒時微微頓住:「怎麼了?」
喬予沒鬆手,趴在他肩上,說:「要是一周內找不到全相合的骨髓,我們就跟江嶼川賭一把吧。」
這個抱姿,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但薄寒時還是聽到了她聲音里的決絕,他摟著她背脊的手臂漸漸僵硬,「怎麼賭?」
「我們離婚。」
「只是這樣?」
他根本不信現在被恨意蒙蔽的江嶼川,會這麼好說話。
喬予緩緩鬆開他脖子,看向他的目光里閃著隱忍的淚光,好半晌,她說不出口。
如果江嶼川是要她去死,也許她還比較好張口。
可江嶼川要的,是她嫁給他。
喬予說:「小雋行太小了,耗不起也等不起,薄寒時,我們不能拿小雋行來賭,只能用我們自己來賭。」
薄寒時大概猜到了:「所以,你是打算用我們的婚姻,來換江嶼川的骨髓?」
「如果現在能很快找到全相合的骨髓,我自然不願意這麼做,可現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全相合的骨髓,小雋行血型又太罕見……我……薄寒時你知道嗎,今天小相思打視頻問我,她的骨髓能不能捐給弟弟,那時候我就覺得,如果現在有全相合的骨髓,我一定要去給小雋行爭取,無論讓我付出什麼。」
「江嶼川還提了什麼要求?」
「……」
喬予靜靜看著他,無言。
薄寒時其實是難以接受,所以明知故問:「他讓你跟我離婚……嫁給他,對不對?」
問這話時,他已經不再那麼冷靜。
房間裡沒開燈,一片昏暗。
薄寒時背對著她跌坐在床沿,寂靜至極。
他整個人陷入昏暗中,看起來頹靡而消沉。
過了好久,他才開口說:「喬予,你要我怎麼親眼看著你嫁給別人?」
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克制的顫音。
從她的角度看去,能清晰的看見他喉結翻滾的厲害。
喬予也在忍,忍受煎熬和胸口劇痛,再出聲的時候聲音也啞的很:「這、這就是權宜之計,暫時的。你繼續派人找全相合的骨髓,我這邊去和江嶼川周旋,如果真的迫不得已,我和他結婚,等小雋行手術一結束,我就跟他離婚……」
「我不答應你這麼做,喬予。就算是為了孩子,我也不想答應,更不能答應。」
喬予唇瓣發白,「可小雋行等不了太久了……這種稀有血型的全相合骨髓,短則兩個月,長則半年甚至更久。薄寒時,那是我們的孩子……你要我怎麼眼睜睜看著他承受那麼久的痛苦和風險,他甚至可能會熬不住的……」
薄寒時打斷她,黑眸深沉的凝著她的眼睛,情緒不明:「你還記得當初我們結婚的時候,約定過什麼嗎?」
喬予一時愣住。
薄寒時提醒她——
「我們之間,沒有離異,只有喪偶。」
「可現在,予予,你不僅要跟我離婚,還要嫁給別人,我不同意。」
他否決的很果斷,也很強勢。
喬予快掙扎瘋了:「可短時間內找不到全相合的骨髓怎麼辦,薄寒時,我不敢拿孩子去跟時間和危急的病情賽跑,要是中途出事,我這輩子都會後悔放棄了這個機會!我們離婚只是權宜之計,我嫁給江嶼川你也當做這只是一場戲,你知道的,即使跟你離婚了……」
話音還沒落下。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來,在安靜夜裡有些刺耳。
是宋淮的診所座機電話打來的。
「不好了,小雋行剛才高燒不退,皮下和黏膜多處出血,皮膚多處發生紫癜!你跟喬予快來一趟醫院吧!」
……
薄寒時和喬予半夜匆匆趕到宋淮的診所。
小雋行在經過搶救後,勉強維持住了生命體徵,可病情實在危急。
宋淮說:「不能再等了,現在不管有沒有找到全相合的骨髓,都必須儘快手術,我看用半相合以上的骨髓進行移植吧……」
喬予問:「半相合的骨髓排異情況有多大?」
宋淮實話實說:「半相合的骨髓,適合八歲以上進行移植,小雋行太小,排異情況可能會比較……不樂觀。」
他思來想去,也不敢告訴喬予太精準的數字,只說不樂觀。
如果是這樣,那以後的後遺症可能會一大堆,即使吃著最好的排異藥,何況他還那么小,吃排異藥也不合適,到時候大概率排異,小小嬰兒能挺得住兩次鬼門關嗎?
而且,她不甘心她的孩子就那樣不健康又痛苦的活著。
她看著保溫箱裡的孩子,白嫩嬌弱的皮膚上布著紫癜,實在太觸目驚心了……
喬予深吸了口氣,做出一個決定:「如果一周之內,能找到全相合的骨髓呢?」
宋淮說:「那自然最好不過,總之不能再拖了,主要孩子太小,身體各個器官都沒發育完全,很容易出現衰竭!」
喬予隔著一道玻璃,看看裡面的孩子,心裡的某個決定更加堅定了。
她對宋淮說:「宋醫生,你能先迴避一下嗎?我和薄寒時商量點事情。」
宋淮剛好也有其他病人要去看看,便帶著助手離開了。
薄寒時看著她,眸光晦暗翻湧,將她一把拉進懷裡緊緊抱住,「予予,你再給我們一點時間,也許這周就有全相合的骨髓出現呢?」
喬予被他勒在懷裡,泛白指節緊攥著他的襯衫,埋在他懷裡哽聲說:「你看小雋行身上的紫癜……薄寒時,不是我不想給你時間,我也想給你時間,給我們時間!」
「可是……宋淮也說了,小雋行等不了那麼久了!如果在這期間小雋行真的出事,就因為我們的猶豫,那這段婚姻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她掙扎著,用力又狠心的推開他。
薄寒時對喬予向來不設防,以至於她那麼用力推他的時候,他腳步甚至往後趔趄了下,看上去落寞又頹然。
喬予咽下喉嚨口那股發堵的酸脹,決心已下:「薄寒時,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把婚離了吧。」
他盯著她的眼睛問:「如果我不願意呢?」
喬予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可以試試你不願意,我有沒有辦法讓你願意。現在就算是用我自己來脅迫你,我也覺得不失為一種權宜之計。」
她看起來很弱,可骨子裡又狠,下了決定,就再也拉不回來。
這一夜,薄寒時沒睡,一直在打電話,聯繫各種人不停地詢問找骨髓的進度。
沒有消息,還是沒有。
他頹喪的坐在那兒,周身氣壓鬱結而低迷,快要被逼瘋了。
他咬著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從前喬予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幾乎不抽,可今晚,實在是控制不住。
他甚至沒有辦法去阻止喬予這樣做,因為沒有理由和立場。
她是為了小雋行。
喬予回了御景園後,便去找結婚證。
之前結婚證是由薄寒時保管的。
她翻箱倒櫃了一圈沒找到,跑去他書房找。
即將拉開那抽屜時,薄寒時終是按住了她的手,將她驟然拽進懷裡死死抱住:「喬予,你聽清楚,我不同意離婚!」
喬予心尖刺痛,卻沒回應。
薄寒時殘存的理智只不顧一切的告訴他——無論用怎樣的方式,只要留住她就好。
他單手扣著她的腦袋,偏執強勢的吻了下去,這個吻糾纏的很用力,並不溫柔,可他的聲音卻含著一絲少見的乞求:「予予,別離婚……你要我怎樣都行,但別跟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