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到底沒能把她當空氣

  第96章 到底沒能把她當空氣

  清晨,窗外天際微亮。

  啪,一聲瓶罐破碎的聲音。

  本就認床的章陌煙立即從很淺的睡眠中睜開眼睛,沒有看到自己熟悉的天花板,陌生的架子床頂著實讓她恍惚了一陣,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在肖行雨的汝州家裡。

  啪!

  又一記器皿撞擊後四分五裂的聲音,這下章陌煙徹底從混沌的半夢半醒狀態清醒過來了。

  在床上合著被子豎起耳朵,大概過了三分鐘,又傳來一聲差不多的摔碎聲。

  章陌煙躺在床上計算,這種聲音差不多每隔兩三分鐘就會響起一次。

  有人在吵架摔東西嗎?

  又不太像。

  太安靜了,如果是人與人生氣到要摔鍋砸碗的程度,那通常一定會伴有難分難解的大吵大鬧,但是……好像並沒有。

  而且這砸東西的聲音,也沒有轟轟隆隆互相比拼的態勢,而是一下,接一下,以一定的節奏發出,很像是一件一件單獨摔出去的。

  章陌煙實在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於是起床推開窗扉。

  當即,參差的亭台樓閣,遍布其間的紅花綠葉,昨晚被夜色遮掩的宅院一下躍然眼前,全景呈現。

  震撼了一陣,章陌煙仔細分辨,那一聲聲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從窯房那邊傳出的。

  可惜她所在的位置僅比一片單層建築高了不過四五米,最多只能看到窯房的院子,再後面視線就被擋住了。

  半是關心,半是好奇,章陌煙匆匆在浴室洗漱完畢,換了一套衣服,輕手輕腳生怕吵到隔壁地下樓,去往窯房一探究竟。

  此時時間尚早,院落格外清靜,走在其間,章陌煙忽然有種除了她自己,好像沒有其他人聽見這個聲音的錯覺。

  走進窯房的小院子,裡面空無一人。步入房廳,那一排排架子和工作檯還是昨天見到的樣子,只是熊熊燃燒的窯爐已經熄滅了,像一面冰冷掉的壁爐。

  碎裂的聲音仍然在繼續,只有一牆之隔,章陌煙循著聲音往裡走,穿過一扇六角門,走過一個不長的小廊,就進到一個寬闊的後院,頓時就被眼前的所見驚呆了——

  院子中間,有一座兩米多高、直徑十米的碎瓷堆,青綠如玉的顏色,儼然如同一座玉山!

  肖行雨和肖國濤並肩站在離玉山十來米的廊下,他們身旁有一個很大的雙層手推車,上面林林總總擺滿了藍青色的瓷器。

  沒想到肖行雨起那麼早,一點兒沒聽見他出門的動靜,剛才路過他門口看到緊閉的房門,還以為他仍在睡覺。

  視線接著就被他身邊動作的肖國濤轉移了,只見肖國濤從推車裡拿出一隻青色的瓷碗,在手中摩挲了一圈,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但也沒有太多停頓,轉身揮臂一拋,把這隻瓷碗拋砸上了那座玉山。

  瓷碗應聲而碎,肖國濤望著若有所思了一陣,然後抬頭、挺胸,像是又蓄滿了重新出發的勇氣,又從手推車裡拿起另一件瓷器,仍然是撫摩,拋出。

  老人單調地重複著這幾個動作,肖行雨就在他身邊姿態優美的抽菸,沒有勸阻,沒有干擾,全程除了瓷器撞上玉山發出的聲音,其實非常安靜。

  大概又摔了十幾個,肖行雨把煙屁股扔地上用皮鞋碾了碾,跟肖國濤說:「爺爺你休息一下,讓我來吧!」

  老人停下手裡,肖行雨側身從手推車裡取出個瓷洗,這就看見了站在院子入口出的章陌煙。

  目光凝在她一身灰色的牛仔裝上,至少停留了有半分鐘,然後渾沒看見她一樣瞥過頭,用力地把瓷洗砸在了玉山上。

  「哐」一聲,瓷洗粉碎,由於衝擊力很大,山尖上堆著碎瓷片都震得滑下了好多。

  肖國濤也察覺出些異樣,向旁邊看了看,面露訝異:「章小姐?哦,是不是我們這邊的聲音影響到你了?」

  「沒有,我早就醒了。」章陌煙回著肖國濤的話,眼睛卻是看肖行雨,剛才他那個眼神,真的是……嫌惡了,而且現在也完全不看她。

  肖國濤面對這隻無辜闖入的小白兔,竟然有點兒和小白兔一樣陷入不知所措。

  「肖老先生,你們在幹什麼呀?」章陌煙慢慢地走過去,動作有些僵硬。

  「哦,」肖國濤倉促地笑了一下,簡單回答,「昨天燒出了些殘次品,我們在處理。」

  這時,肖行雨又扔掉一個瓷器,巨大的聲響把肖國濤都震了一下。

  「肖老師……早。」章陌煙撞著膽子和肖行雨打招呼。

  肖行雨臉色如冰不看不理,從旁邊拿起一個三犧尊扔了出去,這次他沒有弄出很大動靜,但是好像下定決心了把章陌煙當空氣。

  章陌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跟他解釋:「我這身衣服……」

  「你想怎麼穿就怎麼穿!我說的話就當放屁!」肖行雨到底是沒能把她當空氣。

  肖國濤瞠目結舌:「行雨,你怎麼能對女士這麼說話?!一點禮貌都沒有。」

  章陌煙趕緊給肖國濤說:「不不不,是我的問題,我和肖老師有點誤會。」

  章陌煙收到肖行雨一個漂亮的白眼,肖國濤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肖老,這些……」章陌煙只好轉移話題,把目光轉向已經被處理了三分之一的手推車裡,好好看了看,「這些瓷器這麼精美,怎麼會是殘次品?我以前也看過一些瓷器展覽,我覺得它們和那些展品比,無論造型、釉色只有更完美啊!」

  說到「完美」兩個字的時候,章陌煙明顯感到肖國濤怔了一下,然後,就看他緩緩取出了一件葫蘆瓶,蒼老的雙手溫柔地轉著器皿撫愛,目光慈愛深眷,就像在看待一個自己的孩子。

  這種神態和感情,章陌煙情不自禁地猜測:「肖老,它們都是您的作品吧?」

  肖國濤拿著葫蘆瓶的手微微一定,肖行雨也向她投來一瞥,但記者的慣性已經在收到這束眼光之前讓她說出了進一步推測:「這些瓷器,就是您昨晚上剛燒的那一窯嗎?」

  空氣忽然安靜,只有幾聲清脆的鳥鳴。

  這段沉默已然就是回答。

  章陌煙再次感到不可思議,眼前這一件件出自大師之手,瑩潤純淨、秀骨清相,散發細膩柔光的瓷器,是即將被銷毀的殘次品?

  章陌煙非常不理解:「這麼好的作品,辛辛苦苦做出來了就這麼……多可惜啊。」

  肖國濤好像出了神,摸著手中的瓷器良久,才淡淡地喟然道:「每個人衡量『好』的標準是不一樣的。」

  章陌煙凝思老人的話,斗膽地問:「您覺得它們不好,是因為它們不是天青色嗎?」

  肖國濤的目光顫了顫,迅速又恢復鎮定:「……是啊。」

  就像一個小孩不小心被人看見考差的試卷,一開始企圖掩飾,發現掩飾不了索性承認。

  肖國濤的回答證實了章陌煙的猜想,昨天的那一窯爐火,的確是在實驗復燒天青釉瓷。

  「章陌煙,」肖行雨忽然出聲,目光給她警示,「不要亂打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