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街住的貧民很多。
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晚上戌時後,便都不敢在外逗留,紛紛關門閉戶。
顧瑾酉時末提前埋伏在二伯顧南居住的小院中。
這座小院居住的人非常多。
為了不驚醒他們。
顧瑾拿出之前在劫匪手中繳獲迷煙,將他們都迷了過去。
這種迷煙,類似於安眠藥。
不過是加強版的安眠藥。
再加上她又用帕子使了另外一種迷藥,雙層buff疊加,現在天邊就算有炸雷,也不會將他們吵醒。
這些迷藥全是用植物提煉出來的精華,醒來後稍微運動運動,藥力就會消散。
對人體並沒有傷害。
殷江陵打探到二伯顧南有夢遊症。
在師父的醫書中,夢遊為一種睡眠中的自動活動,發作時不易喚醒,有的持續十幾分鐘,有的持續三十幾分鐘。
一般事後無記憶。
成年人發病,多伴有精神疾患,如精神分裂症、神經症等。
孩子夢遊,則有可能是受到驚嚇,或者白日被家長責備。
夢遊的人在夢遊中與其講話有的沒有反應,有的會搭話,但更多的是喃喃自語。
那日在醉花樓,顧瑾見二伯顧南並不有精神分裂的現象,出現夢遊的症狀應該是身體的一種自救表現。
就比如內向的人,別人惹他們生氣,不敢回懟,只能默默承受。
鬱氣久久不能排出,身體就會出現狀況。
它就會自救。
夢境就出現了。
夢裡面他們會和人爭吵,和人打架。
於是,鬱氣便以夢境的形式排除掉了。
二伯顧南受到了戰爭創傷,他表面上一切正常,但實際上恐懼並沒有消失。
於是,他夢遊了。
顧瑾恰恰相反。
如果有人用言語向她丟刀子,那麼她會將刀子丟回去。
別人都故意傷害自己了,大度只會讓自己的身體受到傷害。
而如果遇到讓自己恐懼的事情,那她會反覆訓練自己,直到恐懼消失。
在亂世,只有直面挑戰,才能活得更久,活得更久,才能知道更多未知的秘密。
她從來不以有限的思維去看待未知的事物。
因為一旦給自己加了思維框架,那就是坐井觀天,她要活到最後,她要解開詩冊的秘密,她要解開天災末日的緣由。
當然。
眼下她要解決的,是二伯顧南。
顧瑾靜靜等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顧南忽然睜開了眼。
顧瑾連忙躲開。
他摸著黑,找到火摺子點燃蠟燭,然後坐在桌前,做著洗衣服的動作。
顧瑾想起什麼,她悄悄走到桌子對面,小聲問:「二哥,你在做什麼?」
顧南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毫無反應,繼續做著搓洗衣服。
顧瑾將臉湊到他眼皮子底下。
這下,顧南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他喃喃著,小聲嘀咕。
顧瑾屏住呼吸,仔細聽著。
「小……弟…金……子……」
「小弟?」
「金子?」
顧瑾在心裡重複了這兩個詞。
小弟,很明顯說的是爹爹顧長生。
金子呢?
不知道為什麼,顧瑾忽然想起瘋道士手中的通關金券!
驀然間,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閃現在她腦海。
顧家在上楊村家境優渥,住的是青磚黛瓦,還攢下六畝多地的良田,得益於家主顧青山的手藝。
他腦子靈光,木匠活在周圍十里八鄉很是名,正是靠著這門手藝,再加上顧東、顧南、顧西三個在外務工,才攢下了一份家底。
但,就算顧青山再能幹,他也不可能攢下金子,所以,顧南此時口中的金子,一定另有蹊蹺。
顧瑾壓住心驚,湊到二伯顧南耳旁,壓低聲音嘀咕:「二哥,我死……得好……慘,你好……歹毒啊。」
她說話時,故意將怨氣和不甘全部揉雜在語氣中。
讓人聽著不寒而慄。
誰知,處在夢遊中的顧南完全沒有在意,他還是在繼續坐著搓洗衣服的動作。
——像是一個沒有意識的機器人!
顧瑾見狀從懷著拿出一塊帕子,又用旁邊洗臉盆里沒有倒掉的水打濕,最後才塞到二伯顧南手中。
或許是因為冷水的刺激,這一次,本來毫無意識的顧南忽然激動了起來。
「血。」
「好……多……血。」
「洗……不……干……淨。」
「洗……不干……淨」
「泥……巴……泥……巴也……洗……不……干……淨」
「都……死……了都……死……了。」
顧瑾一字一字,仔細聽著。
都死了?那說明殷江陵打探到的消息是正確的。
顧家人真的只剩下顧南還活著。
血?很好理解。
在懋縣,顧家人被裴邑當人肉擋箭牌,箭支射入身體時肯定會濺起鮮血。
但泥巴又是怎麼回事?
聽賀磊說,顧家前往瀾城,走的水路,途中船翻了,顧家小輩死了好幾個,他們在湍急的河流中並沒有找回屍體的,那說明顧南口中的泥巴洗不乾淨,指的不是他們。
顧瑾忽然想起爹爹顧長生。
他死在河裡時,因為乾旱,有的地方河床已經露出,村里人將他打撈上來,身上的長衫滿是泥濘。
如果顧南是兇手,那他在行兇過程中,衣服肯定也會沾染上泥巴。
顧瑾咯噔一下,心裡早有的答案再次浮現腦海。
爹爹和哥哥的死和顧南真的有關係。
但想要落實,顧南必須處在清醒狀態。
她不再猶豫,瞬間將油燈吹滅,然後伸手點在二伯顧南的百會穴和經外奇穴啞穴。①
她的力度,用的剛剛好。
既不會致死,又正好能讓一個夢遊的人清醒過來。
顧南本來迷迷糊糊在睡覺,睡夢裡一片糟糕。
一會是殺死小弟後,衣裳怎麼也洗不乾淨,一會是爹爹和娘親為了保護他,鮮血全部濺在他身上……
他就像被夢魘住了似的,想醒醒不過來,只在夢裡一直洗衣裳。
好不容易醒過來,一睜眼,就到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一旁,他頓時嚇得想要大叫,但逃亡時的種種經歷,瞬間讓他緊閉上嘴巴。
這是哪個挨千刀的大晚上不睡覺杵在屋中扮鬼!
顧南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忍了,這些人,簡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