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時間一過,爭春閣里依舊一片寧靜,但相府里卻已經是風雲變色。
孟蓁蓁好歹是個娘子,如今竟然被遣送回了娘家,這事兒不僅讓府中眾人心思各異,更是成了京城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下孟家可算是跟丞相結梁子了!」茶肆里有人笑道:「平時仗著是丞相的丈人,可沒少幹缺德事,先前還有人告他貪污呢,也沒個結果。不知現在這事兒一出,會不會陳案得昭?」
有人從茶肆旁邊打馬而過,聽見這話,便停下來問了一句:「什麼陳案吶?」
說話的人回頭一看,是個穿著普通衣裳的路人,便肆無忌憚地道:「還能是什麼?就是修建馬場的案子唄,工地上累死了人,沒給撫恤不說,工錢也少得可憐。有苦力狀告孟太僕中飽私囊,馬場的房子都是粗製濫造,被壓得死死的,難達聖聽。」
「原來是這樣啊。」湛盧含笑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只是看什麼時候到罷了。」
說完,繼續策馬往相府走。
沈在野手裡已經捏著了孟太僕串通瑜王貪污的證據,只是什麼時候揭發,怎麼揭發,倒是需要仔細考慮的。
湛盧回來,直接將在街上聽見的消息傳給了他,末了拱手道:「奴才先前就已經去馬場看過,那邊的人守口如瓶,但看樣子,民間有不少人知道這案子。」
「如此倒是不錯。」微微一笑,沈在野撫著桌上的信紙:「既然有天相助,那咱們也得順應天意才行。」
湛盧也笑了,低頭正想再說,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爺!」姜桃花今兒穿了一身漸變的粉色桃花裙,整個人看起來明艷奪目,跟蝴蝶似的就撲了進來:「借您地方避個難啊!」
嘴角微抽,沈在野臉色沉了沉:「我有沒有說過,書房不能擅闖?」
關上門,桃花一臉無辜地回頭看他:「沒有啊。」
「……」
長嘆一口氣,沈在野無奈地道:「那現在你聽著,以後進書房要經過我的允許。不能這樣直接闖進來。」
「知道啦。」
看了看外頭,桃花轉身就朝他跑過來,沈在野眼疾手快,連忙將桌上的東西都收了個乾淨。
「你在躲什麼?」他狀似平靜地問。
姜桃花也沒注意他,輕輕喘著氣道:「還能躲什麼啊,您的幾位娘子和侍衣都想找妾身聊天,妾身躲去哪兒都會被找出來,想想還是只有您這兒安全了。」
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沈在野道:「聊天有什麼好躲的?」
「那也得看她們聊什麼吧!」提起這個桃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妾身是被冤枉的受害者啊,不說慰問,放我安安靜靜休息兩天不成嗎?非來挑撥,都說誰誰對我不滿,讓我早做打算。我的天啊,這還能怎麼打算?難不成半夜拿把刀把威脅到我的人都砍了?」
湛盧一愣,震驚地看了她一眼。
「開個玩笑,你別當真。」朝他咧嘴一笑,桃花自然地在旁邊坐下,拿了沈在野桌上的茶就喝:「妾身只躲半個時辰,絕不干擾爺,爺繼續做事即可。」
瞥了她一眼,沈在野頭疼地揉了揉腦袋,心想怎麼就有這麼個冤家呢?她在這兒,他怎麼可能還放心大膽地做事?
「湛盧,你先出去繼續收集東西吧。」嘆息一聲,沈在野認了,吩咐了湛盧之後,把手裡的東西都放進盒子裡鎖好了,才抬頭繼續應付面前這人。
「這書房裡連個柜子都沒有,待會兒要是她們找進來,你也沒地方躲。」
「沒關係。」桃花道:「進這兒不是要您的允許才可以麼?您不允她們進來就好了。」
說得也是,沈在野輕笑,正想誇她聰明呢,湛盧竟然去而復返了。
「爺!」聲音里微微有些慌亂,湛盧推開門就道:「景王爺來訪!」
什麼?!
沈在野一驚,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人:「快走!」
桃花也嚇了一跳,連忙提著裙子想衝出去。湛盧臉都白了,急急忙忙喊:「人已經進府了,姜娘子您別亂跑!」
這麼快?桃花一個急剎車停在臨武院門口,伸出腦袋去看了看。
管家引著人,繞過前庭的花園,已經往這邊來了。
「進去!」低喝一聲,沈在野一把便將桃花拎起來,瀟灑地往身後一丟!
然後便理了理袍子,鎮定地朝景王迎過去。
穆無垠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臉上掛著和善的笑意,一見沈在野便拱手行禮:「相爺,冒昧登門,沒有驚擾之處吧?」
沒有才怪!
沈在野微笑,拱手回禮:「怎麼會驚擾呢?王爺一來,倒是令蔽府蓬蓽生輝,裡面請。」
穆無垠頷首,跨進臨武院,抬腳就要往主屋走。
沈在野心裡一跳,暗想姜桃花多半是藏在主屋裡的,於是連忙攔著他道:「王爺,微臣的書房裡有東西要給您看,不如先移駕這邊?」
「好。」什麼也沒察覺,穆無垠笑眯眯地就進了書房,在書桌旁邊的客座上坐下。
丫鬟上茶,沈在野也就鬆了口氣,心裡的石頭剛要落地,放進桌下的腳卻像是踢到了一個人。
心裡「咚」地一聲,沈在野僵硬了身子,低頭一看。
姜桃花這不要命的,撈開桌布露出一張臉來,朝他心虛一笑。
「……」
這人是有多蠢才會放著主屋那麼大的地方不躲,反而躲到這桌子下頭?!脖子上那個球到底長來幹什麼用的?!不該聰明的時候比誰都聰明,該用腦子的時候就被門夾了?!
如果條件允許,沈在野真的很想伸手掐死她!
「相爺方才說有東西要給無垠看。」景王開口了,好奇地看著他:「是什麼東西讓您神色這麼嚴肅?」
深吸一口氣,沈在野勉強笑了笑,也不敢起身,就伸手把旁邊的盒子打開,遞給他:「王爺過目。」
景王一愣,連忙接過來,仔細翻閱。
趁著這時候,沈在野就低頭,眯眼看著這禍害,做了個口型。
你死定了!
桃花垮了臉,萬分無辜地回他口型:誰知道你們會直接來書房啊,一般招待客人不都是去主屋的外室嗎?
沈在野:……
還怪他咯?誰讓她這麼不按常理做事的!那麼慌亂的情況還想這麼多,直接衝進主屋裡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也幸虧這書桌四周都被桌布給遮了,不然今日才真的是大禍臨頭。
瞧他這一臉怒氣,桃花也有點害怕,雙手搭在他的膝蓋上,腦袋蹭上來便做了個可憐巴巴的求饒表情:都是身處險境之人,咱們何必互相責怪呢?是吧,一條船上的!
誰要跟你一條船!沈在野氣得想爆粗,伸手狠狠在她臉上擰了一把。
「啊!」沒想到他突然來這麼一下,桃花下意識地小聲痛呼。
「嗯?」景王看得正專心,聽見動靜,有些茫然地看向沈在野:「什麼聲音?」
桌後的人連帶微笑,鎮定地看著他:「沈某剛剛打了個噴嚏,王爺不必在意。」
「哦。」景王低頭,皺著眉繼續看。
桃花揉了揉自己的臉,扁扁嘴,腳蹲麻了,很想換個姿勢。
然而這桌子不大,她一動彈很可能就要撞著桌布,現出形狀來。想了想,她果斷伸手將沈在野併攏的兩隻腿「刷」地掰開。
「……」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沈在野用一種要殺人的目光低頭看了她一眼。
桃花賠著笑,撐著他的腿,端端正正地跪坐下來,然後朝他作揖:妾身實在蹲不穩了,見諒,見諒。
這姿勢,怎麼看怎麼詭異。沈在野閉眼,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想今兒一過,自己怕是得短命兩年。
「這些東西若是放去父皇那裡,瑜王弟可是要遭殃了。」
看完盒子裡的東西,景王臉上的神色也嚴肅起來,抬頭看著他道:「相爺打算怎麼做?」
沈在野睜眼抬頭,微笑道:「沈某要怎麼做,自然是聽王爺的吩咐。」
心裡一喜,景王笑道:「相爺如此為國為民,懲惡揚善,實為百官之表率。瑜王弟雖然是本王的親弟弟,但犯下此等滔天禍患,本王也沒有包庇的道理。馬場新建,本王會說服父王前去視察一番。」
「好。」沈在野頷首:「既然如此,那接下來該怎麼做,沈某心裡就有數了。」
景王大笑,站起來就朝書桌這邊走:「丞相……」
「王爺!」沈在野低喝一聲,抬手止住他的步子:「沈某最近感染了風寒,您別靠太近。」
「這樣啊。」景王點頭,關切地看著他道:「那丞相可要好生休息,方才看您臉色就不太好,現在又有些泛紅,可能是發高熱了。」
「等會便會有大夫過來,王爺要是沒別的事……」
「還有一件事。」景王一笑,揮手讓人捧了個盒子進來:「這是剛送來京城的東海明珠,聽聞府上女眷多,本王也就做個人情,送給丞相了。」
「多謝!」沈在野微笑,站起來想去接。
然而,他的腿還被姜桃花的手搭著,這一下子還沒能站起來,景王那頭卻已經將盒子遞過來了。
兩人的手錯開,沈在野就眼睜睜看著那一盒閃閃發光的東海明珠,跟下雨似的灑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