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遇見想要遇見的人。]
背著畫架出門的時候習慣性開信箱,從一堆法文帳單信箋中翻出一張蓋著我熟悉的那個國度的郵戳的明信片,依舊是不變的山河風光,只是這一次郵戳的印記換成了另一個地方,彩雲之南的香格里拉。蘇燦清秀的字跡映入眼帘——
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遇見想要遇見的人。
勿念。
將明信片貼在胸口,嘴角輕揚,知道你過得很好,我便心安。
這是我到里昂的第三個夏天,這兩年來,我收到過蘇燦從祖國各地寄來的無數張明信片,每次都只是寥寥數語,說著在外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話,可我懂。
有一些無聲話語,只有尋夢的人,彼此聽得見。
偶爾也會收到亞晨的信,隨便從速寫本上撕下一張紙,短短几句話,多是當時的心情或身邊人講的一個冷笑話,他記錄下來,再配上情景四格漫畫,漂洋過海而來。每次都令我忍俊不禁傻樂許久。
只是那個在我們心中重要的人,因為太重,所以從來不提及。
從來不。
那言偶爾給我打國際長途,在昂貴跳動的電話費里,說些有的沒的,我恭喜他升了正一級工程師,他祝賀我終於可以用法語流利地問路。
他對我的那一絲心意,他再也沒有提起過,而我,也只當不知。也許那並不是愛情,我希望那不是。
我們講著電話,最後總是在一片沉默中切斷電話。我將話筒握在手裡許久,想問的話,牽掛的人,永遠都欠缺一點勇氣若無其事地說出來。
因為害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周末的白萊果廣場永遠都是人潮如織。我背著畫架穿梭在一群寫生的畫者中,熟練地用法語跟他們打招呼問好。
金髮的猶太裔少年納瑞用生澀的中文打趣我:「西曼,你就是中文諺語中所說的不到黃河不死心嗎?」
我沖他扮個鬼臉,找個地方支起畫架,又將一張大大的寫著「免費畫像」的牌子支起,開始等待顧客上門。
可沒有人願意找我。
在第N個被免費誘惑找我畫像的人的憤怒下,我在廣場上「聲名鵲起」,再也沒人願意給我畫,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將他們的臉畫成豬八戒的!
儘管如此,我每個周末依舊會如常出現,所以才會惹來納瑞的打趣。
我想天賦這種事,大概真是與生俱來,後天怎麼都強求不來的吧?要不兩年過去,我的畫技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還記得兩年前我去某畫廊拜師學藝,老師問我,你已過了最佳學畫年齡,為什麼還要學畫?我沉吟了片刻,輕聲說,我愛過的兩個男生都是學畫畫的。
因為這句話,他收下我。
一年之後,他大概從來沒有見過我這麼手拙且不開竅的學生,抓狂地將我丟出了畫廊,並附送一句:你是我職業生涯中唯一的失敗!
我不置可否,覺得法國人真是莫名其妙!
就好比我十分不明白,為什麼享受了免費的畫像,那些人卻還要對我憤怒地吹鬍子瞪眉毛呢?
真是不解呀。
百無聊賴地玩著鉛筆,被夏天的風吹得昏昏欲睡,忽然,一個聲音在我對面的椅子上響起:「給我畫一張像。」
熟悉的中文,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
我緩緩地抬眸,金色光芒下,那個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念的人,正揚起清淺笑容,穿越空氣中飛舞的塵埃,穿越廣場上喧鬧的聲音,穿越如織人潮,穿越七百二十天日日夜夜的光陰,穿越萬水千山,溫暖地點燃我眼眸中的光亮……
眼眶裡有霧氣蒸騰,冰涼的液體緩緩划過臉頰,跌落在嘴角漸漸上揚的弧度里。
——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遇見想要遇見的人。
——如果青春註定是一曲悲歌,那麼愛,便是你給我的幸福迷藏。
(全文完)
2010年6月初稿
2015年8月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