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聞言,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才措辭回應道:「白天也會存在陰影,所以陽中有陰。」
「夜晚也會有光的存在,所以陰中有陽。」
「它們就像太極中的陰陽魚,在不斷運行中,陰陽互化。」
「人體亦是如此,髒與腑,陰與陽,它們每天都在運化食物,吸收營養,儲存能量。」
「運化食物是陽能,儲存能量是陰能,正因為陰陽運化,動靜結合,才能支撐人體的生機。」②
聽到關門弟子的回答,孫思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摸著鬍鬚,繼續沉聲發問。
「如何辯證論治。」
顧瑾:「回師父,有六經辯證,八綱辨證,臟腑辨證,病因辯證,氣血辯證,經絡辯證,衛氣營血辨證,還有三焦辯證。」①
孫思摸鬍鬚的頓住了,有些驚訝,短暫的沉默後,他再次試探問道:「為何有如此多的辯證方式?」
顧瑾:「回師父,地域不同,出生的時辰八字不同,飲食規律不同,都會導致人的體質不同。」
「正因為如此,所以每一個老祖宗切入病灶的點也不同。」
「但殊途同歸,他們方子雖然開出去不一樣,卻都能夠治癒疾病。」
孫思讚許地望著座下的小女孩:「辯證後又該如何平衡陰陽。」
顧瑾:「回師父,人生病,便是陰陽寒熱失衡。」
「而藥也有溫涼寒熱的偏性。」
「醫者以藥的偏性糾正失衡的人體,比如當症狀表現為〔實寒〕,便需用熱藥溫之。」
「以偏糾偏,方能平衡陰陽。」
孫思壓住內心的激動,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從中醫角度出發,如何理解以偏概全?」
顧瑾謙卑道:「回師父,有人說吃桂圓滑胎,實不知素體虛弱之人孕期適當吃些蒸製的桂圓其實能增強體質,同樣,有人說孕期大補會導致胎兒太大難產,實不知這也是因人而異。」
「譬如人參,有人吃了大補,有人吃了卻一命嗚呼,諸如此類,如果以偏概全,直接下定義,便是害人害己,且還不自知。」
顧瑾記憶力向來很好。
再加上每日她都會溫故知新,是以這些中醫入門知識,對答如流。
但是孫思不知道啊。
從利州到京城,路途艱難,每日趕路都很累了,那還有什麼時間學習醫書,所以,他這才故意考核中醫基礎知識。
想不到對方居然可以從容應對。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孫思撫掌大笑:「去年冬日,師父不過只在深山裡教導了一小段時日,你怎麼能悟出這麼多道理的?」
顧瑾謙卑回話:「回師父,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更何況,醫書上還標註著師父畢生的見解,當然,我現在空有理論知識,並無實踐,所以,如果可以,徒兒希望師父出診能夠帶著徒兒。」
孫思撫掌大笑:「善,大善。」
「想不到我隨心收的徒弟反而是最勤奮的,真是意想不到。」
「來來來,今日跟我一起看診。」
裴慎在進京之前,就將楚九章還有孫思託付給樊訾枋。
孫思花了畢生積蓄,又在樊訾枋的支持下,在京城開了一家小醫館。
他醫術精湛,短短几個月後,每日看診的人絡繹不絕,根本就忙不過來。
顧瑾來到醫館後,孫思手把手教她。
每次孫思看完脈象,舌像,便會讓顧瑾再看一遍,抄方的工作也由她接替。
師徒倆配合得天衣無縫,得益於顧瑾的幫忙,還沒有到午初,醫館的患者便都看完了。
這時,顧瑾才開口問起昨日下午患者鬧事一事。
孫思嘆口氣。
有道是病人不忌嘴,醫者跑斷腿。
昨日那患者,吃藥時孫思明明囑咐過不能吃涼食,結果偏偏不聽,故意喝冷水,吃冷食,導致下利(拉稀)不止,差點一命嗚呼。
那家屬便將人抬到醫館,要他賠錢,與不通藥理之人相辯,孫思是辯也辯不清,最後還是賠了三兩銀子。
顧瑾也嘆了口氣。
中醫難當,便是如此。
吃藥時,需忌口,要早睡早起,肝氣不舒的人還得讓人保持心情愉快等等……
「對付那種無賴,師父為什麼不告官呢?」顧瑾有些氣憤。
孫思摸著鬍鬚的手一頓:「這事告官,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像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是和稀泥,到頭來還是得賠些銀子,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省得浪費時間。」
「何必去與三季人計較。」
「不過,也幸好有樊大人從中斡旋,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
顧瑾暗自讚嘆:「師父胸襟寬廣,徒弟自愧不如。」
一旁的藥童忿忿不平插話:「樊大人心胸更寬廣,你是不知道,那人其實只想訛一兩銀子,為了息事寧人,樊大人特意做主多拿了二兩銀子。」
「你說氣不氣!」
孫思哈哈大笑,笑而不語。
顧瑾卻若有所思。
樊訾枋此般行事,莫名讓她想起一本書。
《博弈論》
在《博弈論》中,就有類似這樣的事情,處理方法不說一模一樣也是如出一轍。
那患者索賠,樊訾枋主動提高賠償,不過是讓那患者產生一種錯覺……
讓他覺得吃藥不遵醫囑就能訛詐到銀錢。
在貪心作祟下,此人必定會故技重施。
屆時,只怕就不只是下利,有可能真就一命嗚呼了。
顧瑾眼神都變了。
她一直以為樊訾枋心思單純,正直無私,卻沒有料到他整治人,頗有手段。
這很好,善良也要有鋒芒,才能避免縱容壞人,也能保護自己。
顧瑾轉移話題:「師父,樊大人昨天怎麼恰好來了?」
孫思摸摸鬍鬚,搖搖頭:「這,具體我不知,不過,在解決那患者的事後,他問我要了一個安眠的藥方……」
顧瑾下意識問:「師父,你不是每晚都會回樊府嗎?樊大人怎麼還特意跑一趟?」
孫思摸鬍鬚的手頓了頓,「呃,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還想說什麼,顧瑾沖他使了眼色。
那藥童應該是樊府的人,他們說的話,只怕回去就會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