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棋子
秦宴風將賀蘭黛送到了外院,得知沈滿知被老爺子叫去之後,轉身去了偏廳小樓。
細雨如絲飄在眉間。
庭院外,耶叔正為院外的年輕男人撐傘。
秦德揚略一抬眼看著青石板路前的侄子。
秦宴風頷首,「小叔。」
腳下卻沒停留地往庭院裡去。
秦德揚半張臉隱如傘下得陰影之中,知曉他是來找沈滿知的。
「待會兒再進去吧,應該還在聊。」
秦宴風腳下微頓。
雨水滴落在屋檐,濺落起深淺不一的水花。
「和賀總管聊得怎麼樣?」
秦宴風轉過身,眉眼間是一貫的溫和,「合作共贏,互利互惠,小叔已經談好了,我全力配合。」
「這幾年上面派下來的人對片區的形勢了解得都不深,後期對周邊城市走訪會談,秦家作為片區主要負責人,你得盡地主之誼多和賀總管交流溝通。」
「明白。」
兩人在外面又等了十來分鐘,老爺子才傳話過來讓秦德揚進去。
庭院相當於一個小花園,院門由青石板路鋪就,曲徑幽通直抵小樓大廳,這其中也有一兩分鐘的路程。
秦德揚一直守在門外並沒有見沈滿知出來,而此刻大廳里除了老爺子外也並沒有第二人。
秦宴風也隨之進來,襯衣的兩肩有些濕濡。
老爺子看著兩人往客廳四處掃尋的神色,「人走了。」
秦德揚疑惑,「我一直在小院門口。」
秦宴風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迴轉了一圈,最後看向沙發上的老人,「爺爺找她談什麼了?」
老爺子輕咳兩聲,「滿知這麼久沒回來了,我做爺爺的還不能找孫媳婦聊天了?」
秦宴風垂眸,心思不在這裡,想要去找沈滿知。
老爺子不動聲色地睨了自己孫子兩眼,「上次紀家小女回去告你狀,紀老頭說要撤資的事,滿知倒是一心為你說好話,你自己看著處理吧,別和紀家鬧得太難看……」
他自然得把話說在前面,不然等夫妻倆湊一起吵起來,不僅孫媳婦沒討好,孫子也不親近他了。
可恰恰也是這話,讓秦宴風神色微凝,老爺子話里的意思,是不是勸說沈滿知對這件事忍讓?
他垂在身側的手蜷曲握拳,先一步止住話題,聲線冷沉,「爺爺,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秦德揚聽著客廳里漸遠的腳步聲,擇了處沙發坐下。
客廳里只剩下兩父子,秦顯國神色微沉,方才交談時的和藹也瞬間轉變到凌厲的神態。
「兒大不中留。」
秦德揚挑眉,糾正道,「是孫大不中留。」
秦顯國幽幽嘆息,「紀家也不是非攀不可,那孩子脾氣硬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為阿宴說話,是真的有感情,還是裝給我這個老人家看的。」
彼此都知道說的是誰。
「阿宴很在乎她。」
老爺子眼眸輕閉,「是啊,她如果對阿宴也是真感情,那再好不過。」
秦德揚搭在扶手上的手撐了撐額頭,「您既然要討她的心,又為何讓她受委屈勸她忍讓紀家?」
老爺子沉默良久,才道。
「一盤棋中,只選擇有用的棋子,一旦它失去價值了,那最好的做法便是拋棄。」
秦德揚不語。
老爺子繼續道,「當初選擇她聯姻,確實有拉攏的意思,但一直沒看到兩人有什麼感情進展,後來又失聯了大半年,如今兩人似乎又好上了。
你前前後後調查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理清他們現在真正的關係了嗎?」
秦德揚語氣始終不疾不余,「凡事不能單憑感情作判斷。」
老爺子輕笑一聲,「阿宴遲早要接手公司諸多產業,若是這段聯姻沒有感情,便也沒有意義,我也不會強求。若他的心上人真的會因為感情牽絆、擔心阿宴事業而選擇忍氣吞聲,我倒還真的不滿意。」
他一開始挑選沈滿知的原因除了那件事外,就是看重了她身上厚積薄發的韌勁,與她母親七分像。
看來現在對沈滿知還是滿意的。
秦德揚適時接話,「那您現在是,不再打算拆散他們了?」
老爺子聲調揚了一聲,「只是常用的公關手段罷了,怎麼算得上是拆散!」
秦德揚挑眉,不置可否。
老爺子又半眯著眼沉思半響,「我只是有些擔心,時隔二十多年的那件事,或許終究有一天還是會被她查到。」
秦德揚語氣鬆散,長腿微微伸直,「歸根結底,是您太上心了。這件事本就不複雜,是您主動承擔下來,他們仰仗著您,又想把您栓在一條船上,水亦載舟亦能覆舟,貪婪成性,沒必要慣著。」
老爺子驀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愧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繼承人。
「那就找個契機,把金釵給沈家吧。」
秦德揚起身,「好。」
庭院燈光昏暗微弱,秦德揚快要離開庭院時回頭看了一眼,「耶叔,院子裡有沒有監控?」
耶叔順著他的視線往昏暗角落的富貴樹看去,「沒有,客廳倒是有一處。」
秦德揚收回視線,接過耶叔手中的傘沿著台階而下了。
他不了解沈滿知。
這是個想離開就能神不知鬼不覺走掉的人。
秦宴風深諳之道。
所以從客廳離開時,他冷靜地圍著庭院岩壁走了一圈。
直到在幾乎沒有一絲光亮的富貴樹後面,打著手電看到了岩壁牆頭防盜刺籠上,掛著一縷被撕破的白色綢緞。
秦宴風記得沈滿知穿的是高跟鞋。
深夜,細雨綿綿清靈入耳,濺落在石板路上激起更大的水花。
黑色SUV停在某個街巷裡,沈滿知踩著一雙拖鞋下車,地上灘積的雨水濺起打濕腳踝,灰色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她手裡提著一雙高跟鞋,另一隻手稍稍提著及小腿的長裙,晃悠著走到路邊的垃圾桶邊,伸手一揚。
「傘,祖宗!」
白虎降下車窗喊她。
沈滿知沒轉身,隨意地攏了攏身上的外套,背著他擺了擺了手,晃進了設施陳舊覆滿張貼紙的居民樓里。
聲音嘈雜煙霧繚繞的網吧里,老闆正翹著腿嗑瓜子,瞧也沒瞧吧檯前面的人,「三塊一小時,兩塊起扣。」
硬幣與玻璃桌面相觸的清脆響聲引得他抬眸看了眼。
被雨淋得半濕不濕的長髮美人。
他看了眼桌上的三枚硬幣,站起身來給她拿機子的帳號密碼,「玩得愉快。」
沈滿知找了台空機子,將外套搭在靠背上坐下,打開一個網頁版小遊戲。
旁邊的高中生時不時往她電腦上瞅一眼。
紅火人再一次死在岩漿里,她隨意地往電競椅上靠去,微微偏頭,「需要我明天去找你班主任聊聊嗎?」
高中生立馬從她電腦上移開視線,震驚地看著她。
沈滿知收回視線,操作著小人繼續,語氣鬆散,「玩你的吧。」
高中生一邊戰戰兢兢,一邊行雲流水地操作著滑鼠鍵盤,再沒有看過來一眼。
沈滿知打開了多個窗口,慣例調用虛擬IP隱藏身份進入了內網系統。
賀蘭黛。
這是從秦家那位小叔口中聽到的名字。
幾個月前拉斯維加斯娛樂城,在她和Don對峙的酒店房間裡,衝進來的第三方。
她最喜歡這種主動主送上門的人。
漂亮纖長的十指在鍵盤上飛舞,又驚得身邊的高中生想側目,但硬生生忍住了,只聽得嘈嘈切切的鍵盤聲。
「老闆!網怎麼這麼卡啊?」
「瑪德老子剛開大呢!給我卡沒了!」
好幾個抱怨的聲音響起,高中生看著自己屏幕上等待覆活的時間,餘光沒忍住往身邊瞟了一眼。
角落一處小窗口,黑色背景下金色線條雜亂無序地交織在一團,藍色的光點在裡面頻閃,在快得幾乎看見光影的敲擊中快速移動,一會兒出現在角落,一會兒又跳到中心,伴隨著時隱時現的紅色光點,窮追不捨。
好厲害的樣子。
他沒忍住小幅度地轉動眼睛,見她冷淡又隨意地點擊空格,鎖定紅點的位置後,閃退了窗口。
他立馬收回視線。
老闆都已經走過來詢問怎麼回事兒了,突然一下子網絡又暢通起來,於是沒人有空搭理他。
「奇了怪了,」老闆摸摸頭準備走,側身看到角落裡的那個提著外套站起來的美人,擒著笑挨過去,「走了啊?」
沈滿知外套提溜著搭在肩上,活脫脫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懶散勾唇,「下次再來。」
老闆跟在她身後,衝著美人背影搖手,「好好,慢走啊!」
屋檐匯集的雨水滴落在身上,有些刺骨的涼。
再過一周,便是深秋。
沈滿知沿著街巷商鋪靠里走,邊走邊打車。
路口的街燈明明滅滅,突然刺啦一聲滅了,雨棚下貪睡的流浪貓驚叫一聲鑽進了堆積的紙箱中。
沈滿知停下腳步看著前方路口,提著外套的手微微收緊。
賀蘭黛確實很有實力,身邊也有個很厲害的高手與她較量,拿到資料後她撤得很迅速,對方不可能抓到她的蹤跡。
那麼這些人,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蹤她的?
沈滿知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腰,才發現今天出門沒帶防身的東西。
路口的人影漸漸靠近,被雨幕遮得朦朧,只能看到越來越近的三四個高大健碩的男人。
她表情冷淡,將長發繞圈纏住,想起秦宴風上次看到她身上的傷口時的神情,恍惚間起了不想與這些人糾纏的念頭。
正想跑的時候,她看了看自己穿的拖鞋。
幾個男人已經逼近,沈滿知踢掉拖鞋,將外套搭在肩上,提著面料輕薄的長裙沿著窄口處撕開,解開腿上的束縛,迎著男人的踢來的腿,側身迴旋踢在他的脛骨上。
淅淅瀝瀝的雨聲遮掩著街巷裡仿若默片的打鬥,掩蓋著以一抵多的惡劣對抗。
直到一束白熾的遠光燈照亮路口,警報聲如雷貫耳地響起,才將幾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暫時分開。
沈滿知靠在商鋪的捲簾門上微微躬身,呼吸沉重地看著道路中間的人。
幾人對視一眼便匆匆往回跑,很快便消失在昏暗的路口。
警報聲越來越來近,隨著一輛重型機車停在沈滿知面前,終於噤了聲。
車主單腿著地,雙手舉著頭盔摘下,甩了甩那頭奶金色頭髮。
他看著捲簾門前捂著腹部的女人,頂著一張娃娃臉吹了個口哨,「喲,怎麼回事?」
沈滿知長腿支起,背脊挺直,看著他那頭奶金色頭髮,一時間沒說出來話。
腹部的傷口好像有些隱隱作痛。
蕭逸下車走到她面前蹲下,「還能行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沈滿知忍著疼掃了他一眼,「再多待一秒,待會兒他們回來連著你一起暴揍。」
蕭逸得瑟的表情僵了僵,趕緊扶著人上車。
路口熄滅的街燈下停著一輛黑色小車,直到街巷裡的機車聲遠去,空著的副駕駛車窗才緩緩升起,悄無聲息地駛離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