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第23章

  沈夫人這姑姑, 對侄女們十分慈愛。她知道雲娘和婉娘在待嫁,便給她們二人都添了妝。只是後面叫小輩們陪著她開心、見客便不叫她們了。

  「好好地在家養性子呢,別因為我這姑姑來了, 叫移了性情。」她笑道,「有她們幾個陪我便是。」

  她伸手一划拉,便把殷蒔劃拉進了陪客的範疇里。

  夫人們當然都願意女兒們多與這位姑姑親近親近。家裡的親戚們論起來,也就是沈夫人身份最高了。她可是一位四品恭人。

  因為沈夫人身份的緣故,更因為她的另一個身份——新科探花郎的母親, 懷溪本地幾個以前她們交際圈子夠不著的夫人們都派人送來了帖子,說要來拜訪沈夫人。

  這可是讓女兒們露臉的好機會!

  殷蒔和她們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很知道對她們來說到了這年紀, 人生最大的大事就是兒女婚事了。

  她看沈夫人點的幾個, 都是除了雲娘、婉娘之外年紀最大的這幾個,也都是臨近要說親的。她還以為沈夫人是跟家裡的幾個女人有什麼商量好了的安排。

  她雖然也沒說親,卻並不往自己身上聯想。她以為沈夫人就算想幫侄女們抬身價或者說親什麼的,大概也不會考慮她。

  因為她現在婚事算是老大難了,家裡已經有默契, 她的婚事大概只能向下兼容,選稍差一等的人家不像殷家這麼有錢的,或者選稍差一等的人選比如死了老婆的鰥夫什麼的。

  殷蒔半點不慌。

  根據殷家的嫁女慣例, 等她出嫁的時候身邊的婢女都是要跟著她走的, 也就是說她即便嫁個經濟條件沒那麼好的家庭, 身邊依然是有婢女照顧她生活的。而且還會給她一房陪房,這都是她的人力資源。

  還會給田產、鋪面之類的。

  夫家就算經濟差點,她也能過上至少小康的日子, 而且腰板硬。

  至於鰥夫, 也不怕, 年紀大些成熟點反而正契合她的心理年齡。

  殷蒔穩如老狗!

  懷溪小地方,偶能見進士已經是風光無限了。新科探花郎到訪,這是多少年難得一遇的事。門子上這些天收了不知道多少拜帖和賞錢,樂得嘴都合不攏。

  人人都想一睹探花郎風采,殷家大門外天天車水馬龍,府中飲宴不斷。

  外院如此,後宅也不輕鬆。殷蒔是最大的姐姐,帶著幾個適婚年齡的妹妹給沈夫人做陪客,很是見了不少本地的夫人。

  就這短短几日的社交量,快趕上她穿越以來全部的量了。

  但這幾個妹妹都大了,不像那些更小的還需要大的照顧,殷蒔其實非常省心省力。

  她就帶著溫溫柔柔的微笑安安靜靜地陪坐就行。本就是沈夫人的主場,她才該是出風頭的那個人。

  偶有可以讓小姑娘們露臉出彩的時刻,她也從來不爭不搶,都讓妹妹們上前,她給小姑娘們做一個合格的背景板。

  時間就這樣忽忽地過了半個月。沈夫人暗暗觀察,愈看愈是喜歡。

  「若是她,我家的內宅必定安寧。」她對身邊的媽媽說,「只一件事我還有顧慮,東林寺大師父給她批的那個命,到底怎麼回事?」

  媽媽說:「來都來了,不如我們直接去東林寺問問。畢竟是曦哥的終身大事。」

  這麼大的事,當然值得跑一趟。

  且去寺廟庵堂之類的地方,對於婦人們來說,本就是從內宅里偷空得閒地出來透氣的娛樂方式。

  於是殷蒔便被喚到了她嫡母三夫人跟前,被通知:「你收拾收拾,後天隨我們去東林寺。」

  能去見師父,殷蒔很開心,歡快地應了。

  三夫人卻又道:「你嘴巴嚴些,不要到處說,惹她們嫉妒。」

  殷蒔:「咦?」

  三夫人面有得色:「這趟只有你四姑姑和我,再帶上一個你,沒有旁的人了。」

  三夫人是沈夫人的親嫂子,沈夫人跟她親近。殷蒔是東林寺首座的的記名弟子,有她跟著,在東林寺諸事都方便。

  ——是的,三夫人和殷蒔都是這麼想的。畢竟只要這麼想解釋為什麼只有她們倆跟著去就非常絲滑順暢。兩個人都不疑有他。

  三夫人道:「出發之前都別說,回頭她們硬擠進來,人多就亂糟糟的,惹你姑姑煩心。等回來咱們再顯……再說。」

  好懸差點把「顯擺」直說出來了。

  殷蒔忍住笑:「是。」

  母女倆各自歡快地去準備去了。

  其實哪裡瞞得住,首先一個大夫人便是知道的。因她掌著中饋,家裡女眷使用車輛馬匹都得報到她這裡來。沈夫人要到東林寺住兩日,要帶許多東西,自然得由大夫人安排打點。

  但沈夫人點名只要三夫人陪同,顯然是人家只想親姑嫂倆好說話。大夫人自然不會這麼沒眼色硬擠進去討人嫌。

  至於別人知道了,打聽到大夫人跟前來,連大夫人自己都蹭不到的熱灶,怎肯讓別人去燒。大夫人直接把旁的躍躍欲試的人都摁住了:「四妹只要老三家的去,你去了討嫌不討嫌?自己琢磨。」

  做人便是不討喜,也不能去討嫌。旁的人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到了那日,殷蒔利利落落地只帶了葵兒,準備跟著三夫人上車。

  三夫人說:「你坐這輛,我跟你姑姑一起說話。」

  三夫人開開心心過去準備跟沈夫人同車,沈夫人卻笑眯眯沖殷蒔招手:「蒔娘過來,陪姑姑路上說話解悶。」

  「……」三夫人,「姑姑喚你呢,快過去。」

  殷蒔其實當然更願意一個人占一輛車,但長輩發話了,也只能聽從。

  提著裙子乖巧地過去了:「姑姑。」

  主打一個聽話、懂事。

  這時候忽然聽見男子聲音喚了聲「母親」,殷蒔回頭,喊了聲:「爹。」

  陽光下並肩走過來兩個男子,一個中年發福微胖,一個少年長眉亮眼,鼻樑挺秀。

  年輕真好,那俊秀的面孔在春光里都生著輝。

  正是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滿樓……嗯嗯,就算滿樓紅袖招,殷蒔相信她沈家表弟也絕對是目不斜視,根本不拿眼角夾一下。

  小時候就像個老學究,但那時候小哇,反差萌就超可愛。

  現在大了,益發地一臉端肅,就……嗯,不那麼可愛了,讓人有點想遠離。

  走過來的正是殷三老爺和沈緹。

  殷三老爺過來看著沈夫人喊了聲:「四娘。」

  殷蒔差一點就答應了,卻聽沈夫人開口:「三哥。」

  對了,沈夫人和她一樣是行四的。殷蒔把嘴巴又閉上了。

  沈緹對殷蒔微傾身:「表姐。」

  殷蒔半福身:「表弟。」

  打完招呼,很有眼色地退後一步,給他們仨騰出空間說話。

  殷三老爺瞧了她一眼:「你不跟你母親一個車?」

  沈夫人說:「讓蒔娘路上陪我說說話。」

  三老爺嘿道:「那該讓小五來,她叭叭叭最愛說話。小四是個悶葫蘆。」

  沈夫人掩口一笑:「叭叭叭的我可受不了,蒔娘這樣的正好。」

  這便要登車。

  殷蒔本來伸了手要扶沈夫人上車,不料沈緹同時伸手。殷蒔「嗖」地就把手收回去了。

  沈緹瞥了她一眼,小心扶了沈夫人上車。

  殷蒔跟三老爺說話:「爹,你也去啊?」

  三老爺說:「我和躋雲陪著你們。」

  三夫人可沒告訴她呀。感情三夫人說的「就你姑姑、我和你」原來是只說了女眷。

  好吧。

  殷蒔上了沈夫人的車。沈夫人微微挑起車窗簾子向外看,殷蒔也透過窗子看到沈緹和殷三老爺上了同一輛馬車。

  坐馬車當然比騎馬舒服。騎馬若路太長屁股是受不了的,尤其殷三老爺這種已經開始發福的人,屁股上肉多。

  但沈緹也坐車就讓殷蒔意外了。

  沈夫人回頭,正看見殷蒔的表情,失笑:「怎麼了?」

  殷蒔也笑:「我想看探花郎春風得意馬蹄疾呢。那日姑姑到家,我們都沒看到,可想看呢。表弟怎坐車去了。唉。」

  她心中毫無雜念,純純就把清雋俊秀的探花郎當成親戚、視作弟弟,說「想看」的時候,便坦坦蕩蕩,明媚磊落。

  其實沈夫人一直都在觀察她。便剛才上車前,沈緹到來,她也是簡單禮貌打過招呼就退後,眼神不飄,行止不亂。

  甚至連她那一下縮手,沈緹都注意到了,沈夫人又怎麼會注意不到。

  她笑道:「以後讓他騎馬給你們看。」

  這是和藹慈愛的親姑姑,在好多年前就向她表達過善意。且她一輩子可能也回不了懷溪幾回,這一趟之後,這輩子未必還有機會回來了。在殷蒔心裡,這是一個跟她幾乎完全沒有什麼利益瓜葛和影響的人。

  因此當此時沒有旁人,殷蒔在她面前反而不用像在殷家人面前那樣刻意收斂,說話便輕鬆由心。

  她說:「還是要讓表弟多曬曬太陽,多騎騎馬才好。他們讀書人每天肯定要花很多時間坐在書桌前,要多動動身子才康健,結結實實,長命百歲。我瞅著表弟有點太瘦了,多吃多動,長壯些才好。」

  這話要給別人聽見,都會笑。

  因為沈緹的瘦是少年的清瘦,其實十分好看。他長著那樣一張眉長鼻挺的臉,春衫衣料又薄,行止間衣袂飄飄,是極為符合人們對「讀書人」所有美好的想像的。

  只有長輩才會嫌自己家孩子「太瘦」。

  殷蒔雖然只是個姐姐,可內心裡看沈緹是成年人看高中生,很自然地就覺得「這孩子該多吃點」。

  但此時聽她說這個話的,恰是另一個世界上最嫌沈緹太瘦的人——他親娘。

  沈夫人只覺得這話簡直說到她心坎里去了:「可不是!一直跟他說叫多吃些,只嫌我囉嗦,給我講他們那些養生之道,跟他爹一個樣。」

  姑侄倆從一上路就開啟了關於「吃」的話題。

  殷蒔的飲食是走家裡的大廚房,其實沒有太大的自由度。只偶爾特別饞什麼了,拿錢去大廚房單點,或者把錢給門子上的人托他們上外頭買。

  沈夫人就自由得多了,她公婆前些年都去世了,頭上已經沒有婆婆,後宅她做主,自然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京城風味與懷溪大不相同,她原是當新鮮東西講給殷蒔聽。沒想到殷蒔都能跟得上,味道、做法都能說得出一二,點評也十分中肯。竟仿佛是個美食大家。

  沈夫人問:「你怎知道這許多?」

  殷蒔推說:「看了些亂七八糟的雜書,講天南地北的吃食的。」

  沈夫人其實頗好美食,愈與她交談眼睛愈亮,一路下來已經將她援引為知己。

  但還是得為自己兒子說句話:「躋雲呀,是這些天見人見得煩了,才躲進車裡。」

  可不是身子骨不行,你別誤會。

  殷蒔恍然:「原來如此。」

  她笑道:「我們都聽說了的。」

  沈夫人問:「聽說什麼?」

  「聽門子上說,」殷蒔想起來就覺得十分好笑,「許多懷溪本地所謂『才子』,覺得自己才高八斗,揣著一副不服輸的心專門跑來咱們府里要『會一會』探花郎。哪知道個個信心滿滿地進來,面如土色地出去。」

  那畫面十分好笑,兩個人忍不住都笑了。

  但殷蒔想起來上車前看到的沈緹一張少年面孔,一副老學究的模樣,與她想像中新科進士意氣風發的張揚很不一樣。

  這少年驕傲嗎?當然驕傲。

  但他的驕傲並不擺在親戚們的面前,他在外面碾壓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才子」,可在親戚們面前只當自己是親戚。

  這麼說起來,沈緹的家教真的很好。

  待到了東林寺下了車,方丈和首座已經親自出迎。

  眾人見完禮後,殷蒔恭恭敬敬喊道:「師父。」

  首座當年為她苦苦所求幫她做了那些事,至今她未嫁,婚事也說不成,實是成了首座心裡懸著的一件難事。

  大和尚看到她只想嘆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