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坐井觀天

  第267章 坐井觀天

  燭火跳動。

  赤著膀子躺在床榻上,一手摟著一個美人兒酣睡的貴州土司楊再顯,朦朦朧朧的轉了個身,閉著眼嘟囔道:「來人啊,倒茶!」

  「楊將軍好興致啊……」

  屋內忽然響起一聲不咸不淡的笑聲。

  聽到這道笑聲,楊再顯的思維遲鈍的愣了好幾息,而後忽然霍然而起,下意識去抓床頭的佩刀,卻伸手抓了一個空。

  他面色大變的一把抓起錦被擋在身前,張開雙臂護住身後的兩個美兒,驚怒交加的大喊道:「來人啊,來人!」

  呼聲一起,屋外應聲傳來幾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幾道身穿勁裝的昂然人影按刀按劍撞開房門沖了進來。

  「鏗……」

  清越的長刀出鞘聲響起,一口雪亮的寶刀閃電般的飛向門口,如同筷子捅豆腐那樣輕而易舉的插進了青石地板里,刀身顫動著攔住一票勁裝武士。

  一眾勁裝武士驚駭交加的定睛一看,就見到一個身穿夜行衣、臉上蒙著鐵質半臉面具的精悍人影,坐在房屋中心的四方桌上,把著一壺酒自斟自飲。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黑衣人這一手極為不俗,在場的眾多勁裝武士,沒有一人有信心接住他這一手。

  黑衣人自顧自的喝著酒,頭也不回的淡聲道:「別緊張,我來找你們將軍聊幾句,沒想殺人。」

  楊再顯面色鐵青的看了一眼插在地板上仍在晃動的佩刀,再看了一眼四方桌前大馬金刀的黑衣人,用濃重的西南口音沉聲問道:「尊駕何人?」

  「好說。」

  黑衣人輕笑道:「樓外樓,金使。」

  樓外樓?

  楊再顯一頭霧水的望向門口那些自己花費了大力氣從西南各大門派招攬來的貼身護衛們,敏銳的從他們臉上發現了絲絲縷縷懼色。

  他心下微沉,但還拿出了一方梟雄的氣勢,大大方方的放下遮羞的錦被,抱拳拱手道:「原來是金使當面,久仰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歡喜……敢問金使深夜來尋楊某人,可是有何事需要楊某人效勞?」

  他也反應過來,來人若是奔著取他性命來的,方才他在睡夢中就已經過去了,哪還等得到現在?

  黑衣人抬起頭來,眼神古怪的看著他:「楊將軍不若穿好衣裳,我們再細聊?」

  「哈哈哈……」

  楊再顯豪邁的大笑著,將錦被扯個身後的兩個美人遮羞,自個兒大大方方的遛著鳥站起來:「那就恕楊某人失禮啦!」

  黑衣人瞥了一眼床榻上至始至終都被楊再顯護在身後的兩個美人兒,失笑的扭過頭望向門口那一票勁裝武士:「巴山劍場高足鄧無邪是哪位?不妨過來一敘!」

  門口的一眾勁裝武士聞言,下意識的扭頭望向最前方那名身穿青色長衫、卓然不凡的青年劍客。

  楊再顯穿衣裳的動作也頓了頓,旋即便若無其事的繼續穿衣裳……這個鄧無邪,是他手下第一高手!

  青年劍客眼神閃爍了片刻,硬著頭皮的將手中長劍歸鞘,上前抱劍拱手:「鄧無邪失禮了!」

  黑衣人伸手向著對面的座位一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鄧無邪身軀僵硬的慢慢落座。

  已經胡亂穿好一身裡衣的楊再顯,適時回過頭衝著門口的杵著一眾勁裝武士揮手道:「眾兄弟自去忙吧,吩咐伙房整幾桌硬菜上來,你們也喝兩盅去去寒,莫貪杯便是……」

  一眾勁裝武士面帶愧色的抱拳拱手,倒退著退出屋內,一手仍緊緊的按著佩刀佩劍,目光也寸步不離的盯著黑衣人。

  黑衣人見狀,心下暗道了一聲:『好手段!』

  楊再顯系好衣帶,大大方方的走道四方桌前落座,一手提起桌上的酒壺,一手翻起桌上的茶碗斟酒:「來來來,戲文里常說『相請不如偶遇』,今夜楊某人得見金使,不勝榮幸……楊某敬金使一碗!」

  他雙手端起酒碗,就要一飲而盡。

  「慢。」

  黑衣人一手按住他的酒碗,笑道:「在下與楊將軍非親非故,酒…就不喝了,在下只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楊再顯笑著扭身拽回酒碗:「以前不是朋友,喝完這碗酒就是了嘛……楊某干,金使隨意!」

  他再次仰頭,一飲而盡。

  黑衣人無動於衷的看著他,絲毫沒有碰一下面前酒碗的意思。

  楊再顯見狀竟也不覺得尷尬,放下酒碗就又去提酒壺。

  黑衣人適時說道:「好叫楊將軍知曉,在下此番前來,乃是代二爺帶一句話給楊將軍。」

  楊再顯按住酒壺的手一頓,心頭正疑惑思索是哪個「二爺」,坐在他身畔的鄧無邪忽然失聲道:「『中神君』楊二郎?」

  黑衣人與楊再顯同時看了鄧無邪一眼。

  鄧無邪心頭驚惶,不自覺的鬆開了手中的佩劍,垂下眼瞼,雙手放到桌上,端端正正的坐好。

  楊再顯將他的反應看來眼裡,收回目光滿臉堆笑的拱手道:「還請金使賜教!」

  黑衣人收回目光,一句一頓的慢慢說道:「二爺命我等轉告楊將軍:記住自個兒是因何而反,要反就拿出反王的氣勢好好的反,不要像個不入流的流寇一樣四下作亂……」

  話不多,也很好懂。

  但楊再顯還是不太確定的拱手道:「楊某人是個粗人,沒上幾天學堂,請金使點撥一二……二爺此言,何解?」

  黑衣人忽而一笑:「楊將軍不是以『不堪官府欺壓凌辱』為名起兵反魏嗎?二爺的意思,就是讓楊將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找該找的人、殺該死的人,不要把兵鋒指向百姓!」

  「這……」

  楊再顯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身畔的鄧無邪,卻依然只在他的臉上見到了幾許驚惶,心頭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絞盡腦汁的思忖了許久,才一臉為難的拱手道:「好叫金使知曉,此番起事各家族長雖推舉楊某人為首領,表面上聽從楊某人號令,但實則各自為政、擁兵自重,楊某人恐怕無力約束他們……」

  「楊將軍不必為難。」

  黑衣人輕描淡寫的笑道:「將軍只管將二爺的話轉告給各地土司,誰不守規矩、誰就死,死上幾十個,剩下的總會知曉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不待楊再顯再開口,他接著說道:「我樓外樓乾的是什麼買賣,楊將軍稍後不妨詢問鄧少俠,我也不妨告訴將軍,我樓外樓已有大批精幹好手進入西南,不分晝夜盯著各位的一舉一動……」

  「言盡於此,望楊將軍好自為之!」

  說完,他起身就走,幾步跨出房門後一個縱身,便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夜色當中。

  隨著他的離去,楊再顯的面色也慢慢變得陰晴不定,眼神之中不時有暴戾之色閃光。

  他不蠢,當然看得出此人言語中的威脅之意……為了轉達一句話,他們都能深更半夜摸到他臥榻之側,來日若是想取他項上人頭,他楊再顯豈不是得做個糊塗鬼?

  「大人。」

  鄧無邪執劍起身,拱手道:「我等護衛不力,請大人責罰!」

  「哎,鄧兄弟哪裡的話!」

  楊再顯壓下心頭戾氣,強笑著伸手扶起他:「那老話不都說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嗎?真要論,也是我們這一路勢如破竹、順風順水,未曾防著此等下作手段,大意了……某家相信,經過此事之後,眾兄弟必然會更加小心,絕不至於再出這種紕漏。」

  鄧無邪苦笑……他能告訴楊再顯,就算他們盡心竭力布防,恐怕也防不住這位爺嗎?

  樓外樓的五行使者啊,那可是對標明教、白蓮教這種高門大教的堂主級大人物啊!

  就憑他們這幾塊料,也配和樓外樓掰腕子?

  楊再顯聽不見他的心聲,見他苦笑不語,還只當是他愧疚知錯,當下滿意的拍著鄧無邪的肩膀詢問道:「此人如此大的口氣,他樓外樓到底是幹什麼買賣的?」

  貴州偏居一隅,這楊再顯原先雖然也算得上是土皇帝之流,有一定的見識,可顯然還不夠有見識。

  鄧無邪答道:「回大人,樓外樓乃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莊家、殺手莊家,他們的密探遍布大魏十三省、無孔不入,他們的殺手多如過江之鯽,曾數次刺殺朝堂封疆大吏、江湖一門之長,鮮有失手……以樓外樓的本事,他們說要盯著大人的一舉一動,絕非虛言!」

  言下之意:人不是口氣大,人是真有實力,你最好聽勸別亂來,否則我們可護不住你!

  「密探、殺手?」

  楊再顯捋了捋額角的鬢髮,恍然道:「難怪來無影、去無蹤……那方才你們口中那位『二爺』,可就是昔年在江浙監斬貪腐官吏、誅殺寧王的那個楊二郎?」

  鄧無邪看了他一眼,小心的提醒道:「天下只有一位二爺,那就是『中神君』楊二郎,江湖上都稱其『二爺』,大人雖不是江湖中人,可對二爺最好還是保有幾分敬意,二爺至交好友遍天下,若是落入他們耳中……恐生大禍啊!」

  「他武功很高嗎?」

  楊再擰著眉頭不解的問道:「比鄧兄弟如何?比我西南十萬好兒郎又如何?」

  他很真誠的發問。

  鄧無邪卻險些失去表情管理,眼角抽搐的執劍拱手道:「屬下多謝大人這麼看得起屬下,可拿屬下與二爺相提並論……屬實是太看得起屬下了!」

  楊再顯震驚了:「竟有如此大的差距?若是在加上劉兄弟和張兄弟他們呢?可能與那楊二郎拼一個不相上下?」

  他的震驚絕非作假,鄧無邪的武功多高他很清楚,前番他統兵與朝廷的兵馬交戰,鄧無邪護衛他擊破敵軍,萬軍從中如履平地,三尺青鋒之下無一合之敵,他已驚為天人!

  貧瘠的想像力,令他委實是難以想像出,比鄧無邪的武功還要高出幾倍人,動手之際該是怎樣驚天動地?

  鄧無邪聽著他驚世駭俗的言語,欲言又止、止又預言,好一會兒才想到了一個比喻:「大人非江湖中人,不知『天下第一』這四個字的份量也很正常,屬下就這麼跟您說吧,屬下與二爺的差距,就好比你與大魏朝廷之間的差距。」

  楊再顯很認真的想了想,疑惑道:「那也不太大啊!」

  鄧無邪小心翼翼的補充道:「屬下說的是……您一人,與整個大魏朝廷之間的差距。」

  他自認為這個比喻很是恰當,畢竟傳言中,大魏朝廷可是拿二爺一點辦法都沒有!

  楊再顯不敢置信的問道:「那豈不是千軍萬馬都擋不住這位楊二爺?」

  「擋不住!」

  鄧無邪見他還不死心,索性把話說死:「他老人家要殺誰,天下再大都絕無那人半寸立錐之地,甚至他老人家都不需要親自出手,只需要放一句話出來,明教、白蓮教、五毒教等等高門大教就會找上門去,擰下那人的腦袋,炮製好、點綴上香料、裝進最好的楠木匣子裡,恭恭敬敬的送到他老人家面前……大人若還有疑慮,可請白蓮教那位壇主前來,當面向他請教。」

  楊再顯眼角抽搐著,一連吞了一口唾沫。

  此時此刻他的心緒大約是……早知道練武這麼有前途,我還做什麼官、還造什麼反啊?

  造反救不了西南!

  他面色複雜的沉思了許久,忽而又小心翼翼的詢問道:「既然二爺如此厲害,那我們是否可以……嗯?」

  他給了鄧無邪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

  鄧無邪看到他的眼神,無語的恨不得拔出寶劍在他身上捅出十個八個透明窟窿,讓他好好清醒一下:「大人萬不可有此非分之想,二爺那等不世出的人物,豈是能被人當刀使的?他老人家既然將話帶到了大人這裡,那就說明他將大人視作我西南義軍的首領,無論是誰人出紕漏,他老人家都必會將帳算到大人頭上……大人以為,您比當年的寧王如何?」

  言下之意:連寧王給二爺添了堵都沒能逃過當頭一刀,你楊再顯能?

  楊再顯聞言面色陰晴不定的變幻了好一會,末了突然反手重重的甩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起身鄭重的向鄧無邪拱手道:「某家一念之差,險些鑄成大錯,多謝鄧兄弟直言勸諫,令某家幡然悔悟、懸崖勒馬……」

  鄧無邪眼疾手快的扶起他,口頭連聲道「不敢」,心頭卻已生去意。

  二爺插手了,這邊顯然是沒搞頭了啊!

  得走,趕緊走,不能跟著這些草頭王一條道兒走到黑……

  楊再顯沒有發現他異樣的眼神,還在緊急思索著該怎樣將這件事轉達給各地土司。

  「來人啊,速請各家族長前來飲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