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點心剛吃了兩口, 稍解飢火,正想問問葵兒她們吃飯沒有,新房忽然又來了人。
這人殷蒔不僅認識而且親近, 她一看到這個人,立刻放下點心站了起來笑臉相迎:「秦媽媽。」
來的這位中年媽媽年紀和沈夫人相仿,她不是旁人,正是沈夫人當年從懷溪帶到京城的陪嫁丫鬟,如今是沈夫人身邊最有體面的媽媽。
沈夫人兩次回鄉, 都帶了她。
去年沈夫人在懷溪的時候,常叫殷蒔陪伴,殷蒔因此和秦媽媽已經熟稔。
如今在京城, 雖身份變了, 但她們都是懷溪殷家出來的,自有一分親近。
秦媽媽忙上前按住她:「少夫人快坐,不要折煞奴婢。」
理論上,奴婢再體面也大不過少主人。但沈夫人當年出嫁,就帶了一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 如今大丫頭是心腹媽媽,從家鄉到京城,相伴了半生, 可知是多麼親近的人。
殷緹反手挽住秦媽媽的手臂, 十分親熱:「媽媽也坐。」
秦媽媽也不輕狂, 坐了半個屁股,眼睛掃了一眼桌上的點心,對丫頭們贊道:「你們有心了。」
轉頭吩咐身後的婢女:「快端過來。」
她笑吟吟告訴殷蒔:「夫人知道少夫人定是餓了一天了, 吩咐廚下煮了雞湯麵給你。好不容易完了禮, 客人散了, 才好給少夫人端過來。還好丫頭們曉得事,知道給你先上些點心。」
荷心想開口說這點心是沈緹吩咐人準備的,殷蒔已經不動聲色地踩住她的腳,荷心立刻就閉上嘴了。
一個古今都很有用的道理:不要在婆婆面前秀恩愛。
殷蒔對秦媽媽說:「我有姑姑疼我,還能想著我,哪能餓到我呢。我只想著當年,姑姑嫁過來的時候,定然不如我有親姑姑在這裡。」
一句話就讓秦媽媽感慨起來:「可不是。」
「當年,老夫人身子壞了,不怎麼理事。夫人的婚事,都是隔房的幾個伯娘給操辦的。她們呀……」
「唉,不說也罷。都過去了。」
「是,都過去了。」殷蒔說,「以後有我,咱們都是懷溪來的,姑姑和媽媽再不是獨臂難支了。」
秦媽媽心下大慰,含笑拍了拍殷蒔的手臂:「快吃點東西。」
殷蒔擔心:「我帶過來的人……」
秦媽媽見她知道關心下人,果然性情敦厚,十分喜歡:「你放心,剛才廚房一併送過去了。」
她也認識葵兒:「葵兒是吧,去,外頭用飯去吧。」
葵兒看看荷心、綠煙,猶豫:「那姐姐們……」
果然什麼主人什麼丫鬟,主人厚道,丫頭也不是只顧自己的人。秦媽媽笑眯眯:「你放心去,你們進門前,她們都墊過了。」
荷心、綠煙也推葵兒:「快去。」
殷蒔下巴支支,笑道:「去吧。」
葵兒得了許,才行個禮快步出去了。
殷蒔說:「媽媽,我真餓了,在您跟前我不裝了啊。」
秦媽媽忙道:「這兒沒外人,你快用吧。」
殷蒔果然不矯情,大口吃了起來,噴香。
秦媽媽看得開心。
「慢點,慢點,別噎著。」
「可不敢吃太多,太晚了,容易積食。
「對,喝點湯,這雞湯熬了一下午。」
碗不大,非常精緻。雞湯清亮,香氣撲鼻。
殷蒔不僅把面吃光了,把湯也喝了,小菜都吃掉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胃裡可算舒服了。」
秦媽媽掩口笑。
婢女們收拾了碗碟,秦媽媽與殷蒔說了說明天早上的安排便起身了:「你辛苦一天了,先歇歇。」
先。
殷蒔懂,因為婚禮最後一部分叫作「洞房」。按著大家的意思,新娘新郎還得累半夜呢。
她假裝不懂,親親熱熱站起來送了秦媽媽。
待轉身回來,看看荷心和綠煙:「不會再有人了吧?沒人的話,安排洗漱吧。」
秦媽媽投餵完了殷蒔,回去向沈夫人覆命。
沈夫人正招待女眷,抬眼看見秦媽媽給她使眼色,向客人道個罪,快步過去了。
兩個人到廊下說話。
「吃了嗎?餓壞了吧。」
「可不是,呼嚕嚕地把湯都喝光了。」
主僕倆都笑了。
因在懷溪的時候,比起她一眾姐妹,殷蒔就十分放鬆自然,從來不緊張,也不故作文雅。因此秦媽媽一說,沈夫人就能想像得出場面,十分好笑。
秦媽媽夸殷蒔:「能吃能喝的,身子骨看著就很好。就得這樣的。」
年輕的孩子就該能吃能喝才康健。
秦媽媽知道沈夫人當年的心結,懂她一心想給沈緹找出身又好、又有才學的讀書人家女子,所以以前選中了馮洛儀那樣的。
的確符合沈夫人的要求了,但秦媽媽看著發怵——她畢竟不是沈夫人,未來有這樣規矩大又拿腔調的少主人,做僕人奴婢的怎能不壓力大。
這樣的少夫人或許不敢看輕婆母,但對她這種小地方出身的奴婢能看得上嗎?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沈緹硬扛著不肯娶京城淑女,沈夫人其實挺失落的。
但秦媽媽更喜歡從懷溪來的殷蒔。旁的不說,單一個「懷溪殷家」,便讓她們先天就親近。
就便剛才她送飯去給新娘子,若新娘子是馮家姑娘,能對她這麼親熱嗎?
大概率是不能的。
「不管怎麼著,總算平安進門了,以後他們三個好好過日子。」沈夫人雙手合十祈禱。
裡面還有客人要招待,說完話她趕緊回去了。
秦媽媽站在廊下,看看月上屋檐,心裡嘀咕。
從開頭就三人行,真的能好好過日子嘛?
愁人。
月亮越來越高了,前面的喧譁聲漸漸消去。
葵兒等得花兒都快謝了,終於把她家姑爺沈緹等來了。
沈緹是被人人攙著進來的,腳步踉蹌,頭垂到胸口。
因幫忙的是男賓,攙到院子裡交給婢女們便止步了,笑嘻嘻:「交給你們了。」
葵兒沒上前。
殷蒔睡之前交待過她:「表弟那兒你別往前湊,綠煙荷心肯定都是他用慣了的人。你只管把我伺候好就行,不用管他。他不是你的分內事。你別和綠煙荷心搶活干,跟她們好好相處。」
葵兒才不想上前呢,她又沒伺候過公子爺兒們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伺候男主人。
她看到沈緹來了,扭身就鑽屋裡去了——殷蒔正在喜床上呼呼大睡呢。
她說過,等沈緹來了再叫醒她。
「醒醒,醒醒。快醒醒!」
葵兒急得差點就想擰殷蒔一把了。
天爺,你今天成親呢!怎麼睡得跟老牛一樣沉!
求求你了快點醒過來,你該洞房了啊!
祖宗!
都準備咬牙擰了,殷蒔嚶嚀一聲,及時地醒過來了。
「困死了……」殷蒔打哈欠揉眼睛,「他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葵兒壓低聲音,「祖宗你快點吧!」
殷蒔看了眼她身後,帳子垂著,隱約看到外面人影晃動。
結婚其實也有結婚的好處,不僅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財產,而且生活水準也一下子拔高了。
在家裡的時候,她睡的就是一張普普通通填漆床。
可如今也睡上氣派的拔步床了。
不光是床大,光是腳踏的面積都比得上她從前閨閣里的那張填漆床了。
床里有柜子有椅子有搭衣服的架子,放下帳子整個就是一個小房間似的。
真好。
荷心和綠煙接過來沈緹架著走。
沈緹明明一副爛醉的模樣,還渾身都是酒氣。哪知道剛進到次間裡,他忽然就把頭抬起來了。
嚇了兩個婢女一跳。
「關門去。」沈緹說著,把被婢女們架著的手臂收回來。
原來是裝醉啊,婢女們恍然大悟。
荷心便去關門。
綠煙也鬆了手。
哪知道都鬆開了,沈緹走路是歪的,差點撞到門框。
是裝,也不全是裝。終究新郎官逃不了全部的酒,該喝的還是得喝,一身的酒氣不是假的。
綠煙趕緊又攙住了他。
沈緹甩甩頭,借著綠煙的攙扶進了內室。
才坐下,床帳掀開,殷蒔打著哈欠從裡面出來了:「回來了。喝了很多酒嗎?荷心,醒酒湯給他。」
沈緹抬眼一看,殷蒔穿著中衣中褲,肩膀上披著一件紅色長衫。
鴉青的長髮披著,在燭光下閃耀著光澤,烏黑又美麗。
完全是女子在內室的模樣。
這般模樣,便是父親和兄長都不能看的。
沈緹立刻別開視線。
荷心已經端上醒酒湯,沈緹接過來一口氣灌下去了。
他衝著淨室抬了下手,荷心綠煙便快步過去給他準備洗漱了。
瞧,連句吩咐都不用,果然是用慣了的丫頭。
沈緹手肘壓在桌子上,撐著額頭,使勁揉了揉太陽穴。醒酒湯效力起來,果然腦子清醒些了。
睜開眼想說話,一看到殷蒔,又別開眼去。
「咳……」他猶豫了一下,稱呼殷蒔,「娘子……」
殷蒔打著哈欠的手頓住,掩著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狡黠的眸子。
「這麼喊我真不習慣呢。你我姐弟,即便成了親,這份血脈相連也不會變的。」殷蒔咬著重音說,「表弟,不如還是喊姐姐吧。」
過門第一回合,要先把身份、地位、關係定下來。
殷蒔是必要坐實姐姐這個身份的。
因為姐弟之間,姐姐年長為尊。姐姐說話,弟弟怎麼也得聽一聽。可夫妻之間,夫為妻綱,妻子必須尊敬丈夫,服從丈夫的話。
娘什么子。
一聲「娘子」,妻便從了夫權。那可不行,可不能讓小表弟倒反天罡。
得是姐弟。
血脈壓制,弟弟該聽姐姐的話。這才對。
沈緹鬆了口氣。
這件事上他沒有殷蒔那樣的曲折心思。只是單純地覺得讓他改口叫娘子,怪彆扭的,還不如叫姐姐。
殷蒔本來就是他姐姐。
他從善如流,立刻改口:「姐姐。」
但那眼睛只看著旁處,並不落在「衣衫不整」的殷蒔身上。
殷蒔嘴角含笑,扯了扯身上的衫子。
看我呀,小朋友。一輩子很長呢,不能一輩子這麼躲著避著的。
姐姐長衫長褲呢,怕什麼。
早點適應吧。
只是葵兒還在身旁,這話不好明說,只打著哈欠說:「你去洗洗吧,我看你醉得厲害。」
沈緹立刻就起身往淨房去了。
有點像逃。
他進去了,殷蒔哈欠連天,看看淨房,又回頭看看拔步床。
葵兒氣死了。
「你想什麼。」她壓低聲音警告她,「姑爺很快就出來了,你得在這兒等著。」
怎麼還想著趁這空檔回去再睡個回籠覺是怎麼著?
「知道了。」被識破了,殷蒔悻悻,「我等他就是了。」
葵兒頭疼:「哪有新娘子自己一個人呼呼大睡的。」
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燭夜啊!
殷蒔惆悵嘆氣:「唉——」
(本章完)
作者說:求營養液~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