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穿越者了解整個科舉體系的發展歷史和存在意義, 當然知道探花郎的含金量。
但她站在時代的肩膀上,不必像這個時空里的人那樣仰視探花郎。
她知道他學問好,有才華, 但她對他沒有任何濾鏡。
在她的眼裡,這是親戚家的小孩。
是的,小孩。
她才是大人。
大人是可以理解並原諒小孩做愚蠢或者自私的事的。大多時候,大人甚至可以一笑而過。這是她對殷家的弟弟、妹妹和侄女、侄子們的態度。
小孩是需要教的。她偶爾也會教教妹妹們,但不會太深。因為她們自己有爹娘教, 且通常她們也只是犯些小愚蠢小自私,大多不會真的傷害到殷蒔本人。所以她對殷家的弟弟妹妹們一直都很溫和。
但這次不同。
這是一個正在成長關鍵時期的大孩子在重大事件上直接、嚴重地關係到殷蒔自身的重大利益。
所以她沒有留情面。
遠處的僧人偶朝這邊望,只看到少年和少女在陽光下互相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美麗和俊逸擺在一起, 多麼養眼。即便是出家人,都忍不住微笑。
沈緹嘴唇微動,在殷家宴席上舌戰群儒,辯輸了本地幾乎全部知名的讀書人的探花郎,根本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因為殷蒔說的全是真的。
虛偽的外殼被敲碎之後, 看見了真的自己。
什麼滿身光環的探花郎,不過是一個尚未成熟的孩子,一個反抗不了父母威權的孩子, 一個沒有擔當的孩子。
人在成長的道路上認清自己, 發現自己原來沒有那麼善良、沒有那麼勇敢、沒有那麼高尚, 是會有陣痛的。
但經受住這陣痛,人就會成長。
沈緹這輩子沒有感覺這麼羞慚過。從脖頸到全身都在燒。好像脫光了衣服站在別人面前一樣。
自他中了探花以來籠罩在渾身上下的把他自己都迷惑了的光環在殷蒔的面前全褪去了。
少年看清了自己,經歷了陣痛, 他深深地吸氣, 才把所有的羞恥和慚愧都咽了下去。
殷蒔眼看著他從胸口起伏到平靜, 再抬起眼眸。
少年薄唇緊抿,舉手為揖,躬下身去:「是弟無恥了。姐姐友愛,寬恕則個。」
他再直起身的時候,已經能夠直面這一切。
「弟剛才說的,姐姐都忘了吧。姐姐只當什麼都不知道、行事如常即可。這件事,弟自己去解決。絕不拖累姐姐。」
「告辭。」
沈緹轉身準備離去,卻沒走成。殷蒔喊住了他:「表弟——」
沈緹駐步回頭。
殷蒔問:「你打算怎麼解決?」
沈緹沉默。因為他其實到現在根本還沒有解決的方法,他若有,就根本從一開始不會被脅迫來懷溪。被殷蒔猜得准準的。
殷蒔一看就明白了。
少年雖然高中探花,實際上他現在根本就反抗不了父母的權威。
這其實也不能怪他,別說他這年紀,歷史上當官很多年的名人,也有被逼著不許娶的、被逼著休妻的、 被逼著娶別人的。
這是時代的問題,不是個人的問題。
「你沒辦法解決的。」她上前一步,準確地概括他現在的處境,「你心愛的人如今是官奴婢。你爹娘便是打殺了她你又能怎麼樣。或者仁慈一點,發賣了她,送給別人做妾,你其實都不能怎麼樣。」
「堂堂探花郎,從小讀聖人書,學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不信你真的會忤逆父母。」
看到沈緹的唇又緊緊抿起來,殷蒔就知道自己是對的。
「所以你也就只能鬧一鬧,而且是小鬧,你甚至不能大鬧。大鬧了傳出去,於你名聲不好,皇帝、宰相、學士之類的這種大人物對你印象不好了,以後影響仕途。」
「一個皇帝欽點為探花的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所以,姑姑姑父哪怕硬給你訂下親事,硬押著你拜堂,甚至……可以在你不出席的情況下,讓別的什麼代替你拜堂,都可以完成這樁婚事,替你娶到妻子。」
「然後你……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認了。」
她說的對,她說的全對。沈緹其實非常清楚自己面臨的困境。
他凝視殷蒔,發現這位表姐神情篤定,眸子蘊著不一樣的光芒。
「姐姐。」他再一次躬身揖禮,恭恭敬敬,「請姐姐教我。」
她有辦法。她的眼神就告訴了他,她是有辦法的。
殷蒔的眸子很亮。
其實,從沈緹告訴她沈夫人想要把她和沈緹湊成一對的時候,她就了想法。
通過這短短片刻的交談,她對這個不怎麼了解的表弟有了更深的了解,直觀地感受到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之後,這個想法凝實了。
「我沒辦法讓你不娶的。這種事在當前的禮法下根本做不到。你再鬧再不願意,哪怕跑到三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做官,你爹娘都可以替你娶一個妻子在家。哪怕你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不跟妻子圓房甚至根本不回家見她,也不過就是自私地坑害了另一個無辜的姑娘罷了。」
「人家姑娘犯了什麼天條?要為你和你心愛的人毀掉一輩子。」
她又說的全都是對的。
沈緹不願意娶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其實也沒法冷酷地去毀掉另一個無辜女子的一生,所以他自己都明白,他若娶了妻,也不可能對妻子不好。但這樣,就做不到對馮洛儀的許諾了。
他將成為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就在沈緹感到失望的時候,殷蒔卻給他指了另外一條路。
「但是你,」她直視他,「真的可以考慮娶我。」
沈緹愕然。
「你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保護她嗎?」殷蒔說,「你娶我,我和你一起保護她。」
她聲音鏗鏘有力,但提供的建議讓沈緹覺得匪夷所思。
他直視她的眼睛,但殷蒔的目光毫不躲閃。
沈緹問:「那姐姐圖什麼呢?」
「我圖的可多了。」
「我十七了,不好說親,家裡人都已經默認要低嫁了。我們家也不過就是鄉紳富戶,再低能低到哪去,不可能低到賤籍去,只能是嫁去窮人家。你也別說我嫌貧愛富,誰不願意過好日子呢。我若沒得選,也可以拿著嫁妝仔細經營,算計著過日子。但要把沈家擺在我面前讓我選……我又不傻。」
「你別看我在你面前可以侃侃而談,那是因為你小,是弟弟,我是姐姐,所以我不怕你。可說到婚姻,我怕不怕公婆不慈,成日折騰我?怕不怕夫君暴力,動輒虐打我?怕不怕這家人合夥算計我的嫁妝,騙走我所有的錢?實話告訴你,我都怕的。」
「可如果婆婆是姑姑,夫君是表弟你,夫家是京城沈家。我……一點都不怕。」
「姑姑的人品在這裡,表弟你就在我的面前。姑父我未曾見過,可當年為著報答救父之恩,姑父願意低娶,這些年對姑姑這樣的好,他的為人品格是毋庸置疑的。」
「我要是能嫁到這樣的家裡,真的一點都不怕。」
「你看,這就是我圖的。」
男人有男人的坎途,女子有女子的困境。沈緹是懂的。
當殷蒔列舉出這些的時候,他其實已經相信她了。
對聰明的人就是這樣,胡編亂造是不能取信於他的,你得從邏輯上說服他。
殷蒔所說,非常符合她的利益所求。女子又不能做官經商遊歷,女子的一生就是落在婚姻上,婚姻好就幸,婚姻不好就不幸。
沈緹微一思量,旋即開口:「但是表姐,你須得明白……」
「我都明白。」殷蒔說,「婚姻對女子來說,不外乎事姑舅、敬夫君、育子女,我都能做到。庶子女你若願意記在我名下,都行。」
「我嫁給你,不是為了做你妻子去的。我是為了下半輩子能過好。」
「你若娶了旁人,根本沒法保證正室不磋磨你那紅顏知己。但你娶我,我們不做夫妻,只做姐弟、合作者、搭夥過日子的夥伴,不正好?」
「你給我好日子過,我和你一起保護你的愛人。」
「表弟,你覺得如何?這樣交易可夠公平?」
沈緹凝視她:「你真能做到?」
不把我當夫君,只當合作者?
殷蒔說:「我若毀諾,你休了我便是。」
殷蒔想了想,這個時代的女人安身立命一是靠丈夫一是靠兒子,她給他出餿主意:「最好你儘快讓她給你生孩子,讓她趕緊生出兒子來,她就穩了。姑姑姑父看在孫子的份上,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她太差的。」
殷蒔盤算著最好沈緹和他的紅顏知己能在她過門之前就搞出庶長子來。
這樣不僅她無痛當媽,沒有生育壓力。更重要的是正室受了這樣的委屈,婆家是理虧的。姑姑那個人看著就不是心硬的人,肯定會對她有歉意。捏著這麼一份歉意,只要用得好……嗯哼。
前面九年都平淡祥和地過來了,根本不用宅斗。到這時候,終究還是逃不過要用上宅斗的思維。
但殷蒔也不惆悵。因為前面這些年是在自己的家裡,一切待遇靠血緣維繫,當然不需要宅斗。嫁人則是要去別人的家裡,失去了血緣的加持,宛如職場,當然要靠經營。
殷蒔算盤珠子打得噼啪作響,奈何沈緹不配合。
「敢叫表姐知道,弟和馮氏清清白白,從未逾矩。」少年的臉都繃起來了,好像聽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要趕緊澄清。
殷蒔:「……」
啊,眼前這個少年,果然還是當年那個不通稟就不肯進房的孩子啊。
殷蒔的心裡不知怎地,少了分算計,多了些溫軟。
她柔聲道:「我沒有質疑你們兩個的品性。我只是建議你們這樣操作比較好。你從小就是個好孩子,我知道的。」
剛才的殷蒔和沈緹印象里差距太大,沈緹覺得,此時的表姐才是他心目中的表姐。
他雖然刻意與殷家表姐妹們迴避,可其實並不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殷蒔的。
事實上,當一個人相貌格外出色的時候,不論他/她是男是女,別人都很難不注意到這個人。
表姐雖不似馮洛儀書卷氣濃濃,氣質出塵,但也相貌清艷,是個美人。她常常未語先笑,聲音溫柔,心思細膩。
沈緹也知道,她從小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如今長大了,看來也沒變。
只是她明明只比他大幾個月,卻總是一副看小孩子的態度,頗叫人不虞。
「表弟,」表姐目光炯炯,「我與你只作名義夫妻,以後互相幫助、互不干涉、互相遮掩。如何?」
表弟沉思片刻,把其間的邏輯關係、利益得失都推演了一番,抬起頭:「可以。」
葵兒數廊下燕子窩裡的小燕子,六個窩裡一共三十二隻小燕子。
她數完,百無聊賴地朝著空地上的姑娘和表少爺看去。
也有路過的僧人,有意無意地瞧過去。
他們都看到——明媚春光里,那一對郎才女貌的少年男女忽然連擊三掌。
咦,這是做什麼?通常這行為都是擊掌為誓。
和尚困惑地抓抓沒有頭髮的禿瓢,總不能是光天化日之下私定終身吧?
不能吧?
阿彌陀佛。
(本章完)
作者說:明天26日的兩更都放在晚上23:05。
——我的預收文——
《嫡姐填房》
【文案】:
恆遠伯府當初為了籠絡人才,嫁了個旁支庶女給那個馬夫將軍。
那馬夫出身的男人一路殺成了封疆大吏,恆遠伯府想要分享權勢的時候,庶女卻死了。
想再續聯姻,這一回,由不得恆遠伯府再像當年那樣,指誰嫁誰了。
任他們舌燦蓮花推銷自家各房女兒,那個男人卻說:「除了四房嫡女,不作他想。」
從來只聽說,嫡女死了庶女填房的。本來以為要在家裡養一輩子的病秧子蓁蓁,想不到有一天家裡要拿她去填庶妹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