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伙夫兇猛
秘籍是方恪親自送過來的。
「這……」
楊戈看著方恪身上快把他整個人淹沒的大包小包,有些猶豫,但還是主動上前接過他身上的包袱:「你沒拿什麼不該拿的東西過來吧?」
方恪笑道:「我倒是想拿,但我怕您轟我出去,連飯都不肯留我吃一口啊!」
方恪知道,楊戈說的是銀子。
楊戈鬆了一口氣道,大過年的,他也不想讓方恪難看:「那你這大包小包的,都是些什麼?」
方恪:「這些,是宮裡賞賜給您的年節,這些是沈大人給您備的年貨,這些是我給您的新年禮……哦對,這個是蔣奎蔣總兵給您帶的東西!」
楊戈:「這麼多東西,你一人兒是怎麼拿過來的?」
方恪:「老谷送我到街口,我沒讓進來。」
楊戈:「伱啊你……」
二人將大包小包放到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方恪麻利的將大包小包分成四份。
宮裡出來的東西最名貴,連包裝都是上好的錦緞和檀木,一看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沈伐送來的東西最多,吃的、穿的、戴的都有,就像是唯恐楊戈在路亭買不到好東西。
方恪自己備的東西最樸素,都是些尋常的臘肉年貨,甚至還有幾串臘腸……
而蔣奎送來的東西最少,只有一個封著火漆的木匣子……
楊戈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那幾個用上好的絲綢包裹的檀木匣子:「我一個伙夫,皇帝給我賞賜什麼年節?」
方恪嘿嘿的笑道:「這天底下,估摸著也就您把自個兒當伙夫!」
楊戈沒接他的話茬兒,拎起他送來的臘肉往灶屋走,笑道:「還是你最了解我!」
方恪幫忙拎起臘腸,跟在他身後:「那我今兒可要點菜啊!」
楊戈:「沒問題,想啥儘管說!」
兩人搭著手將臘肉臘腸掛到灶台上邊,讓灶台里冒出來的煙氣正好能薰到這些臘肉臘腸。
完事兒了,兩人擦著手從灶屋裡出來。
楊戈:「衛裡邊最近很閒麼?沈大人怎麼還有功夫給我備年貨?」
方恪:「閒不閒的,不還得看人,您和沈大人那是什麼交情,他就是忘了咱上右所,也不會忘了您吶!」
楊戈:「你小子……」
二人回到葡萄架下,楊戈拿起蔣奎送來的木匣子,仔細檢查了一遍火漆是否完整後,當著方恪的面兒將其打開。
就見裡邊躺著一封信和一本簇新的線裝書籍,書籍的封皮上工工整整的寫著「五行歸元氣」五個大字。
方恪伸頭看了一眼,就縮回了腦袋:「要不怎麼說好人有好報呢,不論朝廷怎麼是評定您的功績,明白的人心頭都是有一桿秤的!」
楊戈合上木匣子,擰起眉頭扭頭道:「你今兒話有點密啊,點我吶?」
方恪連忙搖頭:「卑職豈敢……」
楊戈:「大過年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方恪遲疑了幾息,正色道:「衛里估摸著要有大動作了,您起復的日子,估摸著就在眼前了……」
楊戈看了一眼宮裡出來的那幾件東西,心頭對於這廝的鑽營勁兒是服氣的。
他搖頭道:「那我要是說,這回就算是聖旨來,我也不會再接招,你信不信?」
方恪點頭:「我信,但我要是說,弟兄們都盼著您回來當家做主,您信不信?」
楊戈拆開沈伐送來的一盒點心,遞了一塊給方恪:「我肯定不信啊,不說別人,就說你,你自個兒摸著良心說,是在我手下當差輕鬆,還是在秦副千戶他們手下當差輕鬆?」
方恪雙手接過點心,沉吟著回道:「說良心話,我原先也以為,在秦副千戶他們手底下當差會更輕鬆一些。」
「可這日子長了吧,就覺著沒勁,沒勁透了!啥正事兒都幹不成,稍有點事兒就得看這個臉色、看那個臉色,那刀子都還沒抽出來呢,就有人在旁邊嘰嘰歪歪、說三道四……」
「爺們兒出來當差,要看他娘誰的臉色?」
「誰的臉色都要看,那索性別辦事兒了!」
「都他娘回家養豬吧!」
楊戈搖著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不能這麼想,咱們以前那種做法,只適合快刀斬亂麻,真要想長久,還是得照規矩來。」
方恪哭笑不得:「您以前可不是說的?」
楊戈拿起匣子往裡屋走:「此一時彼一時啊,我現在只是個伙夫,當然得說伙夫該說的話!」
方恪只是笑。
他太了解楊戈了,楊戈能這麼風輕雲淡的說話,那只是爛人爛事沒湊到他跟前兒!
真要有三大糧商哄抬糧價那種爛事湊到他跟前給他添堵,他肯定做得比當初還絕!
那會兒,他殺個人還大病了一場呢……
收好秘籍的楊戈,繫著圍腰出來,豪氣十足的大聲道:「說吧,今兒想吃點啥,雞鴨魚肉家裡都有!」
方恪搓著手,嘿嘿的笑道:「這個…我想吃糯米圓子,去年在您這兒吃了一口,我回味了一整年吶!」
楊戈也嘿嘿的沖他挑了一根大拇指:「好,有品味,我欣賞你!」
適時,院牆那頭傳來女子笑呵呵的大喊聲:「楊大哥,我也想吃糯米圓子!」
楊戈笑呵呵的大聲回應道:「好好好,待會兒熟了我叫你啊!」
方恪聞聲,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擼起袖子跟著楊戈進伙房裡:「有啥是我能幫忙的不?」
楊戈指著牆角的陶罐子:「那裡邊是糯米,淘五碗糯米泡上……淘米水別倒了,留著我洗臘肉。」
方恪應了一聲,熟門熟路的摸出了一個乾淨的大海碗,蹲到陶罐子面前舀米,佯裝隨意的問道:「您和隔壁家的小姐,咋樣啦?」
坐在灶台後邊生火的楊戈聞言,頭也不抬的回道:「你早就認得隔壁那一家人是吧?」
方恪手頭的動作頓了頓,一咬牙回道:「是!」
楊戈:「為什麼先前問你你不肯說,現在又想說了?」
方恪:「那時咱爺們兒小胳膊小腿兒的,摻和不起那種大事。」
楊戈終於抬起頭看向他:「隔壁那家人到底是誰?」
方恪看著他:「謝家人。」
楊戈:「哪個謝家?」
方恪:「咱們扳倒的那個謝家。」
楊戈:「通敵賣國那個謝家?」
方恪:「就是那個謝家。」
楊戈皺起眉頭,心下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隨後眉頭就又散開了。
他挑了幾根柴枝塞進灶膛里,把火苗煨大:「你怎麼看?」
他記得,謝家的案子是沈伐辦的,沈伐也是憑藉那個案子升遷北鎮府司鎮撫使。
既然如此,隔壁那家人能住到他家隔壁,肯定就是沈伐安排的。
另外,先前熙平帝都快把他的底褲顏色給查清楚了,不可能不知道他家隔壁住著謝家人。
既然那家人至今還活著,那就說明熙平帝默許了她們活著……
方恪懂楊戈問的是什麼,遲遲沒有開口回答。
直到他把糯米都泡好後,才答道:「我位低人輕,看得或許不夠真切,但以我對沈大人的了解,隔壁這家子如果摻和過『養寇自重』,他們活不成!」
楊戈不相信:「一家人,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方恪耐心的給他解釋道:「您有所不知,像謝家這種闊了好幾百年的豪門大族,長幼有序、主支分明,每一支、每一房都各有各的一攤子事兒,有人入朝為官,有人出海經商,還有人教書育人、經營田地,各自獨立、互不相關……真正主事的,可能也就那麼五六個人。」
「再說,『養寇自重』這種事,誰會蠢到到處嚷嚷?當初咱們查這件事的時候,關內關外的追蹤了有大半年,才最終查到了謝家的頭上。」
楊戈:「不對吧?我記得當初查到謝家頭上的時候,謝家都已經在販賣火器了,這還不好查?」
方恪:「您不妨再好好想想,當初咱們是在哪兒查的謝家商船。」
楊戈:「不是在汴河上嗎……不對,當時查到的時候,謝家的商船是在順水南下。」
韃子在北,而謝家的商船是南下。
方恪:「那些火器,謝家是賣到江南的,當時我們誤導了那個韃子細作,令他知道從京城往北的水陸關卡都有我們的人在盤查,就是為了逼他去連絡朝中通敵賣國之人……連沈大人都沒想到,入局的竟然會是謝家!」
他原是沈伐的貼身傳令兵,謝家養寇自重之事他幾乎是全程參與,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楊戈思索了片刻,頭疼的搖頭道:「算了,懶得想了,總之不去摻合就對了!」
方恪鬆了一口氣道:「您能這麼想,那就最好不過了!」
楊戈斜眼看他:「你既然不想我去摻合那檔子破事兒,還幫著她們說話?」
方恪笑道:「那我不是不知道您是咋想的嗎?萬一您真和謝家小姐王八看綠豆對眼兒了呢?我這麼說,您心頭也能好受些不是?」
「你再罵?」
楊戈笑罵道:「你才是烏龜王八!」
方恪連忙改口道:「是是是,我是王八!」
楊戈懶得理他,手下麻利的將剁好的肉沫、豆腐渣和糯米、五香粉拌在一起,忙活完了才說道:「你說你家沈大人到底是咋想的?怎麼會把她們安排到我家隔壁?就不怕我跟著他們通敵賣國麼?」
方恪遲疑了許久,才答道:「這件事吧,我先前私底下也琢磨過,沈大人那會兒興許是覺得您太…太懶散了,想給您找點事兒做吧!」
楊戈怔了怔,突然想通了什麼,把手裡的團好的糯米圓子往盆子裡一砸,破口大罵道:「狗賊欺我太甚!」
他突然反應過來,沈伐那廝是真想促成他和隔壁家的謝家小姐,用謝家的罪孽和愧疚,來給他套繩,促使他給大魏當牛做馬!
「好一個君子欺之以方!」
楊戈氣得恨不得現在就騎馬進京,去把那廝按在地上暴打一頓:「虧老子還把你當朋友!我呸!」
什麼叫玩戰術的心都髒?
這就是!
方恪坐在灶台後邊,如同鵪鶉一樣縮著身子、埋著腦袋,心頭默念:『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楊戈卻不放過他:「知不知道你家沈大人啥時候來路亭?」
方恪虎軀一震,想也不想的回道:「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您別問我啊!」
「此仇且記下!」
楊戈口頭不忿的碎碎念著,手裡麻利的把團好的糯米圓子上蒸籠:「後頭必有一報!」
方恪小心翼翼的小聲道:「那您可別說是我多的嘴啊,沈大人奈何不了您,操練我那可是伸手就來啊!」
楊戈鄙夷道:「瞧你這點兒出息!」
他將臘肉放到滾開的鍋里,再將蒸籠垛到水面上。
他一拍手:「齊活兒了,等著吃就好了,走,跟我出去陪我過兩招!」
方恪臉色一苦,磨磨蹭蹭不肯起身:「算…算了吧,就我這兩招莊稼把式,您單手毆打我都富餘!」
瞅著他那畏畏縮縮的模樣,楊戈覺得欺負他也的確沒意思。
他在灶屋裡徘徊了兩圈,心煩道:「啊,不行,老子明兒個就進京去錘那廝……我把你當兄弟,你跟我耍心眼子?」
方恪有點慌:「看在沈大人這麼忙都沒忘了給您備年貨的份兒上,您要不就放他一馬吧,他現在好歹也是鎮撫使,要面子的……」
楊戈武功多高他清楚,沈伐武功多高他也清楚。
楊戈要真鐵了心進京去暴打沈伐,絕對不比毆打他麻煩多少……
「不行,這口氣老子咽不下去!」
楊戈越想越氣,心想要不是他早就覺得隔壁那家人不太對勁,說不定還真就上了那廝的惡當了。
謝家小姐,出現在路亭縣這種小地方,那真是降維打擊啊!
「老子明兒就入京,你給我管好自己的嘴!」
他瞪起眼睛,兇巴巴盯著方恪說道:「我去了要是找不到他人,回來就收拾你!」
方恪這回不是有點慌了,而是真的很慌了:「別啊,您要不讓我知道也就算了,我都知道了還不上報沈大人,他知道了還不得往死里收拾我?」
「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先饒沈大人一回吧,後邊您自個兒再挑個日子去揍他,我保證不多嘴!」
楊戈一拍案板:「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麼會知道這事兒是你告訴我的?給我管好自己的嘴,這頓揍,他挨定了,我說的,皇帝都保不住他!」
方恪目瞪口呆的望著他黑口黑面的模樣,只覺得可憐、弱小、無助……
免職?
這是放虎歸山吧?
說去毆打鎮撫使,都不帶拖延的!
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出您這麼兇猛的伙夫啊!
我休息休息,再寫第二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