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158章 遠走高飛

  第158章 遠走高飛

  寒暄過後,李錦成和柳東君藉故出門去,將空間留給了楊戈與沈伐。

  二人相顧無言,靜謐的木屋內只有開水沸騰的聲音。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想說的話太多,卻又都覺得那些話好像沒什麼說的必要了。

  良久,楊戈才端起面前的茶碗,以茶代酒與沈伐面前的茶碗碰了一下:「悅來客棧……多謝了!」

  沈伐默默的從懷中摸出一塊鎏金腰牌輕輕放到茶案上,二指扣著腰牌推到楊戈面前。

  楊戈看了一眼,認出這塊腰牌是他當初就任繡衣衛上右所千戶的腰牌……只是腰牌的字,都被磨去了。

  沈伐低頭喝茶:「留著當個念想吧。」

  楊戈沒有碰這塊腰牌,而是笑著調侃道:「這麼糙的活兒,可不像是你沈大指揮使的手筆啊。」

  沈伐撇了撇嘴,也笑道:「你以為我還有的選嗎?」

  楊戈饒有興致的問道:「現在知道後悔了?」

  沈伐點頭:「後悔,非常後悔……」

  楊戈:「晚啦!」

  沈伐:「是晚了!」

  二人臉上的笑容都慢慢消失,都借著喝茶來掩飾內心的百感交集,只是回甘的茶湯此刻入口,卻只覺得和藥一樣難喝。

  楊戈潑了碗底的殘餘茶湯,抓起茶壺將壺裡的茶葉都倒掉,然後洗淨茶壺,重新投茶、洗茶……

  「別人不知道,你應該是知道的。」

  他流暢的重複著沏茶的動作,口頭不喜不怒的淡聲說道:「我無意與朝廷為敵,也沒什麼成王成霸的野心,只要朝廷不再來招惹我,我想我能夠與朝廷相安無事到地老天荒。」

  沈伐看著他,聲線低聲而有力的說道:「但伱應該也清楚,即使你什麼都不做,你的存在依然已經危及到我大魏江山穩固、社稷安康……樹欲靜,風可不會止!」

  楊戈微笑道:「然後呢?就因為我的存在危及到你們大魏的江山穩固、社稷安康,我就得拔刀抹脖子?收收你那一套道德綁架的理論吧沈老二,真要把我逼到那個份兒上,沒你們朝廷什麼好果子吃。」

  沈伐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我沒有想要道德綁架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如今也不會再吃這一套,但如今外界的風風雨雨,的確皆是因你楊戈一人而起……大魏能有今時今日的中興氣象,乃是數十萬邊關將士爬冰臥雪、捨身忘死拼殺而得,是國朝上下千百忠臣良將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歲積而得,絕不能因你楊戈一人毀於一旦!」

  楊戈依然在笑:「口口聲聲說著沒想道德綁架,但字字句句卻都在道德綁架……你說的中興氣象,不會是貪官污吏上下其手盤剝百姓,不會是皇室宗親肆無忌憚魚肉地方吧?爬冰臥雪、捨身忘死的邊關將士們認同你說的中興嗎?殫精竭慮、夙興夜寐的忠臣良將們慮得當真是國是民嗎?」

  沈伐端起面前茶碗抿了一口燙嘴的茶湯,嘆息道:「你太極端了!」

  楊戈頷首:「或許是吧,可我依稀記得,我以前也不這樣……」

  二人再次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

  茶水清清淡淡的熱氣飄蕩在二人之間,猶如一層透明的屏障。

  好一會兒,沈伐才端起面前的茶碗,向楊戈示意:「再幫哥哥一回吧!」

  楊戈低垂著眼瞼,無動於衷的撥動著面前的茶碗:「怎麼幫?」

  沈伐將茶碗放回茶几上,正色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典故,你聽過嗎?」

  楊戈淡淡的回道:「直說便是,我聽得懂。」

  沈伐深吸了一口氣,徐徐說道:「樓外樓的前身乃是周唐皇城司,我大魏立朝已近二百載,然而那群死剩種還野心勃勃的一心想要復國,眼下拿你做文章,看似是想挑起江湖紛爭,實質上是想挑唆江湖四老與朝廷對峙,他們好火中取栗。」

  楊戈看了他一眼:「明知他們是前朝忠臣,你們還一直留著他們?任由他們在暗地裡攪風攪雨?」

  沈伐反問道:「那世人還皆知白蓮教和明教都有造反之心,白蓮教與明教不也依然存在?」

  楊戈「哦」了一聲,接著問道:「樓外樓也有絕世宗師坐鎮?」

  沈伐:「顯而易見,樓外樓若是沒有絕世宗師坐鎮,他們也不敢如此編排天下群雄。」

  楊戈沉吟了幾息,心道這個樓外樓還真是深得苟道三味,而後面不改色的點頭道:「繼續說……」

  沈伐不著痕跡的觀察著他的臉色,繼續說道:「官家命西廠接手這個案子,衛太監帶人衝進我北鎮撫司,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申斥咱們繡衣衛這些年都是幹什麼吃的……我沒有辦法,只能給他出了三策。」

  「上策,再來一次六司聯合執法,請御馬監那些老祖宗出手,犁庭掃穴、治標治本,捎帶手還能將朝廷在你這兒丟的臉面,一併拿回去。」

  「下策,樓外樓可以搞江湖群英榜煽風點火,朝廷當然也可以搞神州群俠榜、武林百強榜,將他樓外樓道尊和陰陽五行七使掛出去,披露他們的野心……」

  「中策,找你這個系鈴人解鈴,樓外樓不是在你身上下了重注,想通過你挑起江湖紛爭嗎?只要你肯站出來,發布一份你依然心向朝廷、不參與任何江湖紛爭的聲明,無論他樓外樓如何散風點火、推波助瀾,都將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攤了攤手:「很顯然,官家還是覺得中策最把穩。」

  楊戈啼笑皆非:「你就做個人吧,人衛公公腦子本來就不怎麼好使,你還這麼忽悠他,專挑老實人欺負是吧?」

  沈伐剛想接口,楊戈又道:「還有,少在我身上使點心眼子,以前我不是看不明白,只是懶得跟你計較,再敢蹬鼻子上臉,我保准你就是躲進御馬監,也保不住你的腿!」

  沈伐臉上剛剛浮起的笑容一僵,訕笑道:「嗨,干咱們這一行的,你懂的……以後一定改、一定改。」

  楊戈沒有看他,撥著茶碗,漫不經心的答道:「不過你的上策和下策,的確都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朝廷這種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態度,就算能解一時之急,對於問題本身也無任何裨益。」

  沈伐無奈道:「道理誰都懂,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

  楊戈抬眼看了他一眼,徐徐搖頭道:「我有時候都不知道,你這種縫補匠心態,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問題只要不解決,它就一直都是問題,只有解決了它,它才不會是問題。」

  沈伐定定的盯著他看了幾息,而後驀地的嘆了一口氣。

  楊戈:「你嘆什麼氣?」

  沈伐一手支起腦袋,手掌慢慢摩挲著雙眼:「我只是在想,當初倘若我堅持把你弄到京城,你我如今是否能不一樣?」

  像楊戈這樣大才,就這麼流落江湖,真是朝廷的損失啊……

  楊戈笑而不答,轉而問道:「我若抽身,你們當真能擺平外界的風雨嗎?」

  沈伐慢慢皺起眉頭:「抽身?你想去哪兒?」

  楊戈:「你別管我去哪兒,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

  沈伐擰著眉頭沉吟了片刻,篤定的一點頭:「能得能、不能也得能!」

  楊戈慢慢呼出一口濁氣:「甚好……稍後我會去東瀛那邊轉一圈兒,短時間內應當是回不來,你們就趁著這個時間,做你們想做的事吧。」

  「東瀛?」

  沈伐猛然驚醒:「你還沒殺夠?」

  楊戈笑道:「我都還沒開殺呢,哪來的夠兒?」

  沈伐面色陰晴不定,眉頭越皺越緊:「若是出於朝廷的立場,我自然是巴不得你走得越遠越好,但若是出於朋友的立場……我勸你最好別去,東瀛那邊的水不淺,你貿貿然過去,既無內應、又無援兵,很容易陷在那裡,況且,東南事已了,你何必再自找麻煩?」

  「你們這種想法要不得……」

  楊戈搖了搖頭,以不容置疑的低沉語氣一句一頓道:「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論,此事都絕對不是來犯的倭寇死光光就能揭過的!」

  「無論是哪家蠻夷,只要他敢做初一、我們就一定要做十五,絕對不能給任何外夷我們神州大地只是一盤菜的錯覺,要讓他們牢記,只要敢犯我神州邊疆,就必然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只有把他們打疼、打怕,往後他們以及他們子孫後代,再生出進犯我神州邊疆的邪念時,才會慎之又慎、才會三思而後行,而不是只要一瞅准我們神州勢弱,就跟偷腥的野狗一樣不管不顧的撲上來撕咬,就像是做錯事不用付出代價那樣。」

  沈伐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你早就想好了?」

  楊戈坦蕩的點頭:「在殺寧王之前,就已經想好了,那時我還想著,先讓皇帝出出氣,待時機成熟了,就遠走東瀛,平息事態……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沈伐一聽到這裡,恨不得時光可以倒退回六司人馬抵達路亭之時,把黃瑾那個害人精掐死在楊戈他爺爺的墓前!

  這件事,真不能怪他後知後覺,他是真不知道楊戈家後院還有一個墳頭,別說他,連經常出入楊戈家的方恪,都不知道楊戈家後院竟然還有一個墳頭……

  而當時他們聞訊趕到那個墳頭前時,東廠那些砍腦殼的番子,都已經把墳頭刨開了,說什麼都遲了!

  「天意弄人啊!」

  沈伐捂著雙眼苦笑道:「要不是黃瑾那個爛屁股的陰陽人,你與朝廷還有緩和的機會吧?」

  楊戈沉吟了片刻,輕聲答道:「應該是有吧,我對皇帝沒啥太大的意見,我其實還挺能理解他的難處的……我,我娘以前替我算過命,算命先生說我八字輕、身弱,沒有當官發財的命,可能就應在這裡吧。」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你們兩口子來之前,我和李老大還在聊這個事,我們先前說好的是再看一看江湖上的風向,再決定是先搞樓外樓,還是先去東瀛報仇,你來開了這個口,我就不耽擱了,就當最後還皇帝、還朝廷一個人情。」

  他正色的看著沈伐,認真的說道:「從今往後,我楊戈與朝廷兩不相欠、再無瓜葛,你沈老二若還願意認我楊戈這個朋友,我隨時歡迎你來尋我喝酒飲茶,若是不願意再認我這個朋友,明槍暗箭儘管放馬過來,我都接著。」

  「往後神州大地之上,只有刀客楊二郎,再無繡衣衛楊戈。」

  說完,他輕輕扣住茶几上的鎏金腰牌,推回沈伐面前。

  而後端起茶碗,與沈伐面前的茶碗輕輕碰了一下,仰頭一口飲盡。

  沈伐慢慢的伸出手,端起茶碗送到唇邊慢慢的吞咽……這碗茶,好難喝啊!

  兩隻茶碗擱回案几上,楊戈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只覺得如同卸下了什麼重擔一樣,渾身上下都越發輕鬆了。

  適時,一聲穿透力極強的高亢馬嘶聲傳進木屋,中間還夾雜著李錦成「楊老二你快出來」的呼喚聲。

  楊戈疑惑的起身走出木屋,就見河邊不知何時停靠了一艘平底大船,幾名膀大腰圓的漢子拽著一匹背高過人、馬鬃捲曲狂亂如獅鬃的雄壯黑馬走下船。

  那黑馬揚著腦袋蠻橫的左右撕扯著,一名漢子拽著韁繩,被它撕扯得如同麵條一樣在空中左右搖擺。

  他再定睛一看,在空中左右搖擺的那人,不正是連環塢執事吳二勇嗎?

  「二勇,這玩意兒哪來的?」

  他疑惑的飛身上前,一手穩住吳二勇,一手接過他手裡的韁繩,右臂一使力,就將黑馬拽在原地。

  吳二勇鬆開韁繩,抹了一把頭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水跡,抱拳道:「二爺,這匹寶駒是蔣大俠給您帶回來的回禮,說是他們兄弟無意間得來的一匹龍種寶駒,力大無窮、野性難馴,留在他們手裡也無人能騎,讓您老人家試試。」

  頓了頓,他接著補充道:「蔣大俠兄弟三人準備了五匹寶駒,贈與在南沙灣抗擊倭寇的舟山五壯士,說是好馬配好鞍、寶劍贈英雄……」

  「力大無窮、野性難馴?」

  楊戈仰起頭,上下打量面前這匹渾身筋肉虬扎,活像個健身過度的擼鐵佬的猙獰黑馬。

  黑馬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也垂下頭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楊戈。

  幾息後,它不屑一偏頭,打了一個響鼻,鼻孔之中噴出兩道尺長的熱氣兒。

  「嘿,馬眼看人低!」

  楊戈樂了,拽著韁繩一翻身就靈活的騎到了馬背上。

  黑馬毫不猶豫的一擺大腦袋就撞向楊戈。

  楊戈哪裡慣著它?掄起沙包大的拳頭就是梆梆兩拳砸在它腦門上:「老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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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