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以雲輕笑了聲「等等。」

  系統「?」

  以雲「先不走了。」

  系統「你要做什麼???」

  以雲看著對面的傅青竹,分析「你不是說,這個世界不需要『葉以雲』嗎,那『以雲』繼續留在這個世界,是沒有問題的。」

  她是葉以雲,也是以雲,這麼理解,並沒有問題。

  當然,不能變的是葉以雲的人設。

  系統不肯「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葉以雲肯定要遭受一次身死,你就算強行留在她身體裡,風險很大的,一不小心真嗝屁,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以雲語氣有點吊兒郎當「那要不,你現在試試去下個世界。」

  系統「總得等轎車撞上你才行。」

  以雲強調「現在就試試。」

  系統嘀嘀咕咕,開始穿梭,準備調整世界,突然它頓住。

  以雲「怎麼樣?」

  系統「啊這……」

  以雲「是不是出故障了?」

  系統程序差點崩潰「不對啊,怎麼這時候就出故障?」

  以雲「嗐」了聲,說「早在你玩跳一跳玩四年,我就知道該故障。」

  系統屏蔽宿主、閉關,也不該把兩套世界的流速區分開,系統的時間感官,應該與員工同步,產生不同步,也就是系統的穿越機制故障。

  「我嗶——我嗶——我嗶——!」

  系統無法在乎說粗話被扣錢的事,它慌了,它從來沒遇到這種故障,系統守則里,凡是系統失職而導致的員工被滯留世界,系統都會被革職!

  何況是這樣緊要的關頭,要讓以雲去承擔這場車禍。

  她很可能會死。

  它六神無主「真的故障了,修好肯定要時間的,那怎麼辦啊?」

  以雲無奈地說「害,我可以不舉報你,但是接下來你聽我的,畢竟我都白挨車禍這一下,總該自己主導吧,怎麼樣?」

  系統「逆女,還想舉報我?」

  以雲「嗯?你叫我什麼?叫聲爸爸我就不舉報。」

  系統噎住「……爸爸。」

  以雲心滿意足「誒。」

  系統「但是你要是真死了怎麼辦啊,到時候問題才大……」

  以雲笑了「不會的。」

  死嗎?

  她彎了彎眼睛,三月的天,陰蒙蒙的,難得出點太陽,白日鋪灑在她臉龐上,她好像是上天的寵兒,為光眷顧。

  傅青竹低頭,對著手機搗鼓一會兒,

  以雲手機很快收到消息,是傅青竹發來一張照片——透明的塑膠袋裡,烤得焦黃且蓬鬆的麵皮里,夾著白色的奶油。

  他買了一袋泡芙。

  去面試前,她隨口說句想吃泡芙,面試完出來,他已經買好,以雲收起手機抬頭時,他還提了提泡芙,臉上帶著旭日暖陽般的笑意。

  那輛紅色轎車越來越近。

  紅燈在倒計時。

  以雲把手機放到兜里,她突然有點可惜,自從換了這個新手機,還沒摔過呢,這下,估計是要被撞個粉碎。

  離紅燈結束,還有一秒。

  她看著傅青竹猛地睜大眼睛,第一次,她看見他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

  他在喊什麼,完全不顧自身,朝著她奔過來,而那輛紅色轎車已經騎到人行道上,以雲微微閉上眼睛。

  被撞上的時候,首先不是疼。

  是渾身肌肉、血液、器官沒有反應過來的空白。

  就像突如其來,「咚」的一下,她的生命,按上休止符——等挨過這陣休止符,才有一種鋪天蓋地的、根本無法承受的疼痛,好似把她渾身撕裂開。

  淺金色的泡芙掉了一地,「噠噠噠」地跳著,有的上面染了鮮紅色。

  奇怪,泡芙里的奶油,不是白色的嗎,怎麼會有鮮紅色……

  哦,她知道了,那是她的血。

  她整個耳朵灌滿血液,傅青竹好像在叫她,她分辨不清。

  想抬眼看看他,給他點安慰,告訴他,她會沒事的。

  可是她做不到。

  她無法控制自己身體。

  系統在腦海里的聲音很清晰「生命力100、90、80……騙子,你說會沒事的!你他嗶——死了我怎麼辦啊!」

  以雲嘴唇動了動。

  如果她是倒霉,但傅青竹這麼大一個氣運之子,她相信,他有能力為她留住那麼一點點運氣。

  因為他們說好了,要一起走下去。

  陪伴從來不是山盟海誓,這是羈絆,在他們兩人之間纏繞著,身不可死,魂亦不會消。

  「生命力百分之10……」系統哭了,「嗚嗚嗚雖然我平時總是罵你,但是……」

  「求求了,別死。」

  「求求了。」

  10。

  9。

  8。

  7

  6。

  傅青竹看著手術中的燈亮起來。

  他呆滯地站著。

  這一刻,他正在經歷世上最殘酷的事情,在他的面前,對著他微笑的人兒,最心愛的人兒,好好的一個人,變成鮮血淋漓的模樣。

  他的全世界,在這一瞬間崩塌。

  血,都是血。

  她的瞳孔已經渙散,嘴唇好像動了動,但他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死,正在無情地掠奪她的生命。

  「家屬在哪裡!」護士拿著一張紙,「車禍女子家屬在哪裡?」

  傅青竹「我是。」

  護士「你是病人的?」

  「愛人,」傅青竹說,「上星期,剛領證。」

  護士憐憫地看著他「這是病危通知書,請簽一下字……」

  她的嘴巴還在一開一合,或許在講一些放寬心態的話,但傅青竹已經聽不到。

  好像有一股力量,把他從他的身體裡抽出來,另一個他,站在他身邊,看著他麻木地,在簽字欄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簽過很多合同。

  但是,這份是與生命交易的合同。

  5。

  4。

  3。

  2。

  傅青竹坐在等候區,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乾涸的血液,還有衣服上、褲子上,剛剛這些血液,還是熱的。

  現在已經開始涼了。

  他看到另一個自己坐下來。

  他問他「你可以去救她嗎?」

  「對我而言,這是比抽筋拔骨還疼的事。」

  「我沒那麼堅強,我根本,不可能撐得住。」

  現在的他,脆弱得只要一想起滿地的血,只要想到那種可能,他就好像,整個人被關在真空的玻璃房裡,沒有空氣,沒有聲音,死寂如猛獸,吞噬他的理智。

  他對另一個自己說「我知道你做得到。」

  「這麼多年,其實我的奇遇,都是你帶給我的,請你把我的氣運,全部給她。」

  「只要讓她活下來。」

  「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我也要讓它變成,100。」

  1。

  系統啞了。

  它現在程序已經開啟自動分離,一旦員工在小世界生命終止,無法及時前往下一個小世界,系統就會和員工斷開關係。

  屆時,以雲留在穿越局的身體,也會進入死亡。

  然後,系統會被回收,穿越局會有專員來調查工作事故,可能還會被當做典型案例,警醒後來的員工。

  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主觀上,系統並不是全然的機器人。

  它有自己一套擬人化情緒程序。

  這套程序現在混亂得一塌糊塗,導致它嗷嗷地哭「別死啊,你要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嗎!」

  「嗚嗚嗚,明明之前都是你坑我的,為什麼我還是想哭啊!」

  「假女兒,一點都不孝順。」

  以雲「……話說剛剛誰叫我爸爸來著。」

  系統「我那不是因為被你威脅說要舉報……誒?」

  生命值數值,停在1,沒有再降下去。

  系統「真的嗎,你是不是會沒事!」

  以雲在腦海里「嘶」聲笑著「要不是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我。」

  系統「呵呵,你被撞得腦子壞了,聽到幻聽。」

  慢慢的,氧氣罩多出一層淺淺的霧氣。

  身體各項數據雖然不樂觀,儀器發出「嘀嘀嘀」的鳴叫,但總算,沒有再下降。

  手術室里,醫生滿頭大汗,在清理盆腔積血時,不由驚訝「傷得這麼嚴重,居然還能堅持下來。」

  「小姑娘求生意識很強。」

  「加油啊,小姑娘。」

  以雲腦海里呼喚系統「那什麼,親愛的兒子,請把我的痛覺調低好嗎?」

  系統罵罵咧咧,一邊給她調低到20「不能再低了,再低人醫生會以為你死了,到時候直接給你送到太平間去,哼。」

  以雲沒有精力給它順毛,她緩緩說「我好累,先睡會兒。」

  話一說完,她的意識墮入一片混沌。

  系統「……」

  知道以雲真的睡著了,過會兒,系統看看生命值,1。

  又過幾秒,它又去調出生命值看,1。

  不過幾分鐘,它這個動作反反覆覆。

  系統嘀咕「怎麼還不回升啊。」

  以雲「你過一小時再來看就行了。」

  系統「是這樣嗎……我嗶——,你不是睡著了嗎?」

  以雲「這就睡了。」

  系統「哼」了聲「我才沒擔心你。」

  但只要有這1,只要不是0,就能慢慢恢復,而不會發生最壞的事。

  後來,眼看著它從1,到2,再到10,最後,回到100,系統流下老父親的辛酸淚。

  icu病房裡,醫生檢查完各項指標,點點頭「今晚再觀察一下,明天就能轉到普通病房。」

  傅青竹坐在一側,他定定地看著以雲毫無血色的臉。

  見過太多生離死別,醫生還是很觸動「小伙子,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看你沒怎麼合過眼,等你妻子之後好起來,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別把身體弄垮了。」

  傅青竹聲音沙啞「謝謝醫生。」

  他們正要站起來離開icu,突然,傅青竹回過頭。

  他面容震動「醫生,以雲睫毛動了。」

  醫生「啊?」

  傅青竹坐下,他篤定「是真的。」

  醫生也好奇地看著病人。

  過了大約五分鐘,以雲沒有動,醫生知道他好說話,還想勸勸傅青竹,突然,傅青竹呼吸聲重起來,隔著一層口罩,尤為明顯。

  只看,臥床四個月的病人,慢慢地睜開眼睛。

  她就像初初來到這個世界那樣,一雙澄澈的眼中,都是懵懂。

  醫生連忙呼叫主治醫生,而傅青竹則壓著聲音,似乎怕嚇到她,或者是吵到她,輕輕說著「以雲、以雲。」

  以雲眼睛微微一轉。

  傅青竹穿著隔離服,戴著隔離帽,還有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單這麼看,他眼型很好,眸子黑黢黢的,下眼瞼的臥蠶讓人很有親近感。

  如果不是眼下明顯的烏青,還有眼中的紅血絲,以雲都想調侃一句傅醫生好帥。

  哦,她忘了她現在說不出話。

  系統在她腦海里嗶嗶地說話「四個月了!你終於醒了!」

  以雲「噓。」

  系統「?」

  以雲「別打擾我和傅青竹的氛圍。」

  系統「呵呵。」它以後要是再為這傢伙流一滴淚,那它就是狗!

  以雲體力不支,只醒這麼會兒,沒多久又睡著了,醫生忙活好一會兒,確定沒有大礙,傅青竹、葉爸、葉媽站在醫院走廊透透風。

  葉爸掏出煙盒,抖出一根,遞給傅青竹。

  傅青竹擺擺手「爸,不用了,我今天開始戒菸。」

  「有決心,」葉爸拍拍他的肩膀,嘆息「四個月,辛苦你了。」

  四個月,他學會抽菸解愁,當然,現在以雲醒來,他不再需要抽菸。

  傅青竹垂眼看著遠處的車燈,笑了笑「不辛苦。」這不是客套話,如果他連「辛苦」的機會都沒有,那或許,比死都不如。

  回想這四個月,真有種從夢中走過的感覺。

  一切都是不實際的,他的心漂浮著,直到今天看到她睜開眼睛,整顆心才真正回落在胸腔里。

  葉媽主動走上來,說「我先回去做一些清淡的飲食,你也早點休息吧。」

  傅青竹點頭。

  第二天,以雲真正清醒了,她睜開眼睛,普通病房裡,陽光很好,床頭有一束漂亮的花,花瓣上沾著露珠,在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傅青竹坐在一旁削蘋果。

  察覺到她的動靜,傅青竹忍著激動,忙把蘋果放下,他靠近她,輕聲問「有哪裡不舒服嗎?」

  葉以雲盯著他俊朗的眉目,心裡微酸,她的聲音極度沙啞,一開始,第一個音一直發不出來,等喝點水,才緩緩開口

  「你瘦了。」

  傅青竹閉了閉眼「得了,沒你瘦。」

  葉以雲忍著笑,緩緩說「我要去廁所。」

  傅青竹「你穿紙尿褲的。」

  她臉一紅,傅青竹好像猜到她在想什麼「有什麼好害羞的。」

  葉以雲堅持「我不管,我就要去廁所!好久沒動,我感覺我骨頭都生鏽了,都不知道我的腿在哪兒去。」

  傅青竹一頓。

  他眼周慢慢泛紅。

  葉以雲不知道猜到什麼,她愣住,嘴唇抖了抖「是真的嗎?」

  掀開被子一看,她穿著條紋的病號服,雙腿從膝蓋一下,都是空蕩蕩的。

  盯著葉以雲喝完粥,傅青竹出門和醫生商榷後續康復情況,他剛剛和她說了很多,關於義肢,哪個產商的好,而且現在義肢發展已經越來越類人化,用戶體驗都很好。

  可那都不是她的腿。

  她的雙腿,確實沒了。

  她不敢哭。

  傅青竹瘦了許多,他雖然一副樂觀的模樣,可那是他比她早四個月接受這個事實,她無法想像他在剛知道她要截肢的心理。

  他心裡的難受,不比她的少。

  所以她一邊點頭,一邊帶著笑,把這條命撿回來就很好了,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直到確定傅青竹離開,葉以雲捂著臉,一滴眼淚從眼角垂下。

  沒多久,葉媽進來,是傅青竹不放心,專門讓葉媽過來的,葉媽身上還帶著外頭的暑氣,她用手扇扇風,絮絮叨叨。

  「人啊,倒霉起來真是喝水都能嗆著。」

  拿起傅青竹削完的蘋果,葉媽仔細地切開成塊。

  過了會兒,她放下水果刀,看著葉以雲「云云,你也猜到,媽媽當時是反對你和傅青竹在一起的。」

  葉以雲看著葉媽,輕輕抽噎。

  葉媽拿紙巾幫她擦眼淚,說「我見過老傅家是怎麼一步步走到這樣的,我同情傅青竹,但我從沒想過讓你們在一起,因為我怕老傅家的悲劇,又一次重演,我怕他沒辦法好好照顧你。」

  傅青竹本來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但是他爺爺嗜賭,父親帶著他母親分家出來住。

  後來,父親也走上賭博這條路,並且沒有回頭路。

  葉媽嘆口氣「但是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

  不止因為傅青竹四個月沒有怨言的勞累,不止因為傅青竹這段時間肉眼可見的消瘦,還有——

  「剛出事那天,我和你爸趕來,我們又驚又怕又難過,你爸還犯老毛病,差點暈倒,你們的住院、繳費手續,吃飯、陪護的安排,都是他在忙。」

  「他真的是,冷靜過頭了,我看著他那麼冷靜,我問你怎麼出的事,他不說話,我以為是他的錯,當時沒忍住,就給他一耳光。」

  「他默默挨了,什麼都不說。」

  「後來,我從前來處理事故的交警那裡知道真相,才知道我冤枉他,心裡很難受,想找他道個歉。」

  說到這裡,葉媽沉浸在回憶里。

  醫院的樓梯間,昏暗又充滿絕望,那時候,三月天的雨,密密麻麻的,從樓梯間的窗戶飄進來。

  葉媽剛推開樓梯間的門,就看到傅青竹面對窗外,他站著,一動不動。

  雨打在他臉上,本來意氣風發的青年,眼中卻只有暮氣沉沉,就像被殘忍摁滅的蠟炬,隨著從臉上掉落的雨水,他眼睫輕眨,有什麼順著眼角滑落。

  因為傅青竹知道,他不能被情緒的重山壓垮,如果他垮了,陷入悲痛的葉家會很久緩不過來。

  他用他的肩膀,挑起這家子。

  葉媽同時也看到,他眼裡深刻的絕望。

  葉媽說「那麼深的絕望,當時我就想,如果你真的有那麼萬一的可能,拋下我們先走,他肯定會跟在你後面,撒手就走。」

  「你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才能成為頂樑柱。」

  那時候,葉媽就知道是她多慮了,因為傅青竹這樣的人,絕不會誤入歧途,只要有葉以雲,他會傾盡一生,只對葉以雲好。

  葉媽說「以前,我還會怪你們沒經過我和你爸同意就領證,不過現在,我倒是完全放下心。」

  葉以雲淚眼婆娑「媽。」

  葉媽「?」

  葉以雲「我明天就要康復,我要快點戴義肢。」

  雙腿沒有了有什麼關係,她還有傅青竹啊。

  他把她當精神支柱,她也是。

  他們會一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康復的過程很痛苦,一開始,葉以雲覺得自己身體向麵條一樣,做什麼動作都軟趴趴的,後來,才能稍微提起重的東西,才能拿著勺子自己喝粥。

  沒過多久,她戴上義肢。

  需要靠別的東西來支撐身體,這種感覺很奇怪。

  剛下地,葉以雲差點摔倒,但傅青竹是她的拐杖,他攙扶著她,幫助她邁開這第一步,成功的時候,兩人都流了很多汗,但也忍不住相視一笑。

  當然,並不是都是順順利利的。

  身體在排斥這雙假腿,它在呼叫她本來的雙腿。

  有時候,葉以雲睡到半夜,就感覺到自己的小腿在發疼——被車輪子碾過去,它們粉碎性骨折了,她的小腿好痛。

  她抱著空空的小腿,失聲痛哭。

  為此,傅青竹專門學很多葉以雲喜歡的歌。

  在她難受地掉眼淚時,他會在她耳邊清唱著,直到葉以雲的注意力被轉移。

  他會一遍遍安撫著她,一次次輕拍她的背脊,低聲寬慰她,哄她入睡。

  然後,他自己走到陽台吹吹風,他看著這座陷入沉睡的城市,手指捻著一根煙,也不抽,只是反覆把玩著。

  後來葉以雲終於不再被幻想的腿折磨,才發現陽台花盆裡,莫名其妙插了很多支煙。

  「你買煙幹嘛,又不抽,還插在花盆裡,不知道的以為你在種煙呢。」

  葉以雲一邊說,一邊蹲下身,收拾花盆裡的煙。

  而傅青竹就坐在陽台躺椅上,星目帶著笑意「因為你不喜歡。」

  葉以雲疑惑「啊,有嗎?」

  傅青竹扶著她站起來「好了,今天戴三個小時了,循序漸進,先拆了,你大腿肌肉撐不了那麼久。」

  葉以雲應聲好。

  她習慣地攀著他的肩膀,由他一個打橫,抱著她往屋裡走。

  葉以雲還要說他「你也要多吃點啊,變瘦了,好意思讓我這個病人心疼嗎。」

  傅青竹哈哈一笑,沒否認,不過也說「這段時間陪著你吃補品,不都補回來了?」

  葉以雲靠在他肩膀上,她看著他俊逸的側顏,突然叫了一聲「傅青竹。」

  傅青竹低頭「嗯?」

  「謝謝你。」

  傅青竹將她放在椅子上,牽著她的手,他眉頭微抬,目光閃爍「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謝謝你沒有就此離開我的世界。

  謝謝你留下來陪我。

  那天晚上,葉以雲突然夢到高中時候的事,回憶和夢境,真實與虛假,相互交錯,她看到那個在網吧電腦前打遊戲的少年,她說了不要抽菸,從此朋友遞給他煙,他都擺手拒絕。

  有人喊他「傅青竹,抽一個唄,這玩意兒很能緩解壓力。」

  傅青竹一邊操縱遊戲裡的小人,頭也每抬「壓力個鬼,我沒有壓力需要緩解。」

  夢到這裡她突然醒來,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真還是假,她側頭看著傅青竹,閉著眼睛的傅青竹,呼吸勻稱。

  與夢裡的少年不一樣的是,他眉目間更加俊朗,完全沒有瑕疵。

  聽說在那四個月,他抽菸比誰都厲害。

  但現在,他不抽菸了。

  葉以雲知道了,其實來來去去,都只是因為她。

  何其榮幸,她的一生能夠和這個男人相互陪伴。

  在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後,葉以雲嘗試戴著義肢到大街上。

  傅青竹一直在她兩步的距離內,她穿著短裙,和他笑著說話,過往的人們雖然會露出好奇的神情,也有恐懼的目光,但更多的,是善意的理解。

  第一天,走了一百米,就回家了。

  第二天,走了五百米,到公園裡散散心。

  第三天,她嘗試走去地鐵站。

  傅青竹卻拉住她。

  他嘴唇有點褪色「我們不過去那邊。」

  葉以雲奇怪「為什麼呀?」

  傅青竹抓著他的手收緊,他眨了眨眼,然而,眼眶不可控地微紅,直深深吸口氣,才讓自己聲音不那麼顫抖

  「不過去好不好?」

  當天那輛紅色轎車,葉以雲那一身血,成為傅青竹的創傷。

  無數個日夜裡,那一幕都是噩夢,那裡也成為他至今不敢踏足之地。

  看著他的神情,葉以雲恍然了解什麼。

  她回身抱住他「我沒事,我一直在呢。」

  傅青竹的手指慢慢捏成拳,他閉上眼睛,低頭靠在她脖頸處,輕嗅屬於她的氣息。

  這回,輪到她安撫他。

  再後來,當葉以雲知道這場意外車禍,讓子宮壁承擔不起孕育一個孩子的能力,無法生育,也釋然了,天降橫禍,毀掉許多本來屬於她的美滿,但是所幸,有傅青竹在。

  他們通過各種手續,一起領養兩個孩子。

  其中一個姓葉,一個姓傅。

  生活步入正軌,葉以雲在家寫劇本,傅青竹則創建一個公司,迎著時代的風口,即使曾有幾年回歸家庭,他再一次成為新貴,躋身名流。

  他把他所有氣運給葉以雲,卻不會因沒有氣運而跌落谷底。

  以雲好奇地問系統「這就是男主嗎?」

  系統「得了吧,他已經沒有男主光環,這一切都是他個人能力,嘖嘖,牛批啊。」

  以雲「哦,謝謝你誇我老公~」

  系統「……」秀恩愛給爺死!

  歲月如梭,年復一年,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義肢也慢慢發展出ai智能,世界來到10g時代,全息智能布滿全球,甚至已經開發月球資源……

  然而人體依然奧秘,有些疾病,永遠是科學無法摸清的領域。

  這一年,葉以雲起來的時候,就發現她的書包不見了。

  「那個書包!」葉以雲撓著腦袋,「裡面還有我的准考證呢,我要去考一模,遲到了怎麼辦?」

  傅青竹輕輕拍著她的背,低沉地告訴她「不怕遲到啊,傅青竹會載你去考試的。」

  「對,對。」葉以雲放下心來。

  她握住傅青竹的手,凝視著他「你長得有點像傅青竹。」

  傅青竹笑了「你怎麼不問我是不是就是傅青竹呢?」

  六十歲的葉以雲頭髮烏黑,臉上有著歲月的痕跡,但仍見得到年輕時是個大美人,她抬起白皙的手,撫著傅青竹的臉。

  傅青竹也老了。

  作為傅氏集團的創始人,他很低調,但一有什麼舉動,還是輕易成為網民的關注點,自帶流量,當然,還包括傅夫人葉以雲。

  他們一起走過少年青蔥,青年流金歲月,中年風韻荏苒,現在,步入暮年。

  他不再年輕,嘴角有淺淺的法令紋,但那雙眼睛仍黑黢黢的,整個人不顯鋒芒,卻依舊溫和又帥氣。前陣子,因騎單車載葉以雲,被全息抓拍成動圖,還被評為最有風度男子,力壓許多人氣偶像。

  此時,葉以雲看著他,咯咯地笑「你個糟老頭子,好意思騙我你是傅青竹?」

  傅青竹抓著她的手,親昵地親了親「好吧,那我就不是吧。」

  葉以雲又有點生氣「你怎麼不是了?你不是,誰載我去考試?」

  傅青竹扶著她站起來「那走,我現在載你去海市一中。」

  他起身,給葉以雲準備書包,她去學校會口渴,還要給她裝個水,放包里,重了他來拎。兒子傅曜走來,他身上氣質與傅青竹有點像,剛下班,西裝還搭在手臂上,見著傅青竹,道

  「爸,我今天約到國內腦科的醫生,看看什麼時候,讓那醫生來家裡。」

  阿茲海默症,是醫生對葉以雲的診斷。

  傅青竹熟練地準備著,隨口應「沒事,我們年紀大了,總會有一些毛病的,你不用操心了。」

  傅曜「可是……」

  傅青竹笑了笑「你放心吧,你媽媽我會好好照顧的,倒是你,小楠最近跟我說,你都不關心他成績。」

  小楠是傅青竹的孫子,也是傅曜的孩子。

  傅曜陰惻惻笑了,居然被兒子告自己的狀,說「好,這小子今晚就能讓他爸好好『指導』功課。」

  東西弄完後,傅青竹回到房裡,葉以雲卻反悔,搖頭「我不出去。」

  傅青竹說「考試要遲到了。」

  葉以雲唉聲嘆氣「反正沒考好,有傅青竹給我兜底。」

  傅青竹說「對,好,他永遠幫你兜底。」

  葉以雲「哼」了聲「但我對他也很好。」

  傅青竹「我知道。」

  葉以雲說「我暗搓搓喜歡他五年,他還把我當妹妹!我真是差點就給他當一輩子妹妹了!」

  傅青竹跟著罵「這傢伙,太不像話。」

  葉以雲瞪他「你誰啊你憑什麼罵他?」

  傅青竹忙說「我不罵,我錯了。」

  葉以雲突然很認真地看著傅青竹,逡巡每一寸,就像巡視自己領地,在傅青竹忍不住跟著低頭看自己衣服時,她嚴肅地說

  「原來你就是傅青竹。」

  傅青竹「……」

  她的病情時而好轉,等緩過來,就會捂著嘴笑「傅青竹,你罵你自己,哈哈哈!」

  傅青竹放下書包,手指在她額上彈了一下「就你愛捉弄人。」

  又過五年,葉以雲住院了。

  她的身體機能已經全面下滑,比正常人退化得快,醫生捉摸不透,只能歸根於她二十二歲那年的車禍。

  她沉睡的時間越來越多,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傅青竹又一次站在樓梯間裡。

  這片天空沒有使用投屏偽造的好天氣,屋外,飄著細細的雨水,隨著風,又一次鋪灑在這片天地,還有他臉上。

  女兒葉月白找到他,不由著急「爸,你怎麼站在這窗口淋雨呢!」

  傅青竹回過神,對女兒笑了笑「你以前,還曾經好奇你媽媽的雙腳怎麼回事吧?」

  葉月白有點臉紅「唉,那時候我還小,什麼都不懂。」

  傅青竹悠悠嘆口氣「你媽媽當時,是從這樣的天氣搶回的一條命。」

  他好似陷入沉思,又笑著搖搖頭「她不捨得我,陪我走了這半生,我這輩子,已經值了。」

  葉月白聽出他的話外音,不由著急「爸你在說什麼糊塗話呢,媽媽不是好好的嗎,只是……只是住院了,很快就能好的。」

  傅青竹點頭「對,只是住院了。」

  他回到病房,目光描摹葉以雲沉睡的睡顏,另一手輕輕放在她手上。

  傅曜、葉月白、傅小楠來過,也都勸傅青竹早點休息,傅青竹只是擺擺手,說「沒事,我再陪她坐一下。」

  那天晚上,下著細細密密的小雨。

  葉以雲突然醒過來,小小檯燈的暖光,照在傅青竹側顏上,他抓著她的手,趴在床上小憩,好似有所感知,慢慢張開眼睛。

  葉以雲驚訝地說「傅青竹,你什麼時候變成個老頭子的?」

  傅青竹「嗤」地笑出來,經過歲月沉澱,那雙眼睛有著數不盡的星芒,葉以雲看著他,不由有些臉熱。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若有所思「沒錯,我也成老婆子了。」

  傅青竹輕輕捏她臉頰「行了行了,餓不餓?兩天沒吃飯了吧,要吃什麼?」

  葉以雲想了想「先吃個蘋果開胃吧。」

  傅青竹洗個蘋果,拿刀削好,切成一小塊,送到葉以雲嘴邊,葉以雲啊嗚吃進嘴裡,又有些困惑「沒想到我這個歲數,還咬得動蘋果。」

  傅青竹說「你上回,還在啃甘蔗。」

  葉以雲「?」

  她高興地說「那我也太厲害了吧!我這牙口肯定能吃得動更硬的。」

  「好想吃qq糖,」以雲懷念,「就那種牛皮糖,又潤又彈牙……」

  傅青竹「大半夜你讓我上哪買去?」

  以雲擺擺手,趕傅青竹去買「快去吧,肯定有大超市還開著,快點,我想吃,我怕好長一段時間吃不到。」

  傅青竹擦擦手,說「好吧,要什麼口味的?」

  以雲說「水蜜桃味的qq糖。」

  傅青竹穿戴好,坐空中電梯,直達大超市,在ai服務中,選購幾款現在網上很流行的qq糖,有一個還是很老的牌子,從他和葉以雲讀初中就在吃的牌子。

  帶著qq糖,他回到病房。

  葉以雲又睡著了。

  傅青竹說她「你現在不吃,等明天小楠來了,都給他吃,小孩子就愛吃這東西。」

  葉以雲沒說話。

  傅青竹拆開水蜜桃口味的糖,他吃了一個「你的qq糖我要吃完了。」

  葉以雲還是安安靜靜睡著。

  拿出一個在她鼻尖湊了湊「真不吃?」

  她睡得很恬靜。

  傅青竹放下糖。

  他慢慢嚼著糖果,水蜜桃味是清甜的,可是,他突然哽咽起來。

  擦掉溢出眼角的淚水,他半是嘆息,半是無奈,躺在葉以雲身邊,像是悄悄話一樣,說

  「不要著急。」

  「你走得那麼快,又到我沒法陪你的地方去。」

  「好歹等等我。」

  傅青竹扣住她的手,緩緩合上眼睛。

  三月的雨雖然有點涼,但春天總算來了。

  隔日清晨,傅曜去上班前,都會來病房探視,這才發現,父母親已經離開人世,而房中的智能ai護士,卻仍判定他們有生命跡象。

  醫生做最後的探查

  「這……夫人身體機能撐不住,是意料之中的,只是先生身體康健,居然也同時……奇怪唉,奇怪。」

  「唉,節哀順變。」

  傅曜忍著眼淚,走出醫院時,與父母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在他腦海划過,突然,畫面定格在小時候。

  葉以雲坐在沙發上,教他語文,當看到字「陪」時,組詞「陪伴」。

  傅曜問「媽媽,什麼是陪伴?」

  葉以雲想了想,打了個比方「比如我和你爸。」

  他們這一生,牽著手,一起走。

  走得很慢,很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青梅竹馬結束啦~

  這是我時隔一年第二次寫現代題材,還很不熟練,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多謝大家體諒,愛你們

  下個世界世子x外室

  嗚嗚嗚,古代我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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