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收束

  「接下來,殿下若是想要取信於人,這個玩意就是最大的關鍵了。」看著這一組被磨好的水晶片,江畋慢條斯理的道:「當然了,若是殿下日後想要延壽一二,也許還是要落在這個玩意之上。」

  「是麼?」太子李弘卻是饒有意趣的看著這些小玩意,輕聲喟道:「孤的沉癘,乃是幼時就染上的,然後時好時壞,因季而變,就算是父皇母后召集天下群醫,也無法斷根去本,只能調理維持。」

  「光靠這些東西當然不夠,這些東西也只是獲得未來,那諸多可能性的敲門磚之一。」江畋點點頭道:「事實上,這些玩意治不了任何病症,但卻可以將時間諸多病理的根源,給撬開一條縫隙。」

  隨後在江畋的指導下,這些金銀打造的小零件,被太子李弘親手組裝成型;為此,他甚至聚精會神之下,都忘記了本能的咳嗽不斷。最終在李弘手中成型的,是依託水晶薄片而成的一組光學製品。

  但首先被拿起來的,是一副金絲框架的眼鏡,太子李弘拿到眼前之後,幾乎是無師自通一般的套在臉上;頓時就一怔,然後露出奇異而歡喜的表情道:「真的事物就變清晰了,也能看的更遠了。」

  「這就是近視鏡,反之則是老花鏡。」江畋隨之介紹道:「前者可以緩解終日案牘之勞,視力衰減模糊之苦;後者則是可以用來調和年長者,因眼力曲張伸縮之故,而無法看清近處事物的弊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太子李弘輕聲念到:「孤,有意將其奉於二聖當前,以盡孝道;再籍此廣而告知,推及天下;想必可以緩解廣大官吏士民的案牘勞頓之苦,為東宮創造一項營生吧!」

  「那這件,大抵就是狸生所說的放大鏡了?」他又拿起一件帶著把柄的鏡片;輕車熟路的將這隻放大鏡放在一件小印上;頓時就照出了放大細節。「無論是拓印金文,還是考據甲骨都甚有用處。」

  然後,他再度拿起了第三件物品,一根兩節套裝的銀色長筒,小心的將其拉伸展開。然後,就見他用一隻眼睛對照著長筒,眺望向了遠方的宮城邊緣,再度讚嘆:「竟然近在咫尺,栩栩如生麼?」

  「那殿下可曾想好了,後世關於此物的用途了?」江畋順勢用爪子比畫道。太子李弘只是略作思索,就回答道:「應當是……行伍軍陣中有大用處吧,可以窺探敵情,乃至料敵先機、先發制人?」

  「不錯……」江畋在裴氏懷裡點點頭道:「如果這個能夠普及軍中,為諸多將校人手一支,或是配發道先鋒、斥候之屬,那觀敵軍前就鮮有秘密了;如果用以城池的攻守,同樣也是大有裨益的。」

  「即使如此!」太子李弘同樣很快想通其中的利害關係,頓時放下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對著江畋鄭重捧手施禮道:「孤預先代那些日後的戰事中,籍此減免死傷的大唐將士,謝過狸生的恩德了。」

  「其實,還遠不止如此?」江畋卻是不以為意的擺了擺爪子:「這東西既可戰陣偵查,自然也可用來勘察山川地理,觀測天文星相;只要做的足夠大,甚至就連日月的真實之貌,都可窺見一二。」

  「還請狸生繼續教孤……」聽到這句話,太子李弘表情再度變得肅然:所謂日月星辰的天象,一貫是欽天監的專職,更涉及到歷代王朝的天命和氣數之說;一旦可以窺視,那同樣是朝野的大震盪。

  「其實,關於星相的演變,還有日月運行的偏差,歷朝歷代早有記錄。」江畋輕描淡寫道:「這並非是多麼艱深之故,當天文望遠鏡出現後,只要有合適的契機,自然就會有人發現其中的奧妙。」

  「殿下若是有心,可以先從夜裡觀測月球開始;就可以明白所謂的太陰之所,既沒有嫦娥幽居的秘境,也沒有玉兔搗藥的蟾宮,更無其他仙家的存在,唯有無所不在,萬古隕石造就的坑環遍地。」

  「殿下也會由此發現,我們腳下的大地,並非是完全平坦的,而是身處在一個巨大的球面上;而以大唐及周邊之廣袤,也不過是這處宇宙虛空中的天球之上,區區一隅而已。尚有無數藩國外域。」

  「至於大地的曲面驗證起來,就更加簡單了,只要派人前往大江大河、湖海之側,就可以看見,從天際逐漸行駛而出的桅杆和帆影……由此,殿下可以發起真多大唐疆域的測繪,以及曆法重修。」

  「反正在數十年後,還會有一個叫一行的僧人,在朝廷的支持和贊助之下,重新測繪天下地理,並修正李淳風的《麟德歷》,重製定了《大衍曆》,初次確定了黃道子午線,製造了水運渾天儀。」

  「……當然了,在千百年後,視野所及的這片大地和天空,已經約束不了人們的腳步了;他們可以籍此瞬息傳訊萬千里,也可以橫空飛度於大洋彼岸之間,將日月變作無窮之源,在熒惑上安家。」

  如此思維發散的說了一大通之後,江畋也不免口乾舌燥,自行在茶盞里喝了幾口水;然後伸出爪子指向最後一件組裝成品道:「自然了,若是想要對殿下的身體有所裨益,還是要落在此物之上。」

  這一具簡陋的手調光學顯微鏡,從基本原理和工藝上,就比最初列文虎克手工打磨的顯微鏡,稍微先進那麼一點點;更像是現代PDD上賣的兒童玩具。這一刻,無論裴氏還是李弘,都不由眼睛一亮。

  「想不到,這就是世間萬物真相一角麼?」片刻之後,明顯因為觀測到水中微生物,而世界觀大受衝擊的李弘,喃喃自語道:「原來,水裡空中,人體內外,都充斥著這些萬千計的微小生靈……」

  「你要明白,這和佛門的一花一葉一世界,一瓢水三千若蟲之類,其實沒有任何關係。」江畋卻是打斷他道:「這是從古至今,在人類誕生之前,生命演化的混沌之初,就已存在的諸多微生物。」

  「身而為人,也不是過是這世間萬物,自然循環的一小部分而已。因此殿下只要明白,這些微小生靈之中,有些是於人體有好處的伴生之物,諸如酒醋酵母,也有對構成人體妨礙的病患根源……」

  「比如有內核的細菌、真菌,以及沒有內核卻能夠自行繁衍的病毒;」說到這裡,江畋又對著滿臉期盼的太子李弘道:「因此困擾殿下多年的沉癘,醫理說是風邪入肺腑,就是一種結核菌所致。」

  「當然了,我授予殿下的顯微鏡之理,也不過是初入門徑的一把鑰匙;但只要殿下能夠將其推廣世間,讓更多的人參與進研究和運用,以成果廣泛造福大眾,自然也會得到反哺,找出對症之法。」

  「……」聽到這裡,太子李弘也不由表情複雜的閉上眼睛,心中卻是難以言述的激盪異常,不知道是驚喜莫名,還是釋然、解脫。但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也唯有一句:「孤,惟願,拭目以待。」

  親眼見證了這一幕的裴氏,更在當場下定某種決心。雖然仍有些不明白太子的追求所在,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一定會用性命,來嚴守這個秘密。她也毫不懷疑將來,自己追隨太子而去的決意。

  「其實,殿下所要追求的那個未來,是一個悖論。」江畋離開前又忍不住開口到:「雖然個人的命運,相對於時代的洪流算不得什麼;但殿下想要改變的越多,也意味更多的未來變得混沌難測。」

  「孤……自然曉得。」太子李弘卻是長出了一口氣:「但既然上天有意讓孤遇到了狸生,也知曉將來的那些事情,又怎能裝作無動於衷的渾渾噩噩下去;至少這是孤的決意,並已有所改變了麼?」

  「無論如何,孤都會竭盡所能的走下去,無論是為了芝柔,為了太平,還是為了這東宮上下,那些追隨和敬奉孤的人;甚至是東都的父皇和母后……,還有那些橫死於權爭與私慾的宗親、大臣。」

  「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看看殿下能否為我創造出,足夠異於我熟知那個時代的變數。」江畋輕輕一笑道:「至少在殿下徹底失去所有樂趣之前,我會一直伴隨著您,觀察和見證你的終末。」

  接下來整整兩天時間,太子李弘推辭了大部分的事務和日程,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除了例行的飲食和湯藥、藥浴之外,他就幾乎在沒有露面過;直到第三天出現之後,卻又召集了孟銑為首奉御。

  而這時候,在遊仙殿足足陪伴了六天的女孩兒,也終於得以回到湯院中的住所。然而,她面對江畋時,卻不免有所踹踹不安:「狸奴先生,我……我,看她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才……願受責罰。」

  「為這事責罰你有什麼用?」江畋卻是搖搖頭道:「這件事情我已經了解過了,並非你主動招惹上的是非;當初讓你遠離她,不過是為避免橫生枝節的麻煩,但現在遇上了,也沒必要刻意逃避。」(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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