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西池院內。(由於緩存原因,請用戶直接瀏覽器訪問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狸奴先生,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女孩兒指著一本來自異世版本的書冊翻頁道:「這些上古先賢的事跡,為何在不同年代的記述,會各有偏差呢?就連本朝也是各有版本?」
「婉兒,你能看到這其中的問題,說明就有所長進,最少也有部份獨立思考能力了。」盤臥在案邊的江畋也笑笑道:「因為史書是人寫的,就算再考據詳盡和中允,也難免帶有個人立場和色彩。」
「或是鼓吹忠誠良將,雄主英名;或是針砭時弊,揭露奸邪、弘揚善惡是非,蓋棺定論。但無論如何,任何一部官定史志的誕生,都是為了當世統治的需要所服務;所以這就對著作者要求很高。」
「既要避免觸怒當權的上位者,乃至冒犯朝廷統治的根基;又要將個人所主張的善惡是非觀,籍以古人的言行,來傳揚於世;所以,就誕生了所謂的春秋筆法。比如,為尊者諱,為大人隱等等。」
「畢竟,並非所有人都如太史公。是以作為編寫者,固然無法改變史上已經發生的事情,但卻可以根據個人的立場,格外強調和突出其中一些,淡化和隱晦掉另外一些;這就叫做選擇性的真相;」
「經過世世代代的積累和流傳下來,自然就難免在版本更迭之間,產生各種詫異和謬誤,甚至是自相矛盾之處。更何況,其中還涉及上古諸子百家,帝王將相,更牽涉當世流傳的諸多學派根源。」
「甚至,有一些經學大家,當世大儒,為了在辨經和爭奪法統中;甚至會利用掌握的經典要義的解釋權威,進一步牽強附會的扭曲、篡改聖人之言;乃至生造出一個上古三代之治的虛假概念來。」
「比如,後世如果有人想要藉助婉兒的事跡,來為自己的主張宣揚和張目;女主亂國的弊端。就不可避免會突出,你聚攬入幕之賓的事跡,刻意忽略在武皇身邊,其他進言納諫、佐理文書之功。」
「或又是為了證明髒唐亂漢之故,會拿你陪綁太平、武后口伐筆誅的往復鞭屍。又比如,本朝的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堪稱歷代之首;但也有私下調閱起居注之事,而被後人訂上了歷史的恥辱柱;」
「為了貶低李唐存續的法統和天命,鼓吹此輩士大夫共天下的理想治世,就會設法籍此質疑和否定貞觀之治,乃至有唐近三百年的一系列文治武功的真實性。乃至為一些割地賠款歲幣之舉背書。」
「先生都說另一個我,日後會大攬入幕之賓,這又是怎樣的情形呢?」女孩兒聞言卻是露出一個好奇寶寶的表情:然後,她就毫不猶疑的遭到了貓爪爆栗,嘟嘴抱頭趴在桌子上;「這是重點麼?」
「重點是你要繼續努力學習和實踐,」江畋恨鐵不成鋼的舔舔爪子道:「擁有有足夠客觀冷靜的眼界和立場,來看待這些記述背後的時代故事;才不會日後行事輕易被人忽悠和誘導、欺瞞過去。」
「狸奴先生,學這些乾巴巴的道理和經典,真的好辛苦,耗費心神的啊!」女孩兒卻故態重萌,全身都賴在了桌案上連連打起哈欠來,竭力伸展著手腳道:「能在給我講個小故事,緩緩腦子麼?」
「好吧!」江畋看了看桌上擺著的沙漏,這是東宮門下燒制玻璃器皿的新作坊,所鼓搗出來的副產品之一:至少要比容易受到氣候溫度影響的水漏計時,更加精準一些。「那就來個腦筋急轉彎。」
「第一個問題,根據我個人的觀測和驗證,」江畋隨即發問道:「在上古傳說中的那些先賢,還有後來春秋戰國的百家諸子,為什麼一個個身體都相當硬朗和強健呢?你可知道其中的緣故麼?」
「這個簡單啊!」女孩兒隨即撓撓頭道:「若非天賦異稟或有足夠強健體魄,才能保持相應的長壽,來實踐自身抱負和行游治學傳道;或說唯有兼具這些條件之人,才能脫穎而出、傳世留名吧!」
「不錯,你已經看到了一部分事物的真相和本質了。」江畋隨即又伸爪摸摸她的腦袋,以示鼓勵道:「那第二個問題,為何自孔夫子以後的歷代傳人,無論如何分門別派,都要提倡君子六藝呢?」
「著,難道不是為了學成一身技藝,售於帝王家的現實所需麼?」女孩兒只是略作思索便道:「既然儒門中人能夠提供這些,並且建立起傳業授道的源流,自然就會吸聚有志之士,爭相附從之。」
「對,這也是其中一部分道理和緣由,但還不是最深層次的本質。」江畋點點頭,又提示道:「為什麼現今已然沒有多少人,再倡導完全的君子六藝了呢?只在明經、明法、明算諸科擇一而事。」
「難道,不是已經時代已經大為進步,民間百業的分工,朝堂上下的職責,越發的精細之故。」女孩頓了頓,思索再三才應聲道:「當初修習這六藝,也是為了獨當一面,成為分封的國之卿士。」
「說得好,你已經說中了事情的關鍵。」江畋再度伏安讚許道:「但現在就剩下一個小小的問題;夫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行游諸國而能夠逢凶化吉,踐行有教無類之故。」
「……」這一下,女孩兒就頓時卡住了,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才重新泄氣的趴在桌子上:「奴奴真就不知道了。」江畋這才爬上她的髮髻道:「因為夫子的肌肉發達,拳頭夠硬,令人生畏啊!」
「啊……」女孩兒頓時就驚呆了,只覺得心中又什麼東西碎裂了一地;但就聽江畋繼續道:「夫子可以領兵肅清過盜賊,毀墮過僭越的城池,更是被衛人圍攻於陳蔡之間,更是親面過盜拓之流!」
「所憑几何?除了不離不棄的各國弟子門徒之外,還有就是自身強橫的體魄與武藝了!這又說明了一個什麼道理?當你擁有足夠硬的拳頭時,就算最不講理的傻子和狂徒,也會老實臨聽教誨的。」
「為什麼我要你練習那些,花拳繡腿一般的防身術;也不過是指望你們,能在緊要關頭有個保命和逃生的手段而已;要知道你所學的東西未免過於超前,一旦涉及學術之爭,不但誅心也要命的。」
「狸先生所言甚是,這是莫大的機緣和際遇,也是潛在的風險與危機根源,婉兒你不能有所懈怠的。」這時來自鄭娘子的聲音,也恰如其分的在門廳內響起:「所幸,娘娘也給你指了一個護衛。」
隨後,一名長相清冷甚至有些陰戾,身體消瘦而四肢纖長,身穿赭衫頭戴平巾的年輕宦者,被引入了室內相見。只見他看起來也十七、八九;卻自有一種經歷很多的老成幹練和滄桑感,聲音沙啞道:
「蘇祐之,見過貓坊小使。」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內的安邑坊,太常寺少卿鄭休遠的宅邸中;他正對著一名來自東都的家族長輩,恭恭敬敬的稟報導:「叔祖交代的話,侄孫都與十四娘分說辨明了,相信她自有定計和決意。」
「如此甚好,這樣我也可以與本家有所交代了。」對方才微微點頭道:「畢竟,自從同安郡公(鄭廣)和先父(民部尚書鄭善果),還有你阿翁(太常卿鄭元)之後,家門就再沒有像樣的出仕。」
「好容易在北祖二房中,出了你這一個正四品上,儼然彌足珍貴了。如今東宮體弱久病,中宮又在朝強項,十四娘在東宮中得以寵近,對於她自身或是轉機;但對於家門及你的前程卻未必好事。」
說話的長輩名為鄭正澤,乃是太宗朝的民部尚書鄭善果之子;也是滎陽鄭氏屈指可數的高輩族老。但他的父親鄭善果顯然更有名,因為就是在隋時它主持的僧考中,破格錄取了淨土寺小沙彌陳褘。
而這位小沙彌陳褘,後來又一個大名鼎鼎、流傳千古的法號,玄奘,又稱唐三藏。正是這一番早年的淵源,讓玄奘與鄭善果的後人結下淵源,兩下自此往來請教不斷,乃至在晚年為之保舉和揚名。
這才有了鄭休遠以隔代長孫的身份,繼任祖父鄭元太常寺少卿,的這番機緣和前程。要知道,自高祖、太宗朝以來,就立下了打壓、抑制諸多關東士族的國策,尤其是五姓七望,甚至被禁止通婚。
好容易才熬走了那位雄才大略的貞觀之主,本以為到了今上繼位之後;就能有所放鬆一些。但毫不意外遭到了長孫無忌為首,當權顧命老臣的變本加厲打壓;直到長孫倒台,今上與武后臨朝共治。
以至於,堂堂東都本地的郡望大族之首,鄭氏居然持續了數十年的兩三代人,未能登入金紫冠帶的三品以上;而如今已經投效了天后的鄭太常,無疑就是家門各支之中,最為接近這個目標的存在。(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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