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牙切齒:「果然是你先惹了它。」
端宴狹長眼眸一挑,故作無辜道:「我不過是輕輕地摸了摸它,它就要氣憤跳腳,比起阿九來脾氣可是大得多了。師師姑娘你養一頭脾氣這般壞的狼,就不怕累壞了身子。」
我皺了皺眉,那邊傲月好像聽懂了端宴這廝在說它壞話,猛地彈起身來,咧開滿嘴鋒利賽過匕首的利齒,對著端宴低低地嘶吼起來。
雨霖??患?樂了,抱著手臂,陰陰笑道:「姓端的,你若是再胡說八道,當心被它撕了當點心。」
端宴面色有些蒼白,抬腳踢了踢九尾,咕噥道:「阿九,你可要保護好我,不可落了下風,叫我被那頭臭狼欺負。」
九尾眯著眼睛嗚咽一聲,抖了抖柔軟的尾巴,卻往我這邊靠了過來,挨著我腿邊,歪著腦袋,滴溜著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目光直直地瞧著端宴。
端宴沒料到九尾會不理他,不由大窘。這廂雨霖??孀哦親庸??笮Γ?Φ眉負踔輩黃鷓?矗骸靶斬說摹??闋鋈艘策?盍說悖??笊?記撇黃鵡恪!?br>
端宴白淨面皮微微一紅,指著九尾罵道:「你這扁毛畜生,老子這幾天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待你比大爺還親。你這個色胚,見了別個漂亮姑娘,居然倒戈相向,不幫我了!」
我心裡也忍不住偷偷地樂,面上卻故作嚴肅道:「好了,打住。九尾原本在公主墓里就是跟著我的,我算它半個主人,它不幫我,難道還幫你不成?」
不管是在姑蘇墓里,還是在此處,端宴目光總是熱切地黏著洛神,我看了就討厭,忍不住又道:「你說你這次只是來瞧洛神的,那這下瞧完了,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端宴臉皮甚厚,嘻嘻笑道:「師師姑娘,我大老遠跑來,你怎麼連口茶水都不給我喝,就要下逐客令了?」拍了拍他身上的花袍子,復又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洛姑娘,我走了,下回再來瞧你。」
我聽了,心裡冷哼,下回瞧你個大頭鬼,倒是洛神先前許久不出聲,這回才道:「承蒙你記掛。只是我們三個都不是本地人,過一陣子就要離開姑蘇,你下次便無需再來了。多謝你。」
端宴略略吃了一驚,道:「才過了幾天,這便要走了麼?洛姑娘你傷得那麼重,肯定沒好透徹,路上多顛簸,對你的身體得多不好。」
洛神沒甚波瀾地淡道:「不妨事,我已無大礙。」
端宴狹長烏黑的眼睛沉澱著幾絲笑意,透著說不出的意味,定定地看了洛神幾眼,這才拱手道:「那我也不在這多留了,免得招人厭。幾位姑娘,我們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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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倒是微微一笑:「後會有期。」
端宴朝洛神點了點頭,轉過身去,走得幾步,突然回過頭對著九尾皺眉:「阿九,你愣在那做什麼,不跟我回去麼?」
九尾口中又低低發出幾聲嗚咽,看著他,眸子裡似有留戀,但是依舊靠著我腿邊,卻是一動也不動。
端宴一愣,跟著哈哈大笑:「你這黑心肝的扁毛畜生,見了漂亮姑娘,這就不要我了麼?」
說話間,他眨了眨眼,花衣翩翩,極是花哨,又透著一股子風流倜儻,也不知道他這副模樣禍害了世上多少姑娘。隨即他沖我笑了笑,道:「師師姑娘,阿九不願跟我,我也不強求。阿九既然認你,將你當做它的主人,我也為它高興。只盼著你好生待它,可不要叫它被這臭狼欺負了。」
我氣得皺眉:「傲月才不是臭狼。」頓了一會,才認真道:「你放心,我會好生照料它的。」
端宴聞言,面上似是安心不少,嘻嘻一笑,轉身擺了擺手,當做作別,跟著朝竹林深處走去。他心情似是不錯,不管我和雨霖??綰吻撇簧纖詞撬亢斂灰暈?猓?獍慊澩錚?故鞘郎仙偌??br>
他一面走,一面居然跟著唱起歌來。他且歌且行,只聽他清澈的聲音從竹林那邊傳過來,唱道:「道不可測兮,無所休息;天不可運籌兮,人為螻蟻;夫陰陽相融兮,不可開物;自作牢囚兮,難窺絲縷。」說完,又縱聲大笑起來,也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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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定定地看著遠去的端宴,見他花衣黑髮,在竹林深處漸行漸遠,沉默了一會子,這才輕聲道:「他是在唱這世上的道不可預測,世間萬物循環無休無止。人是這世上的螻蟻,太過卑微渺小,根本不可以運籌天機。天地陰陽融合在一起,混混沌沌,人們根本分不清。人們自己自作囚牢,作繭自縛,越是想看清楚,卻越是看不透這世上的真理。」
我聽了洛神的話,咀嚼幾番,呢喃道:「他唱的這支歌,倒是很有幾分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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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眸光微閃,道:「下流胚子麼?倒不一定。」
我一愣,抬眼去瞧那竹林,但見綠色延綿,端宴的歌聲也漸漸隱去,再也聽不見了。
九尾對著竹林低低哼了幾聲,又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九條柔軟的尾巴呼啦好似花瓣。我一把拉住它,道:「他走啦。你捨不得?」
九尾又哼了哼,舉起一隻前爪揉了揉臉。我見它可愛,一時忍俊不禁,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
洛神拉住我的衣袖,眸子裡含著一抹淡笑:「你總是摸九尾,我說了,有些傢伙是要生悶氣的。」
我下意識轉過頭一看,就見傲月已然站起身來,周身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與高貴,美麗非凡。但是它那一雙猩紅若紅寶石的眼睛朝我這邊望過來時,我居然感受到幾分……哀怨和不滿來。
「傲月。」
我叫了它一聲,它竟理都不理我,轉而高傲地扭過頭去,鼻腔噴出一口氣,慢慢悠悠,頭也不回地朝竹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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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得就差要跺腳了,扯住她的衣袖,道:「傲月不理我,這可怎麼辦。可是我也不能不管九尾,它孤零零的,得多可憐。」
洛神被我拉住,邁不開腳步,煙眉微斂,一臉無辜道:「還能怎麼辦?可惜我也不知道呢。」
我又氣又急,本想錘她一下,但又料著她身上有傷,不由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道:「你怎會不知道,還不幫我想個法子。」
她被我捏了臉,臉上顯出淡淡一絲紅潤來,看了我好一會,才一本正經道:「要討好別人,得找別人的軟處下手。倘若你將那人得罪了,須得知道那人慣常喜歡什麼,你摸著那人喜好來做事,何來討不得那人歡心?」她頓了頓,淡笑道:「世間萬物皆是如此,人也好,獸也罷,都這般。」
她說得似笑非笑,神色亦真亦假,尋常人見她明月皎潔,玲瓏剔透,其實都不曉得她肚裡其實揣了好幾瓶墨汁呢。我也不知道她在說這話時,心裡在想些什麼,指不定心裡和雨霖??話悖?餐低翟諦?拔搖?br>
但是她的這番話道理還是極對的。我低下頭認真想了想:傲月最喜歡什麼?
除了睡覺,好像這大傢伙就只剩下吃肉這件要緊事了。
這個吃貨。
我想到這,不由得一喜,對洛神道:「我知道了,你跟我去廚房罷。我可是它的衣食父母,看它敢不敢不理我。」
洛神但笑不語。兩個人走到廚房,因著傲月食量極大,花惜顏便叫附近的屠夫每日清晨定時送肉過來。此時一大桶五花肉放到一盆井水裡鎮著,加上已逾深秋,天氣很涼,井水冰涼刺骨,這麼多肉也不會變壞。
我和洛神提著五花肉走到竹林,遠遠就見傲月在一片橫倒的竹子旁趴著,有些寂寞。我將五花肉擺在它面前,它懶懶地抬起眼皮瞧了瞧,眸子裡閃過一絲光芒,但是又悶悶地趴了下去,頭枕著爪子,根本不理我。
我不由得頭疼起來,難道這法子沒效果?
洛神牽住我的手,搖頭道:「它心高氣傲,現在正在生你悶氣,你在這站著,他肯定不會吃,我們先回去,它肯定就會乖乖吃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笑。
我點點頭,兩個人走出竹林,臨到最後我偷偷回頭一看,就見不遠處那銀白色的大傢伙果然已經抬起頭來,爪子抓起一大塊五花肉,正津津有味地啃將起來。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
就這般閒適地又過了半日,到了日暮時分,花惜顏才從外面回來,我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菜,和洛神,雨霖??詵坷鐧茸潘??br>
花惜顏進來後,見到洛神,不覺一愣,跟著面露欣喜,道:「洛姑娘,你什麼時候醒的?」
洛神朝她點了點頭,道:「上午醒的,這幾天勞你照顧了。」
花惜顏坐下來,許是大夫心思作祟,伸出手,下意識便要給洛神把脈,我笑著攔住她,道:「先別顧著把脈了,吃飯要緊。」
花惜顏看看了桌上菜色,不由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何做一桌子這麼豐盛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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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惜顏面色頓時一凝。
不過她很快恢復了平靜,只是平淡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要走,是以分別總是不可避免
的。」言罷低嘆一聲,又道:「不過你們要走,也該是我給你們踐行才是,怎麼如今倒反過來了。」
我們三人見她神色淒婉,似是有些強顏歡笑,都沒再接口。
因著提到離別的事,桌上氣氛不免有些淒傷起來,四個人接下來只是隨意地說了些話。雨霖??恢?醯模?恢痹諍讓憑疲?竺婧鵲米砹耍?共蛔?逕竦咕疲?逕裼猩嗽諫恚?易勻皇遣恍硭?窗氳尉頻模?炅??笪?宦??燉鏇潔旒婦洌?憒展?砝垂轡搖?br>
我躲不過,被她硬灌了一杯。我原本酒量就淺,尋常薄酒喝不得幾杯便要醉的,加之這次的酒格外的烈,此番辛辣的酒水下肚,嗆得我喘不過氣來,到了最後,眼淚都辣得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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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敲著酒杯,一邊大罵,什麼天道不公,蒼天無眼,亂七八糟一大堆,我攔都攔不住。到了後面她索性將酒杯都摔了,一會子又咒罵她那個仇人,一會子又叫爹爹娘親的,說話間身子一歪,居然倒在了地上。
花惜顏離她最近,急忙伸手去扶她,她醉得糊塗,一雙桃花眼微微泛紅,透著幾分蝕骨的媚態,突然一抬手,捏住了花惜顏的下巴。
跟著就見她目光一寒,手指從花惜顏的下巴往下一移,轉而扣住了花惜顏的脖子。
我大吃一驚,以為她又要像公主墓里那樣對花惜顏下手,急忙想過去阻止,洛神卻不聲不響地攔住了我。
而那邊花惜顏也不驚慌,只是目光定定地看著雨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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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她桃花眼淚花閃爍,看向花惜顏,目光又漸漸迷離起來:「不,不是你,不是……」說著頭一偏,竟醉倒在了花惜顏的懷裡。
洛神起身走到她們二人身邊,對花惜顏道:「霖砹耍?隳??橐猓?頤竅衷謁退?胤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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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惜顏看著我們,淡道:「我知道她醉了,不會在意。」言罷溫柔地笑笑:「外面有些小雨,喝醉的人最容易著涼,你們快些帶她回去吧,這裡由我來收拾就好。」
我歉意地朝她點了點頭,和洛神兩人將雨霖??突胤咳ァs炅??簧砭破??鹽諾媒簦?液吐逕衩?盍撕冒胩歟?漚??砩暇破?逄斕囊律闌幌呂矗嵩謖磽飛希??嫣液歟?皇蹦剜?婦洌?鈧帳?攔?ァ?br>
出來一瞧,原本我們吃飯的那間屋子裡的燭火已經滅了,里里外外一片漆黑,只有花惜顏的房間窗子透著昏黃而朦朧的燭光,襯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冷雨,居然格外寂寥。
白日裡這竹林還是熱鬧得緊,到了晚上,卻重歸一片沉寂,除了空靈的細雨聲和清脆的風鈴聲,其它一切聲響都被黑夜吞噬了。
我們見花惜顏已然回房去,也不好去叨擾,兩個人洗漱一番之後,我便扶著洛神回她的房間。
我點起一支蠟燭,洛神坐在床沿,目光瞬也不瞬,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被她這凝眸一瞧,心裡有些亂,走到她身邊坐下。她拉住我的手,微微闔起眼眸,道:「這幾日我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睡,你竟都不陪我,我一點也不開心。」
我臉一紅,道:「你先前不是身上有重傷麼?我若是陪你,一個不小心,將你壓疼可如何是好?」
她微微一笑:「現在我大抵好了,也就不怕傷著我了,我要你今天陪我睡。」
她說得極是直接,我面上作火燒,點點頭,嗯了一聲,含含糊糊地答應她。兩人脫了外衫上床,隨即我小心地將她攬到我懷裡。
她身子極是柔軟,帶著幾絲淡淡的清香,臉亦是湊得極盡,呼出的氣息溫軟清甜。有時我稍微動一動,便能感覺她長長的睫毛輕輕在我臉上擦過,仿佛輕盈的羽毛呵癢一般。
我身子僵著,也不敢再動,不想她略略翻個身,離我遠些,一手托著腮,目光盈盈地道:「我睡不著,清漪你唱支歌給我聽罷。」
「我唱歌不好聽。」我羞窘道。
「不好聽我也要。」
我拗不過她,想起端宴白日在竹林唱的那支歌,音韻猶在耳旁,忘都忘不掉,心念微動,不由也輕輕地哼唱起來:「道不可測兮,無所休息;天不可運籌兮,人為螻蟻;夫陰陽相融兮,不可開物;自作牢囚兮,難窺絲縷。」
她聽我唱完,這才輕笑道:「這不是唱得挺好的麼。」
「我唱得還沒那姓端的好呢。」說到這,我想到我們現在的處境,倒是和這支歌很是相襯,不由嘆道:「我覺得端宴唱的這支歌倒是十分在理。我們這幾個人,可不就是這世上的螻蟻麼,越是想追根究底,這一路走來,反而越發糊塗起來,有時我覺得我就像是包在一個蠶蛹里,根本就看不透這些個惱人的謎題。」
她卻搖了搖頭,眸中清明通透,道:「其實這支歌說的也不全是對的。天地萬物陰陽相融,人在這世上,渺小得如同浮游螻蟻,許多天機以我們的眼界,的確是窺探不了。人的生命不過短短數十載,渴須飲水,餓須進食,病了便要吃藥,陷入生老病死的循環中,當真脆弱得緊。但人終究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且又有不屈不撓的韌性,這種韌性比天道的循環更為永恆,所以人是可以勝天的。」她頓了頓,又輕聲道:「只要人心淨若琉璃,還有什麼窺破不了的。你只要走下去,遲早會知道想要的答案。」
我一愣,隨即在她精緻高挺的鼻樑上輕輕一刮,笑道:「我覺得,你就是天。你怎麼什麼都能看得這般透徹,老天爺和你一比,定是甘拜下風了。」
她輕輕一笑,我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忍不住湊過去,在她的臉頰親了一下。
她的臉頰白皙中染著些許櫻紅,手裡纏著我的一縷長發,仿佛做著頑戲一般,在那繞來繞去。兩人低低說了些話,夜色漸涼,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兩人枕著屋外雨聲,也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