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當年事

  僅僅是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道盡了她那漫長的苦楚。我心底縱然堵塞得厲害,卻半句話也安慰她不得。

  那時我並不在她身邊,如今又只是個聽客罷了,又如何能去安慰她?

  頓了頓,我又問她:「那你,緣何會得長生呢?」

  洛神搖頭道:「這便與我心底藏的秘密有關,我不會告訴你。」

  想起她方才圍繞這所謂秘密時的嚴肅神情和話語,我曉得自己不該去問,便妥協道:「你既不願說這個,我便不再問你。」

  洛神頷首,又抬抬手指,將之前那一直在摩挲的褻衣袖口撫直了,從從容容,就像是將往事都拂去了一般。

  此刻,她的神情亦是十分平靜,接道:「清漪,想來你也曉得那玉梭錄,是戰國時期楚王景緋駿著人整理出來,再刻在金縷衣上,贈給楚王妃的。而在這之前,玉梭錄的雛形,還是一些自周朝時便流傳下來的瑣碎記載。我當初在煙雲海書閣,已然看過些許這般的瑣碎記載。可惜那只是零星碎末,籠統地說了諸如長生不老,百病消除等空話,我所能掌握的重要線索,便也只有裡面著重強調的天命鏡與地煞劍這兩者神器------天命鏡主壽,地煞劍主殺,如是而已,因著書閣記載殘缺,冥幽環當時並不曾在冊。?怪賞?乙話悖?彩背3鋈朧楦螅?砸倉??廡磯啵??運?鵒四鞘鞀ど衿韉牟孔逯?螅?憬?蜒暗降奶烀?底魑?嚼?反?亓搜淘坪!v?笪遺牙耄?拍芙?饊烀?盪?觶?揮晌野13憷幢9堋:竺嫖葉雷砸蝗嗽謖焦?紛??已敖饢液?燦氤ど?姆?牛??閉已澳怯袼舐家約壩肫漵星?客蚵頻奶烀?島偷厴方#?鞝艘謊埃?谷輝諢牖胴??校??蘇餷?輟u餉炊嗄輳?藝獍愕毓?呂矗?淙換畹貌2蝗綰瓮純歟?鈄嘔鈄牛?掛渤閃艘恢窒骯摺!?br>

  「活成了一種……習慣?」我呢喃。

  「活久了,當然就習慣了。縱然心中難捱,卻也因著膽怯與不甘心,不敢赴死,只得一人順著這時間洪流,走入今日大唐。遇見你之前,我因著獨自一人,也並未有什麼牽掛,活著,便只是活著,再無其他。可是現在,我的心境全然變了,愛上你的前後,那心中所想,當真是大大的不同。眼下,我不單想活著,更想好好地活著,照顧你,不願與你分離。」

  我牽住她的手,在那光滑手背上吻了一記,道:「我也斷不會與你分離。一直伴在你身邊,直到我老去。」

  她聞言,怔了怔,旋即微微一笑,道:「如此,是我之幸。」

  得妻如你,又何嘗不為我之幸。

  洛神握住我的手,接著輕聲敘道:「其實關於那三器,我最古早的時候,因著書閣藏書,只識得天命鏡與地煞劍的一些瑣碎。天命鏡一直由翡翠玉盒所納,除非有那與之相對的狴犴形狀玉鑰,否則,世間再無鑰匙或者利器能將其打開。只是可惜,?怪芍壞玫攪四翹烀?擔?輝?玫結?磧裨俊v鋇餃ツ晡矣肽閽儆觶?萍?惴5夏敲隊耵3?也嘔腥唬?且怕淶尼?磧裨浚?故塹攪四愕氖種小!?br>

  我訕訕地道:「這狴犴玉簪,也是我小時候,從那姑蘇公主墓中帶出來的,其實我百思不得其解。」

  洛神點頭:「這點,我也並不清楚,只曉得你手中有那鑰匙罷了,所以當初,我才用你的玉簪開啟了那玉盒。至於古城石棺女子身下掩藏的地煞劍,當時我在書閣讀到此劍凶煞非常,平常都是處在封存之態,只有駕馭它的賢主才有資格去觸碰。常人若是強行打開封印,反而會遭受反噬。是以那日在古城底下,你想拆開那劍的封印時,我才會緊張地出聲制止。」

  此話一出,我倒回想起了與她在一起的種種往事,不禁嘆惋道:「你瞧瞧,你瞞著我的事,當真是多得很。那時我還為了你那些怪異之處,苦苦思索,心裡怎麼也不能夠安寧,就似傻子一般。」

  洛神道:「你平素好奇心太重,若是遇到不解之事,總是百般地思忖。好好一個姑娘,就是思慮得太多了,模樣才會憔悴的。」

  我摸了摸臉,緊張道:「我憔悴了麼?」

  「眼底略有烏青。昨夜你一宿沒睡的麼?」洛神伸手,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臉頰,見我訕訕避開,便笑道:「躲什麼,這麼緊張做甚?怕我嫌棄你帶著黑眼圈?」

  「你敢麼。」我咕噥著,只得將臉湊她近些,道:「那你幫我再一揉揉,將那烏青揉散一些才好。想來這模樣定是難看得很,忒也討厭。」

  「哪裡,你美極了。」

  說話間,她的手指輕輕柔柔地在我眼底拿捏著,像是有晃動的水波,熨貼著眼底肌膚。

  我的臉倏然便紅透,哼哼唧唧地說道:「饒是你嘴上抹了蜜,也不能抵消你是個大騙子的事實。你還不將你的其他罪行如實招來,漢朝武帝那邊,與你又有什麼糾葛?」

  「放心罷,我當然會招。要不,我還在此畫一個押?」

  我順她的意思,佯哼道:「如此最好,我去取紙筆。」

  她一個牽扯,倒是將我拉住,跟著,兩人便倒在了榻上去。我枕著身下被衾,被她摟抱在懷裡,只覺她身上沐浴過後的那抹淡雅清雅撲入鼻息,旖旎勾人,連心思都被晃得散了。

  洛神在我臉上親了親,說道:「在你這漂亮臉蛋上畫個押,倒是划算得很。」

  我又羞又氣,正想以其人之道還治之身,在她身上討回便宜,料不到她將手臂伸進我頸下,讓我枕靠著她,同時低聲道:「至於那漢朝之事,是我這生遺憾。以前我曾告訴過你,我曾有位先生,待我恩重如山,後來為奸人所害,而那位先生,便是東方朔。」

  我委實吃了一驚。

  洛神兀自道:「先生當年,機緣巧合下曾救了我一命,將我帶回府中,教授我奇門遁甲,機關異術,是我益友良師。只是可惜,武帝劉徹年輕時雖然器重先生,到他年歲漸大之後,暗地裡對先生的種種勸諫極是不滿。偏偏那時,他又得西王母入夢,與之魚水歡好一場,因著西王母是蠻荒之神,壽命無極,劉徹夢醒之後,想起她夢中點悟,從此便迷上了長生之道。後來,劉徹漸漸疏於國政,轉而在民間四處尋求方士煉丹,期盼無極長樂,先生見了,深以為痛,在朝堂之上三番五次進諫,劉徹對先生的不滿,便越發深了起來。」

  我輕哧道:「我少時曾讀了些許野史雜記,卻也知道那武帝當年造了場春夢,夢的便是那西王母。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另外一名追尋長生的西周帝王,周穆王姬滿,當年亦是自言與西王母十分交好。這是因何緣故?是那西王母生得太美,惹得這些個帝王都存了非分之想,所以才時常造那勞什子夢?」

  洛神捋了捋我的頭髮,輕柔道:「這些,只是那些帝王的妄言而已,皆是虛夢,怎可當真呢。西王母是蠻荒之神,他們仰慕,倒是可以理解。不過早在蠻荒時期,神跡湮滅,西王母亦是隨著其餘眾神,一同泯滅,怎麼可能會和周天子穆交好,又入劉徹夢中。」

  我微微抬起頭,右手托腮,左手在洛神褻衣上隨意地畫著圈,道:「你說,這世上,當真有神麼?」

  「神都死了,想來是再無神存在的。」

  「是麼?」我琢磨了片刻,又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武帝很看重一個名叫淮陽子的方術之士,還將原本屬於東方朔的監陵之權,賜給了那淮陽子。你好似很厭惡那人,卻是何故?」

  「因為,淮陽子便是害死先生之人。」洛神淡淡道:「劉徹原先雖然在追尋長生之道,卻也並不沉迷,可自打他招了淮陽子入宮後,便似換了個人一般。他聽信淮陽子的一切,將淮陽子之言奉為神諭,淮陽子要什麼,他便給什麼。劉徹會差人暗地裡四處尋訪冥幽環的下落,也是受了淮陽子的蠱惑。想來該是淮陽子告訴他,若想要得到長生,冥幽環是必不可少的緣故罷。」

  洛神說到這,頓了片刻,又道:「淮陽子精通蠱毒之道,我記得那時,淮陽子需要活人來煉蠱,劉徹便將牢獄之中的大部分犯人送入淮陽子府上,關押起來。每每淮陽子需要蠱人,便從那犯人之中取用,久而久之,不知害死了多少條性命。其實那些犯人,並非全都是惡人,更多的是些無辜冤枉的可憐人,就算當真犯了罪,有些也只是偷竊之罪,罪不致死。縱使淮陽子知曉這些,他用起蠱人來,卻也從不含糊。我那時查過他的底子,竟然發現他除了動用無辜囚犯做蠱人,暗地裡還捉了些年幼的童男童女歸家,用來引蠱,甚至作為蠱蟲的宿主。可憐那些幼童,被他活活折磨而死,或者,成為了蠱蟲的養料,或者,變作了丹爐里的藥渣。」

  我聞言,心中怒極,冷冷插了一句:「世上怎會有這般喪心病狂之人。對著那些小孩子,他如何下得去這狠手。」

  洛神抿了唇,良久,道:「我那時發現後,忍耐不住,便潛入他的囚室,將剩餘幾名幼童帶出,想不到卻被淮陽子察覺。他倒也不曾為難我,只是任由我將那幾名幼童帶走,而自此之後,他與我之間,關係勢同水火。他曉得我住在先生府上,加上先生時常在朝堂上斥責他欺上魅主,便開始百般地刁難與陷害先生。最終,劉徹聽在耳中的讒言過多,下令將東方家滿門血洗,我那時正被先生派去別處辦事,不在府上,等我回來,才發現府邸內里一片血海,而先生與師母,也俱都……俱都去了。」

  我連忙摟緊了她,哄著她道:「事情已然過了那麼久,幾百年光景,你莫要再傷心。」

  洛神淡道:「我自是曉得,傷心並無益處。只是我還欠著先生一件恩情未還,現下,惟有手刃了淮陽子,才算能夠告慰先生的在天之靈。」

  「現下手刃那淮陽子?等等,淮陽子可是漢朝人,那他早該……」說到這,我驀地又噎住:「你莫不是要告訴我,那淮陽子還猶在人世,他也是那長生之人?」

  洛神道:「對,他同我一樣,容貌並不會衰老。那淮陽子,你其實也是見過的。十年前,與你同在青萱時,我曾經與一名年輕男子在屋頂上動起手來,當時,你也在場。」

  我細細回想一番,恍然道:「原來是他。我記得他的模樣,高高瘦瘦的,生得倒是俊秀。」

  洛神眼裡略略露出喜色:「如此一來,你當真記起了當年之事?」

  「恩,少時與你在青萱之事,我現在記得了個□□分。」

  「如此,那便好辦許多。我有話要問你。」洛神略一沉吟,道:「清漪,十年前的花朝節,那時我因著要去追那淮陽子,央你在樹下等我,只是後面拖到那麼晚才來尋你,原是我失了約,是我的錯。我且問你,當年,你究竟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