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只爭朝夕
明州(今寧波)。
一間空蕩蕩的靜室內,一名身雖不高、體格卻異常精悍,一身虬扎的筋肉給人一種銅澆鐵鑄之感的花發壯漢,身著一身寬鬆的灰色練功服面牆靜坐調息,一點明淨的天光自他身前的牆壁上方垂落,照亮了牆壁上懸掛著的一副惡虎上山圖……
靜室門輕輕推開,一名身穿白衣的昂揚青年輕手輕腳的入內,揖手輕聲道:「父親大人,明教楊天勝再次回絕了講茶。」
花發壯漢淡淡的回應道:「為父知道了。」
昂揚青年起身,猶豫了幾息後,再次開口道:「父親大人,孩兒找到了當初曾在巨鯨幫總壇親眼目睹楊二郎刀斬段郁的見證人……」
「不必說與為父知曉。」
花發壯漢輕聲打斷了長子的述說:「為父知曉他很強,但為父自信為父更強!」
昂揚青年聽著這番熟悉的「戰前去打聽敵人的武功,就說明心頭有了懼,心中有懼,手下就有了破綻」理論,默然無語的仰頭望向牆壁上掛著的那副惡虎上山圖。
他知道,那就是老父親心中最大的懼。
老父親年幼時隨祖父大人上山打柴,遭遇了一頭下山覓食的惡虎,祖父為了保護老父親失去了一條臂膀,回家後三兩年便撒手人寰了。
那頭兇殘暴戾的惡虎,就成了籠罩老父親大半生的陰影,他拼命的習武,既是為了給祖父大人報仇,也是為了戰勝自己心頭的陰影。
可縱然後來他老人家武功大成,憑藉一手破軍錘法,活生生砸死了無數頭猛虎,也依然未能戰勝少時遭遇的那頭惡虎……
直到他棄錘練拳,才終於停止了四處獵殺惡虎。
但只有昂然青年知曉,老父親每逢大戰,都會取出這一副畫掛在牆上,面牆靜坐,少則三日、多則半月……
換言之,這副惡虎上山圖出現在牆上,說明老父親心中已經感受到了壓力。
嘴比拳頭還硬的男人啊。
昂揚青年心下嘆著氣,執拗的再次開口道:「父親大人,三府之地,當真值得我們去和這麼一個棘手的人物生死相搏的嗎?您不常說亂世將至?我們父子何不暗中積蓄力量,以待天時?」
花發壯漢淡淡的回道:「正因為亂世將至,我父子二人才必須要爭,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慢步步慢,做大事者,不是大成便是大敗,時不待我、只爭朝夕……怎麼,你對為父沒有信心?」
昂揚青年揖手道:「孩兒對父親大人自是信心百倍,只是……」
花發壯漢:「只是什麼?」
昂揚青年輕嘆了一口氣,盡力心平氣和的說道:「孩兒近些日子仔仔細細的琢磨過楊二郎此人,此人心性天真,手腕卻罕見的剛毅果決,我白蓮教的名頭,唬得住李青、唬得住明教,卻是不見得也能唬得住他……為了區區三府之地,去與一位豪雄生死相搏,孩兒覺得這筆買賣不划算!」
他已經盡力將話說得委婉一些。
但無論怎麼委婉,都無法掩蓋話里的意思:楊二郎不是李青、也不是明教,您若是敗在楊二郎刀下,他是真敢殺您!
不是他對自家老父親沒信心。
而是楊戈的資料,令他感到高山仰止、感到絕望。
只是他已經努力將事情說得沉重一些,花發壯漢卻依舊如同海邊的礁石那般巍然不動,只是清清淡淡的回道:「這是自然,世間上哪有隻許我殺人,不許人殺我的道理……」
昂然青年見狀,還待再言,花發壯漢已經提前抬起一隻手制止了他的言語:「無需多言,為父知曉楊二郎很強,但為父更強,只要能戰而勝之,為父定能一舉頓開枷鎖、衝上宗師之境……森兒,你的武道天賦遠勝為父,就是缺了幾分野性、太愛安逸,如此瞻前顧後、終日碌碌,怎成大器!」
昂揚青年愁眉苦臉的看了一眼老父親的背影,不情不願的揖手道:「孩兒謹記父親大人教誨!」
花發壯漢:「下去吧,去連絡柳東君,算日子,她也該到了……」
昂揚青年:「是,父親大人。」
……
夜幕降臨,杭州明教據點。
楊戈抓著一把瓜子,和楊天勝圍在地圖前作著最後的人員分配:「五千人馬,至少要留下兩千人馬作為機動力量和預備隊,這兩千人馬,就布置在本陣後方。」
「本陣前兩千,北面山頭上五百、南面山頭上五百……」
「三千人頂住兩萬多倭寇的正面衝擊,第一波壓力肯定會非常大,到時候我們務必控制住節奏,悠著點慢慢投入兵力,別一下子就把所有倭寇都逼得狗急跳牆,咱先給他們一點衝出去和退回去的希望,再拉住仇恨穩穩的跟他們打。」
「根據王鋥那邊傳回來的情報,這兩萬多倭寇里有十多股倭寇和海盜,人數最多的也只有三千多人,這麼多烏合之眾亂鬨鬨的湊一塊兒,咱只要不一下子就把他們逼進死胡同里,他們自個兒都得打起來!」
「對了,還要組織一隊民夫和軍醫,預備糧草物資和戰場急救……韋鑫,即刻派人去購買一批沒有浸染過的紗布和棉線,抓緊時間用沸水煮一遍!」
「是,二爺。」
「軍醫就布置在北面山坡後,傷員從這條路過去,如果你們明教的大夫不多,就抓緊時間去各大醫館請大夫,不需要他有多高的醫術,只要會清理傷口、包紮傷口就行,金瘡藥也多囤一些,我們要保證所有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員,都能活下去!」
「是,二爺!」
「還有,糧草準備得怎麼樣了?」
「二爺放心,小人已經備妥了,數目夠我們五千人整整吃上十天!」
「那就好,老大,伱還有什麼要補充的麼?」
楊戈抓起地圖上多餘的瓜子,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把發言權交給趴在地圖上猛看的楊天勝。
楊天勝還努力在腦海中勾勒楊戈敘述的布陣圖呢,聞言搖頭:「小爺沒啥要補充的……」
楊戈給他遞了一把瓜子:「那明日一早,你就先帶著一批人趕過去修築工事,布置陷阱吧,把什麼滾石檑木、金汁陷阱,都給小鬼子安排上,別白瞎了咱給他們挑得這塊風水寶地!」
楊天勝點了點頭,末了又問道:「那你呢?」
楊戈嗑著瓜子兒,漫不經心的道:「我再留一天,後天我帶著我的人走一趟江浙指揮都司,看能不能弄一批紅衣大炮過去。」
楊天勝愣了愣,不敢置信的問道:「那玩意……能弄出來?」
楊戈笑道:「正常情況下,肯定是弄不出來的……」
楊天勝:「那不正常呢?」
楊戈:「我用刀子架在他們脖子上,誰不給我就砍誰,多砍幾個,應該就能弄出來。」
楊天勝:……
韋鑫:……
「別應該了,這麼個不正常法兒,你肯定能弄出來!」
楊天勝啼笑皆非的說:「只是幹完這一票,你怎麼辦?你往後還怎麼去見你昔日那些同僚和弟兄?」
「再說吧……」
楊戈笑道:「大傢伙兒都在豁出性命去拼,沒道理我一人想著如何明哲保身,正好皇帝給了我一個『繡衣衛北鎮府司上右所假千戶』的名頭,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沒事兒。」
楊天勝「嘿嘿嘿」的笑著,大力拍了拍他的肩頭:「了不起以後來我們明教混,哥哥給你開香堂、保管你平地驚雷一聲響!」
楊戈翻了一個死魚眼:「皇帝都不敢用我,你們明教敢?」
楊天勝當即就要拍胸脯大包大攬,一側的韋鑫卻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香主,咱明教還真不敢……」
楊天勝:……
楊戈樂得見牙不見眼:「哈哈哈……」
「你再仗著長了條舌頭胡言亂語,小爺毒啞你你信不信!」
楊天勝火冒三丈的扭頭訓斥了韋鑫一聲,末了回過頭對楊戈說道:「別人怎麼想咱管不住,但哥哥說罩你就罩你,我們老楊家啥都缺,就是不缺錢不缺房子!」
「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肯定不跟你客氣……行了,時候也不早了!」
楊戈抓起身側的冷月寶刀,擺手道:「都早點歇著吧,明日一早你們就得出發了。」
眾人散去,楊戈扛著冷月寶刀往自己居住的廂房行去,心頭再次一次復盤自己的所有布置查漏補缺。
行至一處光線黯淡的走廊,冷月寶刀突然出鞘,掀起一股絢爛的刀光沖天而起。
「嘭。」
走廊的檐頂炸裂,一道身穿月白廣袖儒裙,外罩一襲丁香色大氅,身姿高挑窈窕的清麗身影,飄然墜入走廊中,身處一片瓦礫紛飛之中,她卻連髮型都沒亂。
楊戈打量著這個御姐范兒十足的清麗女子,目光微冷:「下午就察覺到你在周圍窺探,沒理你是給你留著臉呢,怎麼就不知好歹呢?」
來人迎著楊戈刀子般冰冷的目光,桃花眼中也不見絲毫懼色,反倒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著楊戈,笑道:「果真聞名不如見面,『顯聖真君』楊二郎,名不虛傳!」
略帶笑意的聲音,也是空靈。
但楊戈聽在耳中,卻有種渾身冒雞皮疙瘩的彆扭感:「大嫂,您能別夾著嗓子說話麼?」
「大、大嫂?」
來人一下子就懵了,不敢置信的挑起一根蔥白的修長手指,指著自己的俏臉:「你叫我大嫂?」
「不然呢?」
楊戈嗤笑了一聲:「就您那一臉的褶子,沒少用的脂粉遮掩吧?再過幾年,都該升級叫大媽了,還裝啥嫩呀!」
雖然來人從衣飾到儀態都在扮嫩,可楊戈是誰啊?
作為久經南洋四大邪術考驗和美顏濾鏡欺詐的油膩中年人,單衝來人身上那股胭脂都掩蓋不住的歲月感和風塵氣,他就能判斷出來人……少說也和他一樣大!
「小混蛋,老娘非撕了你的破嘴!」
來人暴怒得如同一頭髮怒的雌獅,手掌在後腰一扯,就拉出一條金鞭抖手劈向楊戈。
楊戈側身避開,金鞭抽在走廊中心,一鞭抽斷數根足有成人大腿粗的廊柱,半截走廊瓦檐傾倒下來,將二人扣在了裡邊。
楊戈見狀眼角抽搐了一下,抖手便使出一招披霜拔露,一刀劈出數十道密密麻麻的刀氣,將仿佛大蟒翻滾撲面而來的金鞭擋回去。
一刀建功,他縱身破開倒塌的走廊沖天而起:「吶吶吶……我不想打女人,但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臉啊!」
「哪裡走,給老娘回來!」
暴怒的呵斥聲中,金鞭破開瓦檐沖天而起,靈活得如同捕獵的毒蛇一樣,精準的纏住了楊戈的腳腕,硬生生將他拽了回去。
「這可是你選的……」
楊戈重重的砸進了走廊瓦檐裡邊,當即不再留手,拖刀撞破眼前的廢墟,與來人戰作一團。
來人功力極高,一手鞭法剛柔並濟、放長擊遠,時而靈動如毒蛇吐信、時而剛猛如鐵棍力劈華山,幾鞭就將倒塌的走廊瓦檐廢墟拆的七零八落。
而楊戈的刀氣雖然鋒銳兇猛,但直來直去、變化太少,在不動用殺招的情況,竟然破不開面前層層疊疊的鞭影,反倒被其逼得如同一隻大馬猴一樣上竄下跳……
如此十數合,楊戈連來人身前五尺都未能逼進,反倒是身上挨了好幾鞭子……雖說沒受傷,卻也疼得他雙眼微微泛紅。
怒從心頭起的楊戈,將心一橫,抖手劈出凌霜刀的最強招傲雪凌霜。
仿佛月華般璀璨的刀氣一湧出便暴漲三四丈,快得帶起一片殘影的自上而下轟向來人,鋪天蓋地的殺氣,如同刀刃及體般刺激得來人打了一個激靈,慌忙抖手一振金鞭迎向那道刀氣,同時抽身一躍而起。
「轟。」
以某種奇特金屬絲編織而成的金鞭,在狂暴的刀氣下斷成了數截,余勁將整條走廊都夷為平地。
而躍起半空中的窈窕身影,俯視著下方那道又長又深的溝壑還未來及慶幸,就感到腳腕一緊,扭頭望去,就對上了一雙泛紅的雙眼。
她慌忙開口:「等等,本座乃是白蓮教南天王……啊!」
她抱頭尖叫著被楊戈拽回地面,掄起狠狠砸在了廢墟之中,當場就在廢墟里砸出了一個人形。
「停手停手……」
「嘭。」
「本座沒有惡意啊……」
「嘭。」
「本座是來幫忙的……」
「嘭。」
「老娘認得沈伐(破音)!」
聽到熟悉的名字,楊戈手頭下意識的一松。
下一秒,他就感覺到手頭一輕,定睛一看,手頭就只剩下一隻繡鞋了,而那道窈窕身影正手腳並用的翻牆逃竄……
他一臉晦氣的丟了手裡的繡鞋,末了饒有興致的自言自語道:「白蓮教、沈伐?沒看出來他,你個濃眉大眼兒的,還有這些花花腸子呢!」
聞聲趕來的楊天勝等人,見了這一片廢墟都驚呆了。
楊天勝抓著出鞘的寶劍三步並作兩步竄上來,戒備的四下張望:「老二,來的是誰?」
楊戈略一回想,答道:「是個女的,好像說是什麼白蓮教南天王……」
楊天勝失聲道:「『佛母』柳東君?」
楊戈:「你認得?」
楊天勝:「你幾時招惹的那個妖女?」
「妖女?」
楊戈沒好氣兒的翻了個白眼:「明明就是大嫂好伐!」
「大嫂?」
楊天勝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看著楊戈。
楊戈一巴掌把他頭打歪,指著自己身上的鞭痕說道:「想什麼呢,我是說那潑婦是個老女人,你看她給我撓的……」
楊天勝失笑道:「老女人?人可是白蓮教聖女!」
楊戈:「白蓮教聖女就不會老了?」
楊天勝喜笑顏開的連連點頭:「是是是,她是老女人……」
老女人好、老女人妙啊!
不然自家小妹哪來的機會,自己這個大舅哥哪來的機會?
不行,幹完這一票,說什麼也要把這貨拐回家去!
絕不能給外邊那些妖艷賤貨虎口奪食的機會……
楊戈自是不知道他心頭打什么小算盤,還在尋思道:『沈伐那廝雖然生得老氣,但瞅著也不過就三十四五上下啊,怎麼會和這個老女人扯上聯繫……女大三、抱金磚?』
他再仔細回憶了片刻,好像的確是從未聽沈伐提起過他的個人情況,方恪也從未提過。
「嘶……」
楊戈撓頭,心頭嘀咕道:『好像的確揍錯人了啊,回頭那廝不會來找我玩命吧?』
『不怕,了不起再揍他一頓!』
『兩口子,就要整整齊齊嘛!』
請老爺們再容我調整兩條,調整好了作息時間,加更什麼的都好說……熬夜真是太傷身了,稍有個風吹草動的,就跟著頭疼腦熱,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里泡枸杞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