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里沒開燈,光線昏暗。
借著窗外散進來的光亮,喬予能清楚的看見他黑眸底下的涌動。
可薄寒時臉上很平靜。
面上越是平靜,內心越是沸騰。
不會有好結果。
這幾個字眼,每個字眼,都像是一把折射著寒光的鋒利匕首,在他心口上捅出個巨大的血窟窿。
他忽然笑了,笑意很淡,「我忽然後悔了。」
後悔問她這些。
後悔得知這些不可能。
「喬予,你應該騙騙我,現在,我寧願你騙我。」
「說出口的話,就收不回來了。薄寒時,你不該問我的。」
有些話,一旦問出口,除了傷人,別無其他。
其實騙子能騙多久,不取決於騙子的騙人技術有多難以堪破,取決於被騙的那個人,能裝多久的傻。
薄寒時裝不下去了,所以她也沒法繼續騙他了。
就那樣無聲的看著彼此,近乎自虐一般,眼前人明明就在眼前,可這一刻,薄寒時卻覺得,喬予距離他很遠很遠,遠到他永遠邁不過去那道鴻溝。
或許,那不是鴻溝,那是一道天塹。
「喬予……」
「嗯,我在。」
「你走吧,我不為難你了。」
喬予眼淚掉了下來,她笑看著他:「你確定嗎?」
「我確定,我不想……再把你逼死。」
只要她願意活著,這就夠了。
她活著,他就能活下去。
其他的,無所謂了。
這次,他不會再攥緊手裡的沙子了,攥的越緊,流失的越快。
這沙子,在他掌心中就快空空如也了。
他不捨得再把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點感情也攥沒。
偏執如薄寒時,放手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難。
整整七年,從喬予十八歲到二十五歲,十八歲時,她把自己交給薄寒時,後來,她死在了七年前,再也沒鮮活過。
她也沒打算開始什麼新的人生,她的人生早就在十八歲那年,就結束了。
喬予看著他,想起在墨山腳下離別的那一夜。
那晚洪澇封路,他們被困在小旅館裡。
她懇求他,抱抱她。
他始終沒有答應。
喬予哭著,卻笑著說:「薄寒時,你抱抱我吧。」
也許沒有以後了。
等待就是以後,等待就是他們之間的結局。
就當做是離別的一點慰藉吧。
這次,薄寒時沒拒絕,他只是無聲的抱住了喬予,抱的很緊。
他的下巴壓在喬予肩上。
喬予也伸手抱住了他,彼此看不見對方臉上的情緒。
她仰著頭,聲音啞然:「跟你在一起的這三十天裡,我挺開心的,沒有不開心。」
她感覺到頸窩裡,有一抹溫熱的液體鑽了進去。
那是薄寒時的眼淚。
「予予。」
「嗯?」
「沒什麼,就是想喊喊你。」
事到臨頭,喬予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幾句:「薄寒時……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手臂上的傷還沒好,別再喝酒了。」
「好。」
「對了,前幾天去逛商場,我又買了幾盒沉香條,放在樓下茶几的抽屜里了,你抽菸的話,別忘了用。」
「好。」
喬予深吸了口氣,忍下喉間的哽咽,繼續說:「你胃不好,記得三餐按時吃,不要一有脾氣就不吃飯,要給小相思做個好的榜樣。」
提起小相思。
薄寒時說:「你要是想帶走小相思,就帶走吧,我會讓徐正按時打撫養費,有空也會去南城看她。」
「她一直生活在帝都,也一直在帝都上學,忽然帶她去南城,可能不適應。況且,她有她的好朋友大胖,算了吧,以後我會來帝都看她的。」
「也好,那六年,你一個人帶著她,吃盡了苦頭,以後還是我來帶吧。」
他聲音很啞,頓了頓,又說:「予予,以後,你要開心。」
他不會再強迫她做什麼了。
如果見到他,會讓她想起什麼不堪的回憶,那他不會再輕易出現在她面前,勾起她心裡的陰影。
喬予點頭,「你也是,要開心。如果有合適的人,就試著接觸接觸吧。」
非誰不可這件事,是很痛苦的。
她不是在說漂亮話,她是真的希望,薄寒時能從別人那裡得到幸福。
她給不起的東西,如果別人能給他,那也挺好的。
薄寒時應了她之前所有的叮囑,但唯獨這一條,他沒回應。
什麼叫合適的人?
對他來說,除了喬予之外,沒有人適合他。
在薄寒時的世界裡,從來就只有喬予和其他人。
如果得不到喬予,那他就不要了。
喬予是誰?
喬予是站在他年少所有心動里的人,是只要站在那裡哪怕什麼也不做,就毫不費力能贏得他所有目光的人。
是輕易就能把他困在過去甘願沉淪的人。
不管再遇到多少次,他都會本能的……對她心動。
他沒告訴她,他早就沒有力氣再去愛其他人了。
他所有的純粹和喜歡,全部給了她,再也收不回來了。
就這樣彼此緊緊相擁著,不知道抱了多久,薄寒時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一般,緩緩推開了她。
他抬手用指腹輕輕刮著她臉上的淚痕,淡淡笑著,溫聲說:「予予,這次你真的自由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什麼了,以前那些不好的回憶,都忘了吧,我也會努力忘掉。」
他撒謊了。
他忘不掉她。
但他不想再逼喬予牢牢記住他,記住薄寒時,對喬予來說,太殘忍了。
如果記住薄寒時,等於記住溫晴的死,那還是不要記得了。
喬予想說什麼,但是張了張嘴,卻發現已經失聲。
他紅著眼重重的嘆了口氣:「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我會讓徐正送你去機場。」
「……」
他擦完她臉上的眼淚,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
很輕,很溫柔。
溫柔到和平時那個霸道強勢的薄寒時,判若兩人。
「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不能護著你了,你要更堅強一點,更獨立一點。不過這些,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我不在你身邊的那六年,你也一個人挺過來了。」
他自嘲的勾勾唇角。
這才意識到,從來不是喬予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喬予。
「一路平安,予予。」
話落,薄寒時鬆開了她,轉身離開了主臥。
他甚至不敢跟她待在一個臥室里睡覺,他怕他會言而無信的後悔。
只要看著喬予,他就會忍不住的,想要把她牢牢鎖在他身邊。
他的背影,消失在喬予模糊的視線里。
和黑夜交融,孤寂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