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骨……揚灰。
「做什麼那樣看著我,挫骨揚灰四個字,阿瑾你不懂麼?」他笑聲越發狂妄:「她那麼要強的一個女人,從來就不肯向我低頭認輸,我真的很不開心。所以我在殺她之前,就拿刀子去割她的臉,以便殺一殺她那股子傲氣。我就這麼一刀,一刀地慢慢割下去,看著她的肌膚被鋒利的匕首切開,看著她的血慢慢地流出來。」
他一字一字地,輕描淡寫地慢慢說著,好似他現在便在割洛神的臉一般。
我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心臟疼得幾欲碎裂。
「阿瑾,你也曉得,女人麼,最愛惜的便是自己的容貌了,更何況是她這麼美麗的女人,定是會更加珍惜自己那張臉罷。我當時在想,我一刀一刀地切下去,那麼疼,她的美麗被毀去,她應該會掉眼淚罷,可是她沒有。我不開心,很不開心,她為什麼就不會哭泣,不會掉眼淚呢?最後她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當真好沒趣味。」
他定是在騙我。
他說的任何話,我……都不會再相信!
身後鎖鏈震得嘩啦作響,我低低喘息著,十六翼瞬間橫展開來。
偃師面上微愣,卻又很快綻出一個滿意的笑來:「如此最好。你越生氣,我便越高興。三器與你的神主大人,都會感應到你的怒意的,神的女兒。」
我勉力往前挪了兩步,他卻只是笑,快步踏水走過來,抬起左手,按住了我顫抖的肩。
「阿瑾。」他呢喃一聲,下一刻,地煞劍的銳利劍鋒,陡然刺入我的左邊胸口。
劍身穿胸而過,我連呻吟都忘記了,只是死死地瞪著他,也好將他這張欺騙萬人的臉,牢牢地刻印下來。
「你會後悔的……偃師……你待會一定會後悔的……你的確很聰明,可是你又愚蠢透頂。」我勾著唇角,看著他提起那柄飲過我心頭熱血的地煞劍,走到另外兩道石柱旁,將那殷紅的熱血滴灑在冥幽環與天命鏡上。
四周光芒暈靄,那身著大紅喜服的美麗女子,安靜地躺在搖曳的燈火之中,飲過熱血的三器環繞著她,四周圍則飄著一股屬於我的濃烈血腥氣息。
一片死寂。
偃師斜斜倚在石台旁,抱著雙臂,神色溫柔地看著他的公主,輕聲道:「阿央,很快,很快我們便可成親了。你開心麼?」
胸口血流如注,我強忍著失血的頭暈眼花,將捆縛我雙手的一道鎖鏈緩緩地,絞斷拉開。
偃師看得太專注,並未注意到我的動作。
混沌境裡開始凝聚出一些光點,宛若夏夜螢火,被鮮血祭祀過的三器吸引,正從四面八方涌將過來。那些好似翩飛的精靈,將這昏昏沉沉的混沌境照得如同夏夜星空,繁星閃爍,美麗到了極致。
偃師抬頭去看那些螢火,怔了一會,驀地大笑:「阿瑾,你看見了麼,這些都是你神主大人的神識!她就要來了!她就要來了!」
瘋子。
我在心底嗤笑一聲,又一道鎖鏈無聲地融化。
一道。
再一道。
螢火飛舞,盡數往石台之上的紅衣女子身上涌去,層層光暈,落了她滿身。如同偃師之前所說,他的公主,一直都被星辰照耀。
最後一道束縛,終於被我解開。
我抬起腰身站定,冷冷地,盯著那正全身心沉浸在自己不切實際的虛幻夢境中的男人。
他騙了世間那麼多人。
到底是,連自己也欺騙了。
這個愚蠢的男人。
「偃師。」我拿手捂住胸口被地煞劍切開的口子,出聲呼喚。
偃師原本正倚靠在石台上,凝視他的公主,聽到我的聲音,猛地轉過頭來,駭然望著我。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隻可憐的瘋狗:「偃師,藥力已經過去,你再贏不了我。你輸了。」
偃師已經跳起來,我卻比他更快,十六翼展開,疾風衝刺過去,下一刻,地煞劍已然穩穩噹噹地握在我的手中。
他駐在淺水之中,站定不動了。
我提著地煞劍,冷眸睨著他。
他開始笑:「沒關係,你阻止不了我。西王母的神識已經聚集,之前阿央的身子在姑蘇墓時就被十六翼靖炎與折枝的血養著,神識被她身上血氣吸引,會盡數進入她的身體裡,你就算殺了我,也阻止不了!阿央,她就要活過來了!」
我亦是冷笑,提著不斷往下滴血的地煞劍,並不出手。
「是你輸了!你的洛神已經死了,我的妻子卻能活下來,到底是誰更可憐?」偃師譏諷道:「生離死別的痛楚,阿瑾,我要你也跟我一樣,痛苦千年!你能有這無盡壽命,終究是再可憐也不過了,因為你的身邊,自此再也無人相伴!」
「不錯,到底誰更可憐。」我提著劍,地煞劍的劍尖在淺水地上划過,發出刺耳聲響:「你馬上就會看到,你的夢,就要破滅了。混沌境之前被狴犴撞出一個洞口,裡面的壞境早已改變,神主神識漸漸流逝,即便你花費這麼多心力將這裡修整好,也改變不了什麼。更何況即便是那剩下的,那少得不能再少的神識,你的妻子也承受不起。她只是一具**凡胎,怎麼能承受得住神主大人神識的棲息,你這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他的眼睛裡,終於湧出驚惶之意來。
「傻子,我暫時不殺你,留著你這雙可憐的眼,好生看著接下來的這一切。」
我話音剛落,漫天螢火聚集,宛若流瀉的光之瀑布,滲入了石台之上的離央身體之中。隨著螢火的不斷入侵,她的身體開始點起青色的火焰,刺目的火焰搖曳著,灼人眼眸,與之相襯之下,周圍的那些燈盞似是都變得黯淡無光起來。
「阿央!」偃師面色慘白,大叫一聲,跳到石台上,緊緊地抱住了離央公主的屍身。
青色火焰跟隨著漫延到了偃師的身上,他卻死死不放手,只是將離央的屍身抱得緊緊的。兩人皆是身著大紅喜服,絢爛宛若忘川彼岸的曼珠沙華,奪目耀眼。
青色的火焰,在他們兩人身上肆意環繞,兩人的身體一點一點,開始慢慢消融。
「我說過,她這**凡胎,承受不住的。」我低聲道。
偃師在火焰之中去吻離央的唇,面上滿是淚水。
「我再問你一遍,洛神,她沒死,對不對?她在哪裡。」
偃師抬起頭來,看著我笑:「是,之前我說過的那些話,俱都是我在騙你,旨在讓你生氣動怒而已。我以往從來就不說真話,但是這次我不騙你……我終究還是捨不得下手動她……」
他面色一變,又道:「可是我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放了她。我將她困在一處**陣仗中,她在裡面永遠沉淪,不曉得做什麼美夢呢。她只要不自己窺破陣眼走出來,你便永永遠遠也找不到她,和我一樣,永受分離之苦!」
我怒吼道:「那陣仗在何處!」
偃師卻不再答,只是緊緊摟抱著懷裡的離央,呢喃道:「阿央,我們終於可以永永遠遠地在一起了,再也不會分開。」
青色火焰越發耀眼,一時綻放出分外絢爛奪目的光彩來,似是要將整個混沌境點燃。
偃師與離央的身體,在火焰之中盡數消失,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只剩下那虛空的火焰,安靜地燃燒著。
我走上前去,盯著那空空如也的石台。
什麼也沒有。
往昔流淌而過的歷史,他在那些朝代里扮演過的假面,不過是一場虛幻。
偃師也好,離央也好,淮陽子也好,端宴也好,終究在這場大火中,消散了。
「端宴。」
偌大的混沌境裡,只有我一人的聲音,輕輕地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