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桃連忙撲過來,不知所措地喊:「主子?」
顧氏哭得很兇,聲音雖然大,沒多少眼淚,伸手抓著什麼就往外扔,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惹得溫清閣外頭路過的丫鬟家奴都紛紛往裡頭瞧。有伶俐一點的,聽了一會兒,就拎著裙子往別的院子通風去了。
顧懷柔也是個鬧騰起來不管不顧的,任憑越桃怎麼勸都沒能收住聲,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後嗓子啞了,才慢慢消停。
「您這又是何必呢?」越桃小聲道:「爺這一罰,院子裡不知道多少人看笑話。您再這樣一哭,她們不是更得意了?」
「誰愛得意就讓她們得意去!」抽搭兩聲,顧氏啞著聲音道:「我這心裡頭不舒坦,你總不能哭都不讓我哭!」
越桃直嘆氣,自家主子偶爾也算是精明的,偏生就是這嬌生慣養的脾性,一旦鬧起來就是完全不考慮後果,只管自己一時舒服。她這做丫鬟的,也說不上話,只能硬著頭皮打來熱水,讓主子洗把臉。
顧氏腫著眼睛生悶氣,怎麼想都覺得委屈。三個月的月錢倒不算什麼,她有娘家幫扶,錢不是問題。但半年不能侍寢?那半年之後,誰還記得她?在這院子裡失了寵,那她還有什麼用,誰還願意繼續伺候她幫她?
原以為是姜氏誇張,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說中了。
「越桃,金玉從爭春閣回來沒?」顧懷柔突然想起來,扭頭問。
越桃出去看了看,沒一會兒就將先前留在爭春閣的小丫鬟給領了進來。
「爭春閣那邊發生了什麼?」顧懷柔皺眉問。
「主子。」金玉跪下道:「奴婢一直在內室里聽著,姜氏昏迷不醒,她身邊的丫鬟也沒告狀,反而只說是主子您不小心灑了水,沒想到爺竟然還發了火,說要拿您立規矩。」
「都為我這般開脫了,爺反而還發火?」顧氏不信:「你確定她們沒做什么小動作?」
「奴婢親耳聽著,姜娘子主僕當真是誠心為您說話,但是相爺……」金玉也想不明白相爺是怎麼了。
顧懷柔沉默,捏著帕子想了好一會兒,又氣又疑惑。
爺以前從不曾對誰發火的,處罰也是很輕,姜桃花不過是個剛過門的嫁錯了的公主,趙國式微,公主的名頭也就是個空架子,沒權沒錢,爺憑什麼對她另眼相待?
「若我說的是對的,那你就暫且放下偏見,再過來與我聊聊。」
腦海里突然響起姜氏說的這句話,顧懷柔心神微動,伸手招了金玉過來小聲道:「你繼續回爭春閣去看著,等姜氏醒了,找爺不在的時候,回來稟告。」
「是。」金玉應了,恭敬地退下。
爭春閣。
姜桃花的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傷口大、失血多、又一直在折騰,御醫來了還真派上了用場,整個爭春閣里的人忙碌了一晚上,才撿回她半條命。
沈在野悠閒地坐在外室,看著眾人進進出出端藥送水,只管看自己手裡的文書,半點不為所動。
青苔有些惱,你說你要麼就別在這屋子裡呆著,要呆著也好歹配合一下氣氛,露出點擔心著急的神色吧?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瞧著就讓人來氣!
也虧得自家主子聰明,懂得找南王當靠山,不然就以沈在野這鐵石心腸,肯定不會管她的死活。
這到底是嫁了個什麼人啊……
搖頭嘆息,青苔在床邊坐下,捏著桃花冰涼的手,輕輕搓著給她暖暖。
睡夢裡好像不太安穩,姜桃花一直皺著眉,像是在狂奔似的,表情緊張極了。蒼白的嘴唇囁嚅了兩下,似乎在喊什麼。
青苔一愣,忍不住就貼近她,仔細聽了聽。
「王八蛋……王八蛋你給我站住……」
啥?青苔傻了,抬頭看看自家主子,又低頭聽了聽,好像沒聽錯。敢情她這不是在被人追,而是在追殺誰啊?
她進宮也晚,不知道這位主子以前發生了些什麼,不過也沒聽說姜桃花跟誰有深仇大恨啊,怎麼會夢裡都在惦記?
正想著呢,背後冷不防響起沈在野的聲音:「她在說什麼?」
嚇得差點沒坐穩,青苔連忙起身站到一邊,低頭道:「主子在說夢話呢,聽不清楚。」
微微挑眉,沈在野竟然也坐了下來,俯耳去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追上了,桃花沒再說話,只是眉頭還皺成一團。
「你家主子這是什麼毛病。」輕笑了一聲,沈在野伸手就去將她的眉給揉開了:「睡覺都皺眉,以後會很難看的。」
順著他的手看了看,青苔很認真地問:「相爺覺得我家主子難看嗎?」
「……」收回自己的手,沈在野沉默。
面前這人睡得安穩些了,一張臉蒼白憔悴,卻無狼狽之態。眉如柳葉,即便皺著也是讓人覺得心疼,並不難看。
這女人美得有一種攻擊性,所以那雙眼睛睜著的時候,他很不喜歡。倒是這樣安靜地睡著,讓他覺得可愛。
女兒家就該老老實實動女兒家的小心思,不要太蠢,也不要太聰明。像姜桃花這種聰明過頭的人,容易薄命。
天下畢竟還是男人的天下,沒有女人什麼事。
桃花翻了個身,吧砸了一下嘴,想像平時那樣將身子蜷縮起來,卻像是扯著了傷口,疼得悶哼一聲。
「睡個覺這麼不老實?」沈在野挑眉,伸手就將她的身子給擺正,讓她平躺。順手扯過一旁放著的腰帶,將她雙腳捆在了床上,又找了錦帶,把她的肩膀一併固定,叫她翻不了身。
青苔:「……」
「這樣主子會不舒服吧?」
「總比她再扯著傷口好。」沈在野說著,起身把桌上的文書都搬了過來,靠著床邊繼續看。
抬頭瞧了一眼外頭的天色,青苔有些意外:「您要守夜嗎?」
「還有兩個時辰就天亮了,守夜不守夜,有區別嗎?」漫不經心地開口,沈在野道:「你下去休息就是,明日天亮再來。」
青苔一愣,很是不放心地看他一眼。
這人的心思怎麼這麼難懂呢?堂堂丞相,給一個側室守夜,也算是聞所未聞吧?要真是關心,那為什麼看起來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可要是不關心吧,幹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她想不明白,要是主子還醒著,肯定能提點她一二,可惜現在主子還在昏睡。
猶豫了一會兒,青苔還是選擇去外室的椅子上休息,萬一有什麼動靜,也好來得及。
沈在野單純是想走個過場,都給姜桃花守夜了,這想救她的心就算是真真切切的了吧?傳去南王那邊,也是個重新取得信任的契機。
但是,這女人睡覺為什麼這麼不老實?不是哼哼就是想翻身,眉頭皺了又松,鬆了又皺,攪得他字都看不進去。
心下有些煩躁,沈在野乾脆脫了外袍,上床去伸手將她壓住,跟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肩。
這一拍,姜桃花還真就老實了,靠著他,不聲不響地沉睡。
還是非得挨著男人才能睡舒坦?沈在野抿唇,嫌棄地看她一眼,手上的動作卻不敢停,溫柔又輕巧。臉上的表情與手上的動作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褪去了丞相那層老奸巨猾的皮,露出了一個彆扭孩子的天性。
要是湛盧在,肯定是要被驚一跳的。可惜湛盧去做別的事情了,整個內室就他們兩人。
拍著拍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在野自己也困了。他心裡對姜桃花已經有了高度的戒備,本是不應該在這裡睡的,但是又實在太累,不想動彈,以至於漸漸陷入睡夢裡的自己還一直在掙扎,時時刻刻想從夢裡離開。
這種糾結的情緒一直持續到第二天醒來。
睜開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姜桃花的一雙眼睛,清澈裡帶點迷茫,傻愣愣地看著他。他完全可以從她的眼睛裡看見自己——同樣帶著點茫然,毫無戒備的自己。
心裡一沉,沈在野翻身而起,扯了一旁的外袍就披在了身上,臉色難看得很,大步就離開了。
「他有起床氣啊?」桃花愣愣地問了一句。
青苔捧著水盆,有些古怪地道:「大概是沒睡好吧,主子您先洗臉。」
「嗯。」
睡了一晚上,又用了藥,桃花今日的氣色雖然還是不好,卻不至於像昨天那樣跟死人似的了。勉強洗了把臉,她還是要繼續躺著。
「顧氏那邊出事了麼?」
青苔點頭:「如主子所料。」
還真是這個套路啊?姜桃花樂了,能按照她想的發展,那她就會有與沈在野談判的籌碼。
沈在野骨子裡就很看不起女人,要是不讓他明白自己的價值,他可能還會覺得殺了她更省事。他這回想破了院子裡立的規矩,攪亂這一池靜水,從而得到什麼,她可以幫忙。
但是,想順便讓她成為眾矢之的,被困這宅院之中不得動彈,沒有多餘的精力與南王往來,那就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自大的男人,總是要吃點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