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戰鼓擂

  離開青萱之前,司函與我做了一番準備與交待。

  司函大宅里的那三十七名影衛,只留下三十一至三十七繼續負責龍淵搭橋,迎出狴犴一事,餘下的三十名影衛俱都隨在我和司函身邊,趕回凰都。

  長生之前因著交託給十一,也就是十四時常念叨的那個阿姐看護,我之前不在的這段日子裡,她已經被十一接到了司函身邊照顧。我看得出司函分外疼愛她,視若明珠,長生與她很親,同我一般,也喚她作姑姑。

  我跟雨霖??悅髁宋乙?毓楣世鍩碩嫉拇蛩?雨霖??掛參炊嗨凳裁?只笑著說與我同去,我曉得她的性情,自然應承下來。

  同雨霖??環?帳?兩人走出租賃宅院,傲月和九尾緊隨在後。

  我回頭去看門上的那副大紅對子,看了許久,挪不開眼。

  猶記得之前我和她,雨霖??長生四人在這院落里住著,日子愜意而寧靜。

  她陪我下廚做飯,笨手笨腳到了某種可愛的地步,面上卻依舊保持她一貫淡然嚴肅的神情,偶爾因著切出來的蔬菜色相不好,她也會羞愧得臉紅,那時候我瞧見了,總也忍不住想去親一親她。兩人在燈下一起翻過的書卷,她摟抱著我,貼在我耳際輕聲呢喃過的那些情話,雪夜裡的那些情動纏綿,在此處,終於終結。

  如今人走了,院落自然空寂。將來陽春時節,杏花灼灼滿樹的模樣,我是瞧不見了。

  雨霖??諗耘奈業募繽罰骸笆kΓ?甙鍘d閎羯岵壞茫?鈾?鮁淘坪:螅?憧賞??倩卣飫醋〉摹!?br>  我笑了笑:「不用。我再也不會回來。」

  接下來,隊伍馬不停蹄地趕路。

  中途我去了一趟蜀地,看見崑崙的萱華軒已是一片燒焦的廢墟,寂寂然然地塌在荒蕪的雜草地上。少時成長的夢,就這般隨著崑崙與七叔在那場大火中破碎。

  我曉得此時傷心已是無用,只是在那片廢墟面前跪了許久,這才著人將那廢墟清理乾淨。廢墟里只剩下黑乎乎的殘渣,加上時間過去太久,日曬雨淋,什麼都無從辨認,我便在裡面取了些許殘渣裝進壇中,送去我娘親遺體所在的寒洞,與她同葬。

  如此,崑崙她後悔多年,終究是與我娘親在一起了。

  塵埃落定。

  崑崙去同我娘親團聚,她亦是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又過了幾天,尹墨寒半道向我話別,意欲先返回戰鬼族駐地魍魎城一趟,有要事要辦,我便允了他。臨走時,他望著我的眼睛,低眉順眼地道:「阿瑾,魍魎城的事情一辦完,我就會前往凰都和你會合,很快,定不令你久等。」

  我不做表示,只是揮手叫他走。

  等到春日來臨,白雪融化,樹上枝頭吐露新枝時,我終於是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土。

  腳上長靴踏在屬於凰都的鬆軟泥土上,舉目遠眺這片我出生的廣袤天地,心裡卻極是平靜。我混沌了千年,千年光陰不過一瞬,真正清醒活過的,算起來也不過將將十九載而已。

  八歲那年我離開凰都,此番帶著十九歲的面貌歸來,除去那沉寂的千年,這中間的間隔,只得十一年。

  說短也短。

  說長,竟也十分的長了。

  凰都分為東都與西都兩部分,東都為神凰駐地,西都則聚集著若繇族眾。

  若繇居下位,生死往復循環,與常人無異,世代守護著神凰。而神凰居於上位,族人長至二十歲,便會停止,之後不老不死,是以東都里的人,俱是那清一色的年輕男女,須得問過,才能確切知曉其年齡。

  不過神凰凋零,本就沒多少人,東都裡面自然顯得格外空曠。若得允許,若繇族人其實也可進入東都居住,就似司函手下那幾百名影衛,便一直住在東都,聽候司函差遣。

  我爹爹故去後,一直沒有新的神凰王出現,這麼些年,大小事務都是由身為祭司的司函打理。司函住西邊的祭殿,而凰殿坐落在東邊,我自小便在那裡長大。

  凰殿四周圍種著大片大片的桃林,正值春日,桃花開得恣意,那種嬌柔嫵媚的顏色,充斥著人的眼睛,春風拂過,花瓣簌簌,桃林宛若連綿涌動的粉色海浪。

  桃花芬芳,雨霖??仗ど匣說釙暗墓鱸朴袷?そ祝?愫鶯蕕卮蛄撕眉父讎縑紜m?拍俏《氳墓?睿?愕?姆砷埽?約安尤舫?嫉奶一?鄭??共蛔〉剡襉甑潰骸耙?歉?易≌餉匆桓鮁爬鎏沒實牡胤劍?藝饃?傷閌侵檔繃恕!?br>  我領著她拾級而上,道:「這有何難。往後你便隨我住這了。」

  「就我們兩人?」

  「還有十四,傲月和九尾。長生與惜顏隨姑姑住在祭殿。」

  雨霖??閫罰?ッ?n咨系褡戀哪切┓鍩耍?嶸?潰骸罷飫錼餉雌?粒??撬攔碓誥禿昧耍?踩盟邸!?br>  有司函挑選的兩名侍女過來打開凰殿殿門,我抬腳進入,道:「她很快就會回來。夜裡司函會幫我拔出封針,也許明日,也許後日,我就去接她。」

  雨霖獍檔?潰骸澳親詈謾!?br>  「你挑個你喜歡的地方住下,有什麼需要,便吩咐侍應之人。」

  「自然了。我不會跟你客氣。」

  夜裡,沐浴過後,司函過來我的寢殿,替我拔針。之前她在青萱幫我只浸浴了六天,尚不足七天,原本那些封針並不足以顯露,只是我在龍淵陡遭劇變,身體自行將那些封針往外逼出許多,露出細細密密的針頭痕跡,司函數了數,一共一十有五,加上上次在墨銀谷里洛神幫我拔出的那枚,總數為十六枚。

  痕跡既已顯露,拔針過程對於精通醫理且內息渾厚的司函來說,並非難事,可對我來說,渾身一時冷,一時熱,卻極是痛楚難熬。等到最後一根帶血的封針落到司函鋪在桌面的白絹之上,我已然汗如雨下。

  進裡間將身上的汗擦拭乾淨,換了身衣衫出來,司函攬著我坐下,少有地柔聲道:「瑾兒,這些天日夜兼程地趕路,勞頓非常,方一回來便又拔除了封針,饒是你這神賜恩典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遣軍一事,往後緩一緩罷。」

  我接過十四遞來擦臉的帕子,擦了把臉,淡道:「無礙,我經得住。遣軍一事,暫定在後天上午,掐著日子,尹墨寒也該回了,我需要他來領路。」

  「瑾兒,你聽我說。」司函挨著我坐下,道:「姑姑不喜歡看見你這樣。」

  「我這樣不好麼。」

  「我已經很久沒有瞧見你笑過了。」

  我嘴角掀出一個笑來:「那你現在便瞧見了。」

  「瑾兒。」司函嘆氣,伸手來摸我的臉,我端坐不動。

  良久,她道:「這麼多年過去,你才歸來,這凰都里早已不知花開花落了多少載,大小事宜你俱都不明白,遣軍一事便交給姑姑來處理。你好生歇著,姑姑明日去將東都與西都兩地的軍隊調度一番,後天給你挑出一支隊伍來。」

  我撫了撫額角,道:「這樣也好。只是要多辛苦姑姑你。」

  「傻孩子,我怎會辛苦。」

  她目光顯出幾分憐愛之意。我覺得口中苦澀,道:「姑姑,倘若她還活著,你許她與我在一起麼。我是說,倘若。」

  「不許。」她的目光又變得冷洌了起來。

  「爹爹與娘親本為宿敵,緣何我爹爹能娶我娘親?你是我爹爹的長姐,你當年許他們了麼。」我靜靜地望著她,又道:「我想,你定也是不許的。」

  「是,我不許。」

  「可是爹爹和娘親到底還是在一起了,也有了我。凰都里的人,俱都敬愛他們,我那時年紀雖小,卻也看得出,你後面並無異議。你待我娘親,還是很好的。」

  「那是因著,你爹爹付出了代價。凰都的族民,從此臣服於他,敬重他對於未來王后的那份選擇與執著。」

  「什麼代價?」

  「這並不重要,都過去了。」司函站起身來,淡淡道:「我回祭殿了,瑾兒,你歇下罷。十四,好生侍奉殿下。」

  十四躬身道:「是。」

  第二日,司函開始忙於遣軍整頓一事,我便在榻上歪著看了一天書。到了夜裡,我捏著書捲走到凰殿外頭,坐在石階上,看那天上一彎銀月。

  桃花林的香氣順著如水的春夜遞過來,花影掩在月色之下,或濃或淡,明明滅滅。

  我拿手捂住臉,頓了片刻,才抬起頭,輕聲呢喃:「卿作行人我作月,明月夜夜照卿來。」

  身下的這條玉石長階,長得似沒有盡頭。

  她又怎會來。

  「殿下,夜了,你還不歇息麼?」身後傳來十四的聲音。

  「這便去。」我站起身,將書卷遞給十四,剛要轉身,卻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與數匹駿馬嘶鳴聲,劃破夜空。

  我曉得是誰,慢慢走下石階,瞧見台階下黑壓壓的一片人影。

  尹墨寒身上披了一件銀色鎧甲,玉冠束髮,腰佩長劍,垂眸安靜地立在那片黑壓壓的人影面前。身後那批人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亦是與他一般的烏髮銀鎧,想是他從魍魎城裡帶回來的人。

  他以往穿白衣搖玉扇時,倒是翩翩文雅的美公子,如今換了一身戎裝,卻又似換了個人。如他所說,他是戰鬼的琅琊將軍,現在看上去,的確是個真真的將軍。

  「阿瑾。」尹墨寒道:「我回來了。」

  我只是點了點頭。

  「明日啟程前往煙雲海,我與我麾下這一百二十名戰鬼,將會作你前鋒。」

  我沉默,看著月光照在他的銀鎧上,光澤流轉。

  他緩緩走上前來,單膝跪地,看不清他的面容,輕聲道:「願你心意達成,殿下。」

  「好。」

  他這才抬起臉來。

  月光盛在他含著春雨般的眸中,顯得有幾分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