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悲傷蔓延。
克制不住。
十一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難以自拔,一千年來的等待,等來的卻是一個破碎的真相。
回溯往昔,在他昏迷在後山時,師兄們卻御劍迎敵,在他因為貪吃誤事時,師兄們卻在死守山門。
「我沒用。」
「我太沒用。」
睡了一千年,尋了一千年,卻居然一點線索都沒有找到,明明仇人就在眼前。
明明親人就在腳下。
十一痛不欲生。
喉間的哭聲破碎,壓抑著,怎麼都喊不出來,整個人都在發抖,似乎隨時都會崩潰。
隨時都會自責死去。
就是蘇七都十分意外,她從沒有想過,十一居然會一點都不知道。
她手心微蜷,少女慢慢地走到了十一的身邊,聽著他宛若囈語一般的自責。
蘇七伸出一隻手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元神之力緩慢地釋放出,輕聲道:「師兄,你還有我們。」
十一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蘇七手上用了一些力道,「你有我,有小二小三小五他們,你在,我在,還有他們在,致虛門派就在。」
「我們永遠不會離開。」
十一眼中的淚水滑落,老人家顫顫抖抖地伸出手,「我……還有贖罪的機會嗎?」
蘇七眉頭微蹙,她低聲道:「你沒有錯,為何要贖罪。」
「我偷吃了後果的靈果,我因為貪吃,睡了一千年,我沒有跟著師兄們護著山門,師父,我對不起你的教導。」
十一哭著道。
蘇七冷聲道:「這不是你的錯。」
「罪魁禍首是滅門之人蕭氏,出賣同門,引狼入室的是靈虛,你錯在哪兒。」
「有責任心是好事,但不該有的責任心,那是累贅,你,記住,你沒錯。」
「錯的是他們。」
蘇七手上用力,一字一頓,「我們要做的不是自責,是替師門討回公道。」
「昔日致虛山門被滅,後來在外遊歷的弟子也被追殺殆盡,只有你因為那一枚靈果所以躲過了一劫,我很感謝那一枚果子,讓我知道這世間還有一個同門。」
「十一師兄,我很慶幸,你當時不在。」
「你還活著。」
十一望著少女,少女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認真,清亮的眼睛直視著自己,沒有閃避,沒有敷衍。
只有真誠。
十一伸出手,蘇七另一隻手與他相握,低聲道:「謝謝你,還活著。」
十一大哭出聲。
但這一次,蘇七知道他不會墜入魔障,生出魔心,她太明白這種絕望而無力的感覺。
太明白這種時時刻刻譴責自己,太明白不斷在腦海之中復盤如果當初沒這樣就好了。
可錯的明明不是我們。
為什麼要這麼受煎熬。
「我們沒錯,錯的是壞人。」蘇七撫摸著老者蒼蒼白髮,一字一句地重複。
「該死的是他們。」
孩子們望著蘇七,又看著趴在少女面前哭泣的十一,也跟著把這句話記在了心底。
該死的是壞人。
十一用了很久的時間在消化這個情緒,蘇七沒有打擾他,與姜落言留給了他們空間。
單小五他們也不願意離開。
蘇七便也把空間都留給了他們。
這一夜,所有人都無眠,蘇七望著他們在的房間,油燈還亮著,蘇七不知道十一這一夜會在想什麼。
但想來,不會好受。
蘇七與姜落言坐在廊下,「我是不是不應該把記憶給他看。」
姜落言輕聲安撫,「他會接受的。」
蘇七嘆氣,「他應該等了很多年。」致虛門派被滅門都已經是兩千年前的事。
十一能活到現在,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意外,即便是清修玄帝知道,也會詫異。
但對十一來說,是折磨。
是懲罰。
兩千年的時光,他一直都在等著宗門跟師兄們來接他回家,他一直都相信師門不會拋棄他,這是他藏在心底深處最深的寄託。
也是支撐著他活下來的希望。
可今天蘇七把這個希望給打碎了。
「最壞的結果,就是從此一蹶不振。」蘇七抓了抓前額的碎發,輕嘆口氣,「老薑……」
姜落言揉了揉她的發,「他會想明白的。」
蘇七嘆氣,「希望吧。」
蘇七靠在了姜落言身上,望著那一個燭光猶亮的房屋,想起了曾經的一段黑暗時光。
秦六死後……
她好像也是這樣的。
蘇七眼眸微垂,藏下了眼中的黑暗,她手指緊緊地扣著姜落言的手。
試圖從他身上吸取著那一點點的暖意。
姜落言感覺到了,「蘇蘇,你冷嗎?」
「有一點。」蘇七抬頭望向了天空,只見天空飄落了小小的雪粒子。
下雪了。
姜落言也神思一頓,臨近入春,居然還有雪。
蘇七低聲喃喃,「下雪,最容易死人了。」
秦六,就死在一個雪夜裡。
姜落言敏銳地感覺到她情緒不對,即便少女今夜乖巧地說要回屋,姜落言還是把人留了下來。
蘇七詫異,「你留我?」
姜落言點頭,「嗯。」
蘇七:「……」
好機會,但蘇七沒心情,兩人入屋之後,蘇七便在被窩裡尋了個位置,自己閉目睡著了。
她要養精蓄銳,等待第二天的硬仗。
姜落言望著少女眼下的青色以及睡著之後依舊沒能鬆開的眉心,他低聲道:「蘇蘇,你在怕什麼……」
在害怕什麼……
少女的手心緊緊地抓著被角,像是抓著手裡能抓住的一切,不敢鬆開。
姜落言伸出手掰開她的手指,用手指替代了被角,而少女也下意識地反握住,像是找到了依靠,眉心才慢慢地鬆開。
姜落言撫摸著她的眉心。
「睡吧。」
蘇七一夜無夢,直到第二天一早,雪下得更大了,姜落言已經醒來。
蘇七給了他一個笑容,然後迅速地爬下床。
姜落言低笑,「跑那麼快。」
蘇七挑眉,「那是,不然我怕我不想下來了。」她整理好衣服,就打開了門。
而單小五跟小七、小八就站在門口。
十一不在。
蘇七一頓。
單小五乖巧地對蘇七行禮,「小七師叔,師父說他身體不適,想麻煩您今天帶小七跟小八上山比賽。」
蘇七看了一眼對面緊閉的房門,道:「好,你們跟我走。」
今日的雪比昨日大了一些,蘇七讓洛斐、於鮑鮑待在客棧,幫忙看著些十一。
東方浮玉指了指他們,頗受震驚,「蘇師妹,你讓他們兩個看家,你確定嗎?不怕他們被人拐跑了嗎?」
蘇七:「……」
於鮑鮑:「……」
「呸,你才被人拐跑了。」於鮑鮑大怒。
洛斐也表示你嫌棄誰。
但想了想,蘇七還是把東方浮玉一塊留下來了,又道:「宋世安跟端木綺羅也呆在家,照顧曲飛宇。」
端木綺羅道:「我要看比賽。」
宋世安也馬上舉手。
於鮑鮑跟洛斐也想舉手……
蘇七伸手往靈紋鐲一抹,取了三塊巨大的水鏡,水鏡後出現的是雙子峰頂。
少女道:「在家看。」
幾人:「……」
四人乖乖坐下,點頭,「好。」
東方浮玉豎起拇指,「好師妹。」又轉頭遺憾地望向了冥夜跟燼天,「雖然不能親自到場給你們打氣,但你們別輸啊。」
冥夜跟燼天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們會輸?
蕭景煜跟溫如初揉了揉眉心。
留下這幾個不省心的,蘇七與姜落言帶著剩下的人一同趕路,到了山頂時,不出意外,牧平派人來尋了。
而開口第一句話是:「權家消失了。」
蘇七笑了起來。
喲。
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