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燕歸來

  第二十七章燕歸來

  恍惚只覺一抹冷香撲面而來,一晃眼,洛神手上竟然多了一根晶瑩剔透的玉簪,尾梢處雕琢著狴犴的模樣,定睛細看下,儼然是崑崙贈我的那隻玉簪。

  「你做什麼拿我簪子?」我驚訝地撫住髮髻,這冰塊做事總是出其不意,害得剛才傾身過來之際,我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給吊起來了一般,懸在高處,我都不明白自己怎會出現這般奇異的感覺。

  「你不是想知道麼?倘若你日後不會後悔,便隨我來。」洛神深邃眸中閃過一絲神采,隨即轉身向後面的屋子行去,我被她的話晃得有些頭暈,她這神神叨叨的,卻這又是在說些什麼?

  滿腹狐疑地跟在她後面,一路慢行,等到進了屋,才發現洛神的住所收拾得極為簡潔,空落落的,角落處隨意地擺放了幾盆花草。

  許是這屋子太大,太過冷清,倒也沒什麼春意,反而給房間裡徒增了幾絲淒涼。

  洛神走到廳堂站定,回頭望了我一眼,又逕自往裡屋走去,等到她從裡屋出來的時候,手上卻捧著一個碧綠色的小盒。

  我認得,那是從楚王妃那裡帶回來的翡翠玉盒。隨著視線緊緊盯著那流轉凝碧的小塊玲瓏,在楚王妃陵墓里的各種記憶霎時潮水般朝我湧來。

  這次楚王妃陵墓之行,帶給我的困惑太多,單憑我個人胡亂猜想,便是十年八年也理不出個清晰的頭緒來,而如今我最在意的除了那些剩餘金箔的下落外,便是這個翡翠玉盒。為什麼當時洛神拿出那塊緋色鯉魚玉佩,楚王妃便會如此簡單地拿出這個盒子,最重要是,這盒子裡到底,擁有怎樣的秘密?

  「知道主人要什麼麼?」洛神隨意瞟了瞟她手上的小盒,道。

  我回過神,瞧著她輕蔑地笑:「像他那般地位的王,想要的無非三樣,財,權……」

  頓了頓,直直望入她的眼:「還有命。」

  「對。」洛神淡淡應了聲,眉眼裡,永遠掩藏著我讀不懂的積澱。

  她接著道:「那些記載《玉梭錄》的戰國金箔,肯定很大一部分被柳歸葬給帶到別處,不過即使我們集齊金箔還是不夠的,還需要別的一些東西,比如說,我手上這個盒子。」

  她將玉盒遞將與我,我順勢接過翡翠玉盒,等到再次瞧見上面的圖騰,心裡還是免不了一陣發虛。勉強定下心神,反覆端詳起這個翡翠玉盒,這才發現盒身渾然一體,連個縫隙都不曾瞧見,當真是奇絕,等我翻到底部時,發現玉盒下面有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小孔,輪廓極其不規則,卻有些眼熟。

  我暗暗皺眉,不料洛神將那玉簪遞到我面前,道:「這簪子,是把鑰匙。」

  我心裡一個咯噔,自洛神手裡接了那玉簪,輕輕往那輪廓不甚規則的小孔里一插,竟然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吃驚不小,而只聽「咔嚓」一聲,那盒身裂成兩半,掀開一看,就見下半盒裡正靜靜躺著一面古鏡,周身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澤,花紋鏤空雕琢,鏡面中央一隻冷漠的眼睛,雕刻得栩栩如生,正在那靜靜地盯著我。

  瞧著瞧著,那眼睛裡仿佛有一隻蒼白的手,突兀地伸將出來,隨即迅速攥住了我的思緒,狠狠搖晃,似是要將我腦中的一切,全數不落的,一一抖將出來。

  「天命鏡!」我驚得後退一步。

  天命鏡,知天命。

  崑崙那本「探陵」里曾詳細介紹過這面奇異的古鏡,那上面的詭異眼睛我便是化成灰都認得,傳說這面鏡子能知古博今,甚至能窺得凡人壽命,前世因果,真假本相。

  因著傳得玄乎其玄,我對其一直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如今居然瞧見了實物,這令我以往的某些認知,在此刻突然有了轉變。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驚恐地瞧著洛神,低喝。

  太可怕了,崑崙贈給我的玉簪,怎麼會是這古墓裡帶出來的盒子的鑰匙。而這把所謂的鑰匙,竟然能將天命鏡這般神器類的物事帶到我面前,這一切,身為玉簪的主人--我自己都不知情,反而讓洛神知曉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得太多,多到令我後怕,我在她面前,仿佛沒有秘密,即使是我朝夕相處的一個小物件,在她看來,也可能是我永遠也不曾想過的詭譎線索。

  「你的表情,好像是我會吃了你一般。」洛神逼近我,唇角波瀾不驚:「我,很可怕麼?」

  我無處可逃,咬牙低低道:「玉簪是崑崙贈我的,我要見她,問個清楚。」

  「不可。」

  「你帶我去見崑崙,我現在就要去見她!」我音調忽然拔高,顫抖道。

  「不行,我不知道她現下在何處。」洛神抿唇。

  「你不是尊王跟前的紅人麼,以往侍奉在尊王身側,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什麼都知道,連我的玉簪是開這勞什子盒子的鑰匙都知道,為什麼這個卻不知道!」這次,我幾乎是朝她吼了起來。

  「清漪。」

  「夠了。」我將手上的翡翠玉盒和那面古鏡顫顫交還給她,截住了她的話頭:「我不想再說。」

  太亂了,這一切太亂了,我無法承受,轉身便跑。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住所,我失魂落魄地靠著床頭,腦海里片段斷斷續續,來回穿梭,卻都是洛神的身影。

  她看不清楚的面容,緘默的唇,仿佛是一塊磁石,緊緊地吸牢我,或許,我該將她那張面具扯下來,可她心思那麼沉,我即使扯下來,會不會又有另外一張面具在等著我?

  其間,紹景進來遞藥送飯,我機械地完成了吃飯喝藥的任務,這樣枯坐許久,光陰便大把大把地流走了。

  夜色漸漸沉了下來,我抬頭瞧了瞧窗外,又是一個冷月夜,走過去將窗戶掩了後,和衣躺了下來。

  隨著心情慢慢平復,我漸漸開始後悔,後悔方才不該對洛神那般態度,她是我什麼人,又有些什麼責任幫我去尋找崑崙,我怎能無緣無故地衝著她發火?

  說來說去,都還不是因為我無能為力。

  生平第一次,我感到如此強烈的孤獨無依。

  如今沒了崑崙,世上便只剩下我一個人。

  而崑崙,她為什麼要將那支玉簪贈我,進一步忖來,她定是還有許多事情瞞著我。他們都各自有秘密,都掩掩藏藏不告訴我,卻偏偏又要把我這個毫不知情的人給拖下水。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得到更多的線索?

  這樣反覆輾轉,倒也睡了過去,睡得迷迷糊糊中,卻隱隱聽到一陣「咚咚」的叩擊窗戶聲。

  那聲音極輕,我側耳傾聽,起身下了榻,隨意著了一件薄衣,走過去小心將窗戶推開,便見洛神披著一身淡淡月華銀灰,安靜地立在窗外。

  我揉揉紅腫的眼睛,只覺尷尬詫異。

  「跟我來。」她壓低聲音道。

  「做什麼?」瞧著她的模樣,我心中悔意更甚。

  「此時你最想見誰?」

  聞言,我心裡猛地一顫,從窗戶躍出,落到她的身邊,卻聽洛神接著道:「通往主門附近都有專人把守,我們從東面牆下走。」

  「把守?」

  「你這附近,都是主人的暗哨。」

  我頓時心寒,原來這些日子,自己都生活在別人的眼線之下。

  跟著洛神在府里開始東繞西繞,此時明月高懸,不少地方都是斑斑駁駁的暗影,我的心砰砰跳得厲害,這種感覺比在古墓里來得還要緊張,在墓里,你要對付的,都是些沒有心思的詭物,可現在,面對的都是處處在盯梢的人。

  洛神在前面引路,離我不遠不近,自始至終都只留給我一抹淡淡的背影,輕輕薄薄,似披上了一層銀紗。隨著道路曲折延伸,我們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個綠樹環繞的小院中,院落格局雅致,倒很像是有錢人家的休憩場所。

  「她就在裡面,下午我跟蹤了常五,知道了這個地方。」洛神淡淡囑咐完,便欲要離去。

  「洛神……」我急忙叫住她。

  她不說話,停住,回頭安靜看我。

  「白日是我失禮了。」我聲音有些嘶啞,為我的莽撞和誤會懺悔:「還望你莫要介懷。」

  她面上波瀾不驚,只是微微朝我點下頭,足間輕輕一點,躍到濃密不一的樹影中,仿佛暗夜裡孤單的白鷺,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我盯著她消失的地方愣了一會,隨即收拾心神,御起輕功從院牆上翻了過去。院落里樹影婆娑,偶爾聽得幾聲蟲鳴,空寥寂寞,惹得整個院落仿佛從俗塵里抽離了出來一般。

  其中一間屋子裡此時還透著亮光,我靠了過去,在窗紙上輕輕戳了個洞,開始窺看屋內的情形。

  屋子裡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女子華服琅琊,鈴鐺佩環,模樣嬌柔,正在桌子旁沏茶。視線旁移,卻是另外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她此時背對著我,身子陷在輪椅中,整個人沐浴在昏黃暈靄的燭光里,正在低頭研究著些什麼,周身縈繞著寧靜的氣息。

  我定定瞧著那輪椅中的女子,捂住嘴,生怕自己一時激動叫出聲來。

  崑崙。

  果然是她!

  「時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那衣著考究的女子囑咐,聲音極其溫柔,看得出她對崑崙極其細心。

  「今日工事差不多算是完了,只是這些金箔殘片太過凌亂,一時倒也拼不出什麼來。」崑崙側過頭,接過華服女子遞來的茶盞,話鋒一轉道:「你這麼晚回去,他不會擔心麼?」

  「無妨,他不敢多說什麼。倒是你,莫累壞了身子。」

  崑崙斂眉,低下頭道:「王妃……現下我只是個低賤的囚徒,王妃何必屈尊,特地跑來這裡照顧我這個殘廢。」

  王妃?莫非這華服女子竟是那尊王妃。

  「你總這樣和我見外,我,我可是你師妹啊。」那華服女子聞言,聲音一顫,似是傷心之極,便欲落下淚來。

  崑崙見狀,連忙轉過臉來,我這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樣。她看上去清瘦了不少,眉眼上下染著幾分疲倦之色。

  「小葉子。」崑崙嘆口氣:「我錯了,莫要與我生氣了。」

  「你……你終於肯叫我小葉子啦……」那華服女子展顏,顯得十分嬌俏可愛,玉容雕琢,青山連翠,倒不像是已為人婦的模樣。

  崑崙握住華服女子的手,溫柔笑道:「我何曾忘記了我的小葉子呢?不過你得早些回去,他真的會擔心的。」

  小葉子?

  葉紫絮,我暗忖,紹景說過她的主母便喚作葉紫絮,不曾想身份尊崇的尊王妃,竟然與崑崙是同門師姐妹。

  「那好……」葉紫絮囁嚅半晌,才道:「師姐,我先行回去了,你腿腳不便……」說到這裡霎時頓住,似是又傷起心來,盯著輪椅發了好久的怔,崑崙見了,抬起頭憐愛地瞧著她,隨即沖她搖了搖頭。

  「我走了。」葉紫絮低低道了聲,再也說不出別的話,只得抹了抹眼,轉身推門去了。

  崑崙見狀,幽幽嘆口氣,只聽得她對著那緲薄的燭光,輕聲道:「錦念,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師錦念,是我娘親的名字。

  我見屋裡再沒外人,輕輕推開窗戶,跳了進去。

  崑崙猛然回頭,看到是我,頓時呆住。

  光陰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她的面色比以往更為蒼白,昏黃燭光下,她還是一如離去那天一般美麗。我與她的重逢,仿佛是過去了許多年月,綠荷依舊靜靜佇立,挽了那西子湖畔的微風,瞧來恍然隔世。

  不知不覺,我的眼睛已經泛起潮濕。

  「崑崙。」我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