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第131章 算盤

  第131章 算盤

  寧王府。

  四名膀大腰圓的力士抬著盤坐在鏤空四爪蛟龍寶座之上,渾身蒸騰著熱氣、裹著一件明黃繡毯的寧王趙樑,穿過水汽瀰漫的甬道,進入一明堂內落座。

  鏤空的蛟龍寶座一落地,一群等候已久的嬌俏侍女即刻迎上去,拉出寶座下方的抽屜,川流不息的端出一盆盆藥香四溢、熱氣騰騰的深褐色藥汁,注入其中。

  趙樑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丹田處升騰起一股氤氳的青氣,這股青氣顏色蒼翠、蓬勃悠長,帶著一股仿佛松柏發新枝的盎然生機。

  這股青氣如同一股無形的氣罩,鎖住蛟龍寶座下方升騰起的熏洗藥力,圍繞著趙樑不停變幻……

  鄭詩泉輕手輕腳的走入明堂之內,望見霧氣之中變幻的蒙蒙青光,揮手屏退了四周的嬌俏侍女們,退到一側垂手而立。

  許久,才見到長達數尺、腥氣逼人的濁氣自霧氣之中射出。

  「事兒辦妥了?」

  趙樑淡淡的聲音在霧氣中響起。

  鄭詩泉揖手:「啟稟王爺,白蓮教的人已經在路上,帶隊的是白蓮教膠東匪首王林,他們將混進穀雨登陸舟山的倭寇當中,只待楊二郎此獠現身,便為王爺除此心腹大患,事成之後,徐州鹽城以北,歸屬王林教場……」

  趙樑:「白蓮教東天王『聞香教主』王林?」

  鄭詩泉:「回王爺,正是此人。」

  趙樑:「此獠拿得下楊二郎?」

  鄭詩泉回道:「回王爺,據白蓮教人述說,王林曾在半年之前,於邯鄲路遇『全真劍仙』李青,交手五十合,惜敗一招。」

  趙樑:「白蓮教所言,不可盡信。」

  鄭詩泉會意,再揖手:「學生即刻去聯絡白蓮教,命他們將江西匪首『佛母』柳東君一併派來!」

  趙樑淡淡的吐出一個字:「可!」

  鄭詩泉起身思忖了片刻後,又道:「王爺,今早有消息傳到,稱昨日曾有人在杭州港見到過王直的船,耿精忠死了,王直那邊恐生二心……」

  趙樑輕描淡寫的問道:「耿精忠曾給王直開了什麼價碼?」

  鄭詩泉答道:「開海禁、江浙水師總兵、舟山水寨。」

  趙樑:「派人去給告訴他,勉力做事,耿精忠能給的,本王也能給!」

  鄭詩泉揖手:「是,學生立馬派人出海。」

  趙樑輕輕呼出一口氣,似笑非笑道:「本王那小侄兒還是有幾分氣運在身,一盤死棋都能叫他盤活。」

  鄭詩泉心下急轉,連忙答道:「王爺,李拱已告老還鄉,王江陵已接掌內閣大權,正在籌備推行他的『一鞭法』,皇帝今又新立『西緝事廠』,清查地方貪墨舊案,以致朝野人心浮動、內外怨聲載道,雙管齊下,王爺起兵溯本清源、克承大統,指日可待!」

  趙樑不緊不慢的輕笑道:「火候還不到,天欲取之、必先予之。」

  鄭詩泉心領神會:「學生會派人囑咐各省、府官吏,謹守本分,逆來順受、以待天時。」

  趙樑:「甚好。」

  ……

  洛陽,北鎮府司。

  身著朱紅四爪蟒袍的衛衡翻身下馬,大步走進北鎮府司。

  時任繡衣衛指揮使的沈伐,親自到北鎮府司大門口相迎:「恭喜公公開府建牙,他朝名垂青史、萬人頌揚,指日可待啊!」

  他滿臉堆笑,剛一見面便遙遙拱手,滿嘴的吉利話。

  衛衡也滿臉堆笑的拱手還禮,而後左右環伺了一圈,笑吟吟的說道:「爾等都退下吧,雜家有些許體己話要與你們指揮使說。」

  沈伐見狀心頭咯噔了一聲,面上笑容不變的沖周圍的繡衣衛校尉力士們擺了擺手。

  諸多繡衣衛校尉力士見狀,齊齊抱拳拱手,如潮水般的退下。

  待到最後一名繡衣衛退下,前一秒還笑容滿面的衛衡立馬變臉,一把攥住沈伐的衣領將其拉到身前,惱怒的低喝道:「你到底管不管得住你的人?雜家剛一上任伱就給雜家整這一出兒,給雜家上眼藥呢?」

  沈伐絲毫不慫,理不直氣也狀的仰頭道:「是啊,我是管不住啊,怎麼,您想幫忙管一管?那我可多謝你了,務必不用顧及我的臉面,您儘管下重手調教,弄死弄殘我都認。」

  衛衡惱羞成怒,唾沫星子亂飛的低聲怒吼道:「他可是你繡衣衛的人。」

  沈伐戰術後仰,伸手擋住他的唾沫星子:「伙夫,他只是個伙夫,算不得我繡衣衛的人……」

  衛衡氣極道:「你他娘的還敢不敢要點臉!」

  沈伐擺爛道:「我要那玩意兒有啥用?再送上去讓他打嗎?您是歸真大高手,您都不敢跟他頂牛,我小小一個氣海,我能怎麼辦?您說我能怎麼辦?我是奈何得了他,還是奈何得了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我就一沙包,誰不高興都能把我拉出來打一頓。」

  衛衡氣極反笑:「那雜家是不是還得誇你一句勞苦功高?」

  沈伐豪氣的一擺手:「大家都是自己人,公公大可不必如此客氣!」

  衛衡氣得三屍神暴跳:「你他娘的真以為爺們是在誇你呢?」

  沈伐:「不然呢?」

  衛衡:「你你你你……」

  沈伐淡定的掰開他攥著自己衣領的手,很是熟練的拍了拍衛衡的肩頭:「您別著急、別上火,得慢慢習慣、得慢慢適應,這往後的日子,可還長著吶……」

  衛衡瞅著他這副死皮賴臉的模樣,總覺得眼熟。

  心下略一思忖……楊二郎那個小王八蛋,以前不就是這副死樣子嗎?

  好好好,你們這麼玩是吧?

  衛衡指著沈伐,氣得瑟瑟發抖,卻又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片刻之後。

  繡衣衛指揮使公廨大堂內,沈伐和衛衡一人懷揣著一個茶碗癱在太師椅,這個的嘆氣聲剛剛落下,另一個的嘆氣聲又接近著響起,活像兩條失去夢想的鹹魚。

  「說說吧!」

  好半晌後,衛衡才努力振奮起精神:「咱倆就這麼鬥氣,也不是個事,事情總得拿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沈伐有氣無力的答道:「怎麼解決?要不您替我向官家說幾句好話,放我南下,去將那個惹禍精給提溜回來?」

  衛衡一拍茶案,又氣得瑟瑟發抖:「休想,你跑了,讓雜家一人兒在京城替你們頂雷是吧?」

  沈伐無所謂的一攤手:「那我就沒辦法了,您總不能以為,那個惹禍精還會聽我的將令吧?」

  衛衡頭疼的扶額:「他不是你繡衣衛的人嗎?你這個指揮使當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沈伐自己也覺得無語:「您和那廝相處的時間,比我還長吧?他是個什麼性子,您還不了解嗎?千戶的繡衣、蟒袍,都束他不住,如今就剩下一身兒伙夫黑衣,您覺得他還會在乎?我保管我的軍令一到,他反手就得將他那身兒黑衣給我送回來,真要是讓他和朝廷半點聯繫都沒了,下回他再進京,可就不是揍人了,得下刀子殺人了!」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埋怨道:「要我說,早先就該讓他官復原職,他以前有官身的時候,行事雖然出格,但多少還有些顧忌,如今……哎,不說也罷。」

  衛衡想了想,試探道:「路亭那邊呢……就半點文章都沒法兒做?」

  沈伐好懸沒一個白眼丟過去:「您要是活膩味了,您儘管去,別拉上我,我還年輕,我還且活呢!」

  衛衡莫名心虛,磕磕巴巴道:「不、不至於吧?」

  沈伐鄭重的點頭:「至於、太至於了,以我對那廝的了解,咱要真動了悅來客棧,他別說殺官,他就是造反我都信!」

  衛衡沉默無語,許久之後才憤恨的一拍座椅扶手:「那你說怎麼辦?說不得、打不得,就這麼讓他在外邊撒著歡的給咱倆闖禍?」

  沈伐想了想,壓低了聲音說道:「咱爺們都不是外人,我今日就說些只有關起門來才能說的話……那個狗東西乾的那些破事,不正是咱爺們想干又不敢幹的事麼?真要論起來,不過也就是官家面子上不好看。」

  「我先前是這樣想的,他想干,咱就讓他干,咱就擺平京城這邊,只要沒人把這些破事兒往官家面前捅,那就天下太平。」

  「如此一來,他想幹的事也干成了、官家的面子保住了,皆大歡喜!」

  衛衡怔了怔,恍然大悟道:「你這些日子咬著那些御史言官不撒嘴,就是為了這事兒?」

  沈伐:「不然呢?您知道我天天頂著多大壓力麼?我家那邊,都快要不認我這個兒子了。」

  衛衡摩挲著茶碗思忖了許久,才哀聲嘆氣道:「可這也不是個長久之道啊,你能捂他們一時,還能捂他們一世?再有,雜家可聽說,江浙三司的那些個死剩種,正日夜兼程的往京城趕呢,等他們到了京城,那還不得鬧得內閣六部都雞飛狗跳、雞犬不寧?那時你怎麼捂?你能捂住言官們的嘴,還能捂住一個布政使的嘴?」

  沈伐攤手:「老實說,我沒想那麼遠,能安生一天是一天吧,再不濟我這個指揮使不幹了,回去繼續干我的千戶去,事情是一樣的辦,我還能落一個清淨。」

  衛衡又險些破防:「你能不能振作一點,你堂堂繡衣衛指揮使,豈能如此不思進取、自暴自棄?」

  沈伐嗤笑道:「您還是炙手可熱的西廠廠公呢,您有辦法嗎?您拿個主意,只要能解決問題,我繡衣衛上下,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衛衡無言以對。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既然想不出新辦法,那就先用老法子。」

  沈伐聞言也坐直了身軀,抱拳道:「願聞其詳。」

  衛衡:「那個混小子不是很在意悅來客棧那幾口子嗎?不能用陰招還不能用明招?我們設法,給他們弄個官身。」

  沈伐遲疑了片刻,小聲說道:「以我對楊戈的了解……對悅來客棧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當他們不存在,那廝黏上毛比猴兒都精,怎會看不出我們打什麼主意?就算他口頭不說,心頭肯定也會給我們記一筆,一旦悅來客棧的老掌柜有個三長兩短,可就到他清算我們的日子了。」

  「現在我們都拿他沒辦法,那到時,恐怕就真只有洗乾淨脖子等死了!」

  衛衡怔了怔,立馬改口道:「那就多安插點人手去護著他們,咱啥都不講,讓他自個兒去發現,如此,那混小子總得記我們一點好兒吧?」

  沈伐豎起一根大拇指:「公公高明,下官對公公的敬仰就好比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好似黃河泛濫……」

  衛衡一抬手:「少拍馬屁,說正事兒。」

  沈伐:……

  衛衡繼續說道:「那混小子不是最重情義嗎?把他上右所那一千號人馬,都丟到江浙去,他不在乎他自個兒的前程,還能不在乎他手下那些弟兄的前程?正好,我估摸著那混小子眼下應當正好缺人,咱們擔這麼大幹系給他幫忙,他多少也得記咱一點好兒吧?」

  沈伐一愣,一拍座椅扶手道:「我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他一心想著怎麼給楊戈官復原職,把楊戈綁到上右所,確實是沒想到,不能把楊戈綁到上右所,就把上右所綁到楊戈身上這個路數。

  衛衡鄙夷的撇他一眼,繼續說道:「至於江浙三司那群死剩種,他們不是想進京鬧嗎?那就別他們進京了,你我兩家把手裡的證據攢一攢,咱們在半路上截住他們將他們給辦了,能被那個小混蛋嚇得官兒都不敢做了的混帳,肯定沒一個不該死的。」

  沈伐從善如流的拱手道:「沒問題,權當我繡衣衛恭賀公公開府建牙、一鳴驚人的賀禮了,一舉兩得、一舉兩得啊!」

  衛衡壓住忍不住要上翹的嘴角:「咱們三管齊下,不信還拿不住那個小混蛋、壓不住這場震盪……」

  沈伐再次豎起一根大拇指:「高,公公實在是高!」

  只要不讓他去扛雷,就算衛衡是愣要說屁是香,他都贊同。

  「且慢、且慢,這可不算送禮。」

  衛衡擺手制止了他的恭賀,末了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一本正經的說道:「最後一點,雜家親自帶人南下,去鎮住江浙那幫不知死活的東西,讓那混小子踏踏實實的辦他想辦的事,咱們裡應外合,一舉徹底剷除江南綿延兩朝的弊病,還江浙朗朗乾坤!」

  「就當是你繡衣衛送我西廠開張的賀禮吧。」

  這算盤打得,算盤珠子都快崩沈伐臉上了,他當然不可能同意,想也不想的一擺手道:「休想,大傢伙誰都別想跑,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不讓我跑,我能讓你跑?

  衛衡無能狂怒的夠起身子攥住他的衣領:「爺們這可是在幫你繡衣衛收拾爛攤子啊!」

  沈伐無動於衷:「其他事好說,南下免談!」

  第二章在明早,大傢伙兒看完這章就早點睡吧……祝好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